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怜一靠近“楚洵”,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楚洵”望向她的眼神,冷静得可怕。没有恐惧,就连惊诧都没有。
再看祝绅,面上也是一派冷静,全无要将某人置于死地的狠绝。
而某人,就在楚怜的眼前,由凡人楚洵直接变回了神尊聂子谦,白衣广袖,仙气飘飘,一双古井般幽深的眸子,无波亦无澜。
楚怜直觉不妙,却又不敢相信她的小谦谦会设计哄骗她,一时呆愣在原地,面对这变故,反应不能。
聂子谦睨了眼穹顶之上蠢蠢欲动的格杀之意,眸光一沉,心底最后一丝不忍终于消散。
三道神力从他眉心破出,掠向三界。
须臾间,绿、白、黑三束光芒,自人、神、魔三界同时冲天而起。
阵眼成,符阵起!
噬神阵的血腥杀意,竟是令穹顶之上的力量都停止了轰鸣。
被困于符阵中心的楚怜,第一次有了恐惧。
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聂子谦。
她不知道这个泛着血光的金色符阵是什么,但她知道,她的神格正在分崩离析。剧烈的痛楚之下,她的脑中浮现出父神曾说过的一句话——弑神以代之。
紧咬牙关,瞪向静立在符阵之外的祝绅。
这样的秘辛,没有他,聂子谦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祝绅迎上楚怜的目光,平静道:“这也是父神的意思。唯有如此,才能救你。”
“父神的意思”?
让聂子谦替她去死的意思吗!
楚怜体内本源神力——三千世界的怨气,开始疯狂翻涌。
这符阵的确能压制住她的反抗,可压制不住她的自毁!
只要她将体内怨气尽数催动,她就能先噬神阵一步杀掉她自己,聂子谦就成不了弑神者,无法取代她!
她的罪,她的孽,都是她的命,她自己来背!
然而,一道穿透穹顶的强盛金光,朝她笼罩了下来——来自父神的护佑,生生阻断了她的自毁。
一动不能动的楚怜,绝望地望向聂子谦:“不要让我恨你……”
听到楚怜的话,聂子谦面色一白,却仍缓缓勾起唇角:“为你而死,本就是我的宿命。”
楚怜来不及厘清聂子谦这句话的意思,神格已不堪重负,碎裂开来。
符阵外的祝绅猛然出手,抢在楚怜的神格彻底被吞噬前,抽出她的神识,快速用金色符文封印了起来。
几乎是下一瞬,刺目的神光自楚怜体内四溢而出,天地都为之失色。
弑神成,符阵灭。
聂子谦飞身上前,接住楚怜空荡荡的躯壳,附在她耳畔,轻声道:“阿姐,你自由了。”一只手,却趁机取了楚怜的一丝精血,藏于袖中……
待天地间光明重现,原本属于楚怜的斗篷,披上了聂子谦的肩。
浸染上的黑,一寸寸褪去。最终复归洁白,不染纤尘。
聂子谦,新的清道夫,既没有理会高高在上的父神,也没有回应祝绅的呼唤,兀自一个瞬移回到了小院中。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金丝玉镯,将楚怜的精血注入其中,再以神力掩盖其气息,伪装成普通的金丝血玉镯,重新藏入袖中。
然后来到木桌前,盯着楚怜那碗没吃完的番茄鸡蛋面,静静地看了一整天。
直到跟过来的祝绅忍不住开口道:“得抓紧时间,把小怜的神识投入三千世界了。”
聂子谦终于有了动静。
*
仙宫,上古轮回镜前。
聂子谦从祝绅手中接过封印着楚怜神识的金色符文,揭开后,牵引着楚怜的神识,进入轮回镜中。
镜面重归静谧后,祝绅故作随意地问:“你说的‘宿命’,是什么意思?”
聂子谦淡淡道:“与你何干。”
祝绅:“……”新伙伴是个杠精怎么办?
*
若干年后。
一袭白色斗篷的聂子谦,来到一个以大楚为中心的古代背景世界里,清理一个任务失败的宿主。
宿主寄身的原主,是大楚敌对势力河西的首领。
聂子谦找到这位宿主时,这位宿主正躺在宝库中,恋恋不舍。
利落地解决完宿主后,聂子谦环视了一圈堆得满满当当的奇珍异宝,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金丝血玉镯,珍而重之地置于其中最显眼之处。
在未来的某一天,这只金丝血玉镯,会被河西新首领的爱妻相中,日夜戴在腕上。在新首领前赴与化身修罗王的聂子谦,决一死战的前夕,新首领的爱妻会将这只金丝血玉镯,戴上新首领的手腕,代替她,陪伴他左右。
修罗王聂子谦,则会在斩杀新首领后,取下这只金丝血玉镯,作为战利品,赠与太子楚曜。
而太子楚曜,又会将这只金丝血玉镯,亲自送到她的面前。
藏于其中的那一丝精血,将会一点一点地,唤醒她失落的记忆,想起他们之间有过的点点滴滴……
——这是上古轮回镜,为他指明的道路。
*
数日后,上古轮回镜再次显像。
聂子谦循着镜中的画面,来到国号大黎的皇室后宫。
在一处废弃冷宫的凋敝莲池中,悄悄埋入他的一丝神力。神力里,裹挟着他最大的秘密——他是谁,又是为何而生。
原本凋敝的莲池,有了这丝神力的滋养,重焕生机。
破败颓圮的冷宫中,唯一鲜活的莲池,将会引来她的注目……
一旦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她将再也忘不了他。
*
又是若干年后。
楚怜的显像,终于出现在上古轮回镜中。
历经辗转的她,最终投生到了一个现代都市背景的试炼世界,成为一个生长在福利院的孤儿。
透过镜面,聂子谦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尽欺凌,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又在看到她眼神中透出一股子狠劲,把欺负她的人都欺负回去后,柔了眉眼。
即便再世为人,骨子里还是残留着清道夫的影子。还是他那坏脾气又没耐心的阿姐。
他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镜中人倔强的小脸。
良久后,他收回手,剥离出自己的一缕神识,投入镜中。
这缕神识,选择了一个也叫楚洵的小男孩。
隔日,这个叫楚洵的“小男孩”便领着自己的父母,手里捧着一包新鲜的莲子,迈进了福利院的大门。
她说过,谁给她莲子,她就会跟谁走。
他倒要试试,她是不是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好哄骗。
如果哄不走,那他便放下执念,就此停手。
如果哄走了……
说他疯魔也好,丧心病狂也罢,他都要让她“自愿”回到他身边,陪他度过最后的时光。
他从来都不是圣人。
他从肮脏又龌龊的泥泞里来。
他是爱,是执念。
是这天地之间,最不洁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