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没凳子。
这是群众们一边倒的结论。
可得出毋庸置疑的结论后,群众们反倒心虚了。
就连最开始挑头宣称‘一眼假’的陆仁先生,也绷不住了,吞咽口水,紧张兮兮道:“莫……莫非……这套玉器……是真的?”
是真的?怎么可能!
汉代没凳子,这不是常识吗?
汉代倒是可以有化妆台,但是没凳子,就不可能有这种高度的化妆台,不然你让皇后、夫人、美人们,都半蹲,撅着化妆?成何体统?
所以,汉代没凳子,也就不会有这种高度的化妆台,二者都是假的。
然而,秦霄,黄军,以及古玩协会几位专家的笑容,又实在太过诡异。
人们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开始怀疑了起来。
如果是一眼假的古玩,连他们这些平头百姓都能看出来,古玩协会为啥要拿这么简单的物件,来考验鉴古能力远超常人不知多少倍的秦霄和黄军?
而且要是一眼假,秦霄为啥要转六圈,黄军为啥要转八圈?
难道他俩的水平,瞧一眼假的货色,还用转圈?
咋滴,古玩协会两不得罪,整了一道‘送分题’?
问题是平局没屁用啊!
平局了,秦霄和黄军接着比,直到分出胜负不就完了?
古玩协会送来这道‘送分题’,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排除古玩协会一窝子专家全是智障的可能性,答案只有一个:这套玉器,化妆台和凳子,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暗藏着玄机。
见围观群众们先是怀疑,在陆仁先生的带动下一边倒,这会儿又开始怀疑,秦霄不禁感到有趣。年轻气盛的他,恶趣味油然而生。
秦霄无耻地坏笑道:“对了,我还要对刚才的群众发言,进行一点补充。即:我国古代,裤子只有裤筒,没有裤礻当。因此,‘胯下之辱’是极端的屈辱。汉代,连礻当裤从西域传入,但除士兵和劳工出于方便穿它外,上等人仍然只穿‘开礻当裤’。因此,虽然古时裤子只穿在里面,外面都会套着‘裳’,但‘高坐’的话仍然不雅,动辄走光。之后随着胡人文化的交融,隋唐时期连礻当裤开始普及,椅凳这才有了‘坐’的可能。”
秦霄从另一角度,论证了汉代没有凳子,也没办法坐凳子,实在有悖于礼节的说法。
然而,秦霄的补充说明,虽说确实起到了普及古代历史文化常识的作用,但反倒让左右不定的围观群众们,更加拿不定主意了。
这是秦霄的恶趣味,没别的,纯粹是为了好玩儿。
也不能怪秦霄,是古玩协会非要故弄玄虚,说要普及文化常识,重拾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秦霄按规矩办事,主动帮忙科普一下,怎么了?
经由秦霄一折腾,场面更加混乱。
围观群众们都快憋疯了,现场直憋。
能不能说了?
玩儿呢?
咱这是现实世界,你当拍电视剧呢?每一集结尾非得留个悬念,然后一周一集,能把人折磨死。
当此时,黄军站了出来,清清嗓子,沉声说道:“诸位,我来告诉你们吧。请你们记住一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
人群霎时寂静,等待黄军继续说下去,也向他投来了不解的目光。
难道说……黄军要推翻史书,改写历史?
黄军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要多读书,多从各个角度思考问题。不能捧着一本书奉为真理,然后啥事都照着书上来。”
“别忘了,书也是人写的。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最重要的,做人,不能二极管,更不能非黑即白。”
“汉代有没有凳子?从广义上来讲:没有。从狭义上来讲:有。”
“准确来说,是汉代的凳子,并没有普及,但不代表没有。”
“就拿坐凳子这件事来说,是魏晋南北朝开始普及,隋唐彻底盛行的。”
“然后呢?”
“魏晋南北朝之前,一个人都没坐过凳子?直到魏晋南北朝的某一天开始,所有人都突发奇想,幡然醒悟,瞬间放弃旧习俗,开始改坐凳子了?”
“可能吗?”
“社会风俗,是循序渐进的。”
“任何习惯,普及之前,不代表没有。凳子是一项古老的家具,它并非是什么时候突兀出现的,而是在千百年的历史进程中,慢慢演化而来。”
“就拿几万年前还满身毛的原始人来说,哪天捕猎累了,突然发现一块扁平的大石头,坐上去休息发现很舒服,以后他每天都来坐,这不叫坐凳子?”
“事实上,在辽博,有一件文物,是新石器时代的石雕人像。它有38厘米高,22厘米宽,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像的腹部隆起,犹如孕妇一般,而且她好像还坐在什么东西上面。经过研究和讨论,最终确定人像坐着的就是一种坐具,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其功用和凳子完全是一样的。”
“由此可见,早在远古时期,古人除了席地而坐之外,有时他们也会坐在什么东西上面,而这种东西就逐渐演化成了后来的‘凳子’。”
“怎么着?原始人都坐凳子,汉朝人就彻底放弃这一习俗了,然后到魏晋南北朝和隋唐,又开始坐凳子了?从进化论的角度,这都说不通。”
“除此之外,比如,在鲁博的‘周穆王拜见西王母图’中,周穆王作为中原天子,画像中,他其实也是坐在一种凳子上的,只是他的凳子看起来很有气势,两边是兽首的造型,不过这也符合他作为天子的身份。”
“还有,马王堆,曾侯乙墓,朱然墓,海昏侯墓,全出土过不同类型的‘小板凳’的雏形。”
“确凿证据摆在眼前,汉代为什么不能有凳子?”
“正如在史料文献中,商周时期也没有关于‘锅’的记载,那能说当时就没有锅吗?殊不知,古人将所有种类的锅都称之为‘釜’。”
“这便是我的结论,尽信书,不如无书。”
“我们熟知的,汉代没有凳子的结论,是不严谨的。严谨的说法应该是:汉代的坐凳子习俗,并没有普及。”
“因此,汉代存在凳子,是完全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