靖远侯府。
吴夫人前脚送走了蒋轩,后脚立刻吩咐吕妈妈备车。
对付尹屏茹的说辞,她已经差不多想好了,就从陆清容的未来入手。
蒋轩的名声本就不大好,这次出征漠北,虽然无论在朝堂亦或民间都有了些许赞同之声,但她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也不是白费的,想来此时若说他又动了旁的心思,像是娶平妻、纳良妾这种事,陆家人还是会相信的。
至于人选,她都已经想好,就借用安乐侯府做做章。安乐侯妻妾众多,庶出女儿成群,要多大年纪的都有。当年安乐侯为了拉拢陆亦铎,还曾想过把五小姐嫁去陆府。倘若尹屏茹知道这些旧事,心里不难受才怪……
她甚至都不需要提前知会安乐侯一声。
一来,这只是个说辞,蒋轩能不能回来都未可知;二来,大家皆属皇长孙一派,对蒋轩战败的迫切愿望那绝对是不谋而合,吴氏一族的立场,没有比现在更统一的时候了。
吴夫人此时满心期待。
没承想,她还没来得及去光隐寺截尹屏茹,就先被邱沐云堵在了侯府。
见时辰尚早,吴夫人让人领了她进来,心里琢磨着尽快把她打发走便是。
邱沐云今日起得比任何人都早,之前一直在侯府门前静候,只等蒋轩一走,方才上门求见。
进到沁宜院,她更是连场面话都省了。直接摆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靖远侯夫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邱沐云无比委屈地大声说道。
吴夫人敷衍之心再重,见了她这架势。也意识到事情不妙,立时让花厅之中的丫鬟悉数退下,只留了吕妈妈一人。
见吴夫人并不接招,只冷眼看着她等下,邱沐云也不憷场,从怀中掏出那方帕,将那日贺清宛所说之事。添油加醋地讲给了吴夫人听。
这一番“诉苦之言”甚为声情并茂,却大都是胡说八道。贺清宛跟邱沐云说的时候,已经不是实情了。此时再经过她夸张数倍的转述,更是尽数虚言。
但正是这些虚言,让吴夫人忍不住心里窃喜,诡异一笑过后。说道:“那帕。拿过来我瞧瞧!”
邱沐云立刻上前,递上帕。
“果然是世爷之物。”吕妈妈在吴夫人身旁耳语。
吴夫人微微一笑,随即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让贺夫人见笑了。这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是!”
“不敢当!”邱沐云见状,拿不准吴夫人的态,也不敢胡乱表态。
“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也不能抵赖。”吴夫人缓缓说道:“靖远侯府从来不是那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的人家,定会给贺家小姐一个妥善的交代!既然是我们的错在先,无论贺家想要息事宁人、另行婚嫁。亦或将错就错,与我们结亲。都全听贺家的意思了!”
邱沐云闻言,甚是意外,原本心里想好的一大车话,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不承想吴夫人竟然这样好说话!
稳了稳心神,邱沐云这才故作踟蹰地开口:“只是世爷已经成了亲,这事……”
“怎么?”吴夫人双眉一挑,“贺家小姐看不上这个世平妻?”
平妻!
邱沐云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激动:“怎么敢!全凭夫人做主!”
吴夫人也不含糊,立刻跟她商量了,如今丧期未过,婚嫁之事不宜操之过急,眼看个月的期限将至,到时候再详细商议云云。
邱沐云自然没有异议,满怀欣喜地告辞而去。
此时正在榆院翻看账目的陆清容,也听说了邱沐云登门的消息。
她只是微微蹙眉,并未把这当做一回事。
而邱沐云一走,侯府立刻驶出一架黑漆平顶马车,悄然向城外的光隐寺疾驰而去。
“夫人如此轻易就应下了这门亲事?”吕妈妈陪坐在马车里,仍有不解。
“蒋轩不过才刚出征,以后会是怎样个光景,谁又说得准?”吴夫人言辞含糊,之所以答应得如此爽快,正因为她压根就没觉得蒋轩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还是夫人想得长远。”吕妈妈自然和她一条心。
“更何况,那贺清宛又与旁的人不同,真真是能戳了那尹氏的心!”吴夫人更是信心倍增。
马车行至光隐寺,已过了巳正一刻,大殿之内的讲经却尚未结束。
吴夫人在殿前等了两柱香的工夫,终于“碰到”了正要出门的尹屏茹。
今日尹屏茹穿了件淡青色绣梅花暗纹褙,水色综裙,头发挽的堕马髻,只简单带着一副赤银点翠头面,显得格外低调。
而在她身旁,还跟着一身藕荷色衣裙,梳着双螺髻的陆芊玉。
二人见到吴夫人,皆是一愣。
当初吴夫人为了靖远侯的病情,各种请道士做法的事,京城之内早已无人不知,如今在佛门之地见到她的身影,怎能不让人惊讶。
吴夫人笑着上前:“原来是亲家夫人!咱们果真是有缘呢!我这正要去后院坐一坐,歇息片刻,亲家夫人可愿同行?”
尹屏茹念着两家这层关系,自然不好推辞,便领着陆芊玉和她去了光隐寺的后院。
在湖边的假山旁,寻得一处石桌,人围桌而坐。
吴夫人仿佛真的只是要坐一坐,并没有先说话。
倒是尹屏茹忍不住心下疑惑:“素闻靖远侯夫人信奉道教,今日如何来到了此处?”
吴夫人这才顺势摆上一副悲容,愁眉苦脸地说道:“我这也是没辙了,总想着各神仙都拜拜,说不定就真有能灵验的!”
尹屏茹虽不认同这种做法,但也愿闻其详。
吴夫人接续说道:“世已于今日一早启程,前往漠北,想必亲家夫人也是知道的。咱们都不是外人,我也就不忌讳什么了。据说,那番蒙人大军早已撤退,如今想要与他们一站,势必得深入漠北,那是何等凶险!皇上这边克敌心切,只是苦了战场上拼杀的将士们……”
尹屏茹何尝不知道这些,此时只能劝道:“夫人莫要过担心,既然皇上钦点了世出征,必是相信他有此能力的。”
“但愿如此。”吴夫人的面色不见缓和,“只是世的身体又……当初咱们两家结亲,本就有着几分冲喜的意思,如今不过短短一年,又能好到哪里去?就算这身体不是问题……想起当年侯爷去西北平叛之前,身体硬朗不说,比世此次还要信心倍,却不还是……”
吴夫人说得悲悲戚戚,乍一听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实则都是她精心预备的言辞。
尹屏茹的心情,着实因她的话变得低沉许多。
一旁的陆芊玉,更是忍不住紧锁了眉头,心中异常担忧,难道自己这个妹夫,还真是接了个有去无回的差事?
吴夫人将面前二人的变化看在眼里,进而说道:“还有一事,在我心里头难以释怀……”
没有继续往下说,吴夫人面露难色地看了一眼陆芊玉。
尹屏茹会意,让陆芊玉带着丫鬟先去寺院门口等她。
看着陆芊玉走远,吴夫人方才接着道:“世自小丧母,原是个可怜之人,我也一向对他般疼惜。殊不知,竟是让他行事越发任性,从小到大,看中的东西,就必须得到才肯罢休!”
尹屏茹眉间微蹙,觉得自己所见的蒋轩并非如此,却又想起早先听过的那些关于他的传言……
也不给尹屏茹反应的时间,吴夫人便将“蒋轩赠帕贺清宛,邱沐云上门要平妻”的事一口气讲了出来。话里话外,竟是把这平妻当成了既定事实。
尹屏茹瞬间僵在了那里。
邱沐云、贺清宛、平妻……这些犹如剑刺一般的话语,在她脑中轰然作响。
吴夫人心中冷笑,脸上懊恼之色不褪:“当初府上四小姐为了世的康健,顶着‘冲喜’的名头嫁进来,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却不曾想,终是我们对不起陆家……说句诛心的话,今早听闻此事,有一瞬间,我甚至想过若是让那孽战死沙场……”
尹屏茹勉强回过神来,却是愁容满面。
“我这也是一时急火攻心……”吴夫人先解释了一句,继而保证道:“不过您放心,若是世真的难逃此劫,他媳妇的地位绝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无论过继了谁家的孩,她这世夫人以及未来侯夫人的位置绝是跑不了的!”
语毕,吴夫人心中长舒一口气。
她准备的话,全说完了。剩下的,就要靠尹屏茹自己消化了。
只要尹屏茹不傻,这话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尹屏茹默不作声,看不出喜怒。
假山背后偷听了好半天的陆芊玉,早已愤慨异常。
刚才忍不住好奇,且又替陆清容担心,这才绕了一大圈回来偷听,没承想却是讲的那靖远侯世要娶平妻!
再也听不下去,陆芊玉拂袖而去。
丫鬟荷叶连忙跟上,就听见二小姐气呼呼地说道:“这靖远侯府怎么回事?就因为侯爷有个平妻,两个儿也必须人手一个?这是想让全京城的官宦人家笑掉大牙不成?”
而坐在吴夫人对面的尹屏茹,远没有她那么激动,反而面色平和地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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