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睡醒之际,苏松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了床边端坐着的窈窕侧影。
吕依依背挺得笔直,腿上放着一部办公的笔记本,神情专注。
她认真起来的样子是很美的,从两鬓垂下的几绺发丝像袅娜的杨柳,眼睫纤长浓密,像洋娃娃一样,半掩着秋水潋滟的黑瞳。
听到了苏松屹的动静,吕依依放下笔记本,转过脸来看着他。
“醒了,要不要去上厕所?”
“有一点想。”
苏松屹点了点头,从床上坐起身。
“来!”
吕依依扶着苏松屹下了床,让他的胳膊搂在自己脖子上。
这是苏松屹第一次距离她这么近,除了淡淡的果茶香水气味以外,她身上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息。
有些神秘,又有些温暖,让苏松屹有些依恋,忍不住想要去靠近。
苏松屹扶着她,单脚跳着,慢慢朝着卫生间的里间走去。
“小便吗?”
“嗯!”
苏松屹连连点头,看了看马桶,又看了看吕依依,欲言又止。
“我在外面等等,你小心点,千万别摔了。”
吕依依立马会意,转身离开。
苏松屹点了点头,刚解开皮带和拉链。
吕依依却突然停下脚步,猛然回头。
“哎呀,妈!”
苏松屹涨红了脸,连忙背过身。
“呵呵~”
吕依依促狭地笑了笑,像是恶作剧得逞了一样。
这个看似严肃的大人,偶尔也会有调皮的一面。
“不逗你玩了。”
她掩着嘴轻轻笑了笑,关上了里间的隔门。
灯光照在她的身上,在玻璃门上留下一个朦胧的女子倩影。
那女子微微俯身,似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妈,你能不能先出去啊?你站在这儿,我尿不出来。”
苏松屹弱弱地道。
“好的!”
吕依依闻言,立马出了卫生间。
“小家伙还挺害羞的。”
没一会儿,里间传来了冲水的声音。
又等了十多秒,听着拉链和皮带的金属卡扣摇曳时发出的嗡鸣声,她才问道:“我可以进去了吗?”
“可以了!”
她这才进门扶着苏松屹去洗手,回房间休息。
“在床上应该有点无聊吧,看下电视?”
吕依依拿着遥控器,试探性地问道。
“好!”
苏松屹微微颔首。
“想看什么?”
“猫和老鼠。”
吕依依听着,莞尔一笑,调出了这部世界经典的动画片
“玉婵也喜欢这个,我以前经常陪她看猫和老鼠。”
她脱下鞋子,挤到了苏松屹身边,用被子盖住腿,和他一起看了起来。
全然没有大人和孩子之间的距离感。
动画的开头,是汤姆家里来了三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猫。
“妈,这个是隐喻二战的,小时候我看的时候就发现了,当时特别开心,我给班上的同学们说,但是他们都不知道。”
苏松屹看到是这一集,顿时变得开心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热情嘹亮,眼眸晶莹生辉。
“真的吗?那么多孩子,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呀?”
吕依依温和地笑着,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隐隐有些小女生的“崇拜”。
“嗯嗯,因为当时我才上四年级,还没有上历史课,大家都对二战不怎么了解。”
“但是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看书。”
苏松屹说着,又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他的童年没有朋友,只有钢琴和大堆的书本。
从小就爱看书的孩子,大多聪明早熟,而且孤独。
“这一幕,是暗示德国闪击波兰,英法等国无动于衷,想祸水东引,让德国入侵苏联。没想到最后英法也损失惨重。”
苏松屹一边看着三只小猫整蛊jerry,一边为吕依依解说。
“是这样吗?原来还有这个说法啊。”
吕依依眨了眨眼,小嘴微张,有些吃惊。
“嗯嗯,是的。”
苏松屹兴高采烈,对里面的每一个小剧情都如数家珍。
“tom和jerry在吃过亏之后,就结成了同盟,这就是指反***同盟,那三只小猫就是代表着三个轴心国。”
“您看,那个飞机投下的西瓜,扔中了一只小猫,暗示日本挨了原子弹。”
“欸?真的唉。”
吕依依喃喃地道,兴致更甚了。
“还有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苏联越过苏波边境、亚平宁战役……”
“最多这几只小猫被打屁股,是暗示纽伦堡审判,有一只猫分成了两只橘猫,是暗示德国二战后分裂成了东德和西德。”
“哎呀,我们家松屹真是聪明,这些东西,妈妈都不知道呢。”
吕依依闻言,托着腮,暖暖地笑着。
其实他说的这些,她都知道。
闵玉婵以前和她看猫和老鼠的时候,总是咯咯直笑。
这里面暗藏着的隐喻,都是她为女儿解读的。
但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夸一夸自己家的小朋友,有何不可呢?
太成熟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因为太成熟的孩子,一定失去了很多童真与快乐。
吕依依很乐意看到他孩子气的一面,也乐意扮演好母亲这个角色。
或许是因为,她以前也没能给予闵玉婵足够多的温暖和爱。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会把对一个人的遗憾,弥补到另一个人身上,以此寻求慰藉。
苏松屹被她的手摸着头发,心里有着淡淡的欣喜。
小时候,他发现了动画里的秘密,去告诉牧君兰的时候。
她总是忙着自己的事,头也不抬地应一句“嗯”,便没了下文。
母亲的冷淡,让他饱受打击。
那种感觉,就像你发现了一朵很美的玫瑰花,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其他人。
那些人却说,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很普通的一朵。
“叮~叮~”
电话铃声响起,吕依依接过电话。
“喂!”
“老婆,知嬅在学校好像惹了点事,我这边忙不过来。你能不能去学校一趟?”
“知嬅吗?”
吕依依有些诧异,在她的印象里,方知嬅是很乖的那种女生。
如果惹事的是闵玉婵,她会觉得这很合理。
毕竟,她以前没少被老师叫去学校,原因就是闵玉婵经常和男生打架,下手特别重的那种。
“嗯,这丫头平时很听话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方槐说着,稍稍有些歉疚。
“好的,我知道了。”
吕依依微微颔首,挂断了电话。
“知嬅姐出了事吗?”
“嗯,我现在要去学校一趟,松屹,你在家好好休息,我会尽快回来。”
吕依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便从被子里离开,穿上鞋子出了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苏松屹一个人。
但这个时候,他也不觉得孤单。
枕边放着方知嬅常吃的巧克力糖,被子里残存着淡淡的温热和馨香,像花,又像是果茶。
怀里还有一个波克比的暖宝宝,这个是闵玉婵经常揣在手里的。
电视机里放着他最喜欢的动画片,汤姆和杰瑞让人啼笑皆非。
……
楠城一中,高三二班。
方知嬅趴在桌上,百无聊奈。
“班主任怎么说的?”
闵玉婵用美工刀削着铅笔,关切地道。
“叫家长呗,还能怎么样?”
方知嬅淡淡地道。
“来的是咱爸还是咱妈?”
方知嬅闻言,不禁有些纳闷。
为什么闵玉婵称呼方槐可以这么自然地称呼“咱爸”,而她称呼吕依依为妈妈时就这么“烫嘴”呢?
“妈。”
方知嬅淡淡地道。
“哎!”
闵玉婵笑吟吟应了一声。
“可恶呀,都这时候了,你还占我便宜?”
方知嬅笑了笑,一把夺过了她手里削好的铅笔,然后趴在桌上,像是霜打的茄子。
铅笔在白色的a4纸上写写画画,建了一个极坐标系,列出了一个函数表达式。
r=a(1-sinθ)
“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
她一边哼着跑调的歌,一边写写画画。
见闵玉婵盯着她的草稿纸看,方知嬅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小嘴一撅。
“看什么?”
“没看什么。”
闵玉婵茫然地摇了摇头,一脸看上去就像是个学渣。
方知嬅也不担心会被她看出异样,毕竟,闵玉婵的数学连70分都考不到。
“知嬅!”
正当方知嬅沉思之际,窗外的明艳女子轻轻叩响了玻璃窗。
方知嬅恍然回过神来,看到了吕依依之后,心跳骤然加快。
“吕阿姨,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
出了教室,她来到吕依依面前,低眉颔首。
“没事,先去班主任办公室再说吧。”
吕依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同她一起下了楼,朝着谢玉屏的办公室走去。
闵玉婵看着方知嬅留在桌上的函数式子和极坐标系,浅浅笑了笑,拿起铅笔勾勒出了一个心形图。
其实她对数学也不是一无所知,至少笛卡尔心形线还是知道的。
这个公式是法国著名数学家笛卡尔,写给情人克里斯汀公主的第十三封信里面的内容,这封信里只有这个数学公式,函数图像就是心形。
百岁山矿泉水的广告文案,也是以这个传说为蓝本制作。
办公室内,谢玉屏看着吕依依,多少有些喘不过气。
这个女人在商界浮沉多年,身上隐隐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气势和压迫感。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方知嬅在学校这样做,属于寻衅滋事,严重违反校纪校规,而且没有丝毫悔过的态度。”
吕依依闻言,微微颔首。
“您是说,我家知嬅是为了帮弟弟报仇,于是拿啤酒淋了那个杨雪晴一身,是吗?”
“是的。”
谢玉屏淡淡地道。
方知嬅抿了抿嘴唇,把头低了下去。
吕依依想了想,长舒了一口气。
“那真是……太好了!”
“嗯?”
谢玉屏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陷入了僵硬。
方知嬅也猛然抬起头,有些错愕,还有些想笑。
“知嬅,干得漂亮!”
吕依依揉了揉方知嬅的头发,笑吟吟地道。
谢玉屏闻言,脸黑得跟猪肝似的。
方知嬅脊背轻轻颤抖着,有些想笑,但是又不敢笑,于是只好背过身,用手捂着嘴。
“老师,我觉得我们家知嬅并没有做错什么。”
当着谢玉屏的面,吕依依一把搂住了方知嬅的脖颈,很是亲昵。
“作为姐姐,保护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再说了,是那个杨雪晴寻衅滋事在先,您怎么不去找她呢?只找我家知嬅,这说不过去吧?”
吕依依揽着方知嬅,一如既往地强势。
“杨雪晴的事,我当然也会处理,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可是她在学校这么做,是对校纪校规的践踏,而且她还是风纪委员,这样的影响非常恶劣。”
谢玉屏又气又无奈,只觉得自己这个班主任真的是一点威严也没有。
前天才被人用可乐淋了一脸,今天又有学生家长当面顶撞。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多小时,都说得口干舌燥了,也没有分出结果。
谢玉屏拿她毫无办法,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给出的处分无非就是撤销方知嬅风纪委员的职务,还有一番批评教育,不痛不痒。
从办公室里离开的时候,方知嬅的心情格外舒畅,一直抿着嘴,强忍着笑意。
“傻姑娘,想笑就笑吧。”
吕依依撩了撩头发,莞尔一笑。
“哈哈哈哈!”
方知嬅忍不住笑出了鹅叫。
吕依依为了她,和班主任据理力争的样子,气场格外强大。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强势的班主任服软。
她也在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被保护的感觉。
从楼道的转角口离开的时候,方知嬅正好看着杨雪晴带着他的父亲去了办公室。
杨雪晴看着方知嬅,目光躲躲闪闪,很不自然。
“就是那个女生!欺负松屹!”
方知嬅摇了摇吕依依的胳膊,不再像以往那样抗拒她。
“就是她啊?”
吕依依微微眯着眼,有些不善。
“算了,大人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你和玉婵也教训过她了。”
冷静下来,她还是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对一个学生动手,有失体面。
要是动手打了杨雪晴,不知道其他人在学校里会怎么说苏松屹和方知嬅。
“谢谢您今天来学校,耽误了您工作的时间,挺不好意思的。”
方知嬅摸了摸耳朵,不想称呼她为吕阿姨,但是那一句“妈妈”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只要,只要再积攒一点点就好。
积攒一点点勇气。
“这有什么啊?玉婵没转校之前,我平均每隔四五天就要去学校一趟,挨班主任批评。我早就习惯了。”
吕依依微微笑着,不以为然地道。
方知嬅闻言,心里最后的一丝顾虑也没有了。
“知嬅。”
吕依依沉默了半晌,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嗯?”
方知嬅侧目看向她,轻轻眨了眨眼。
“我希望,你是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