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军南下而回的途中。
秦羽便接到了流星马从洛阳送来的诏令。
他看着这封措辞很是亲近的诏书,一时间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避是避不过的。”
秦羽原本以为,自己只要尽量的低调一些,不去主动的招惹那些朝堂之中的世家豪强。
这些人就应该会有所顾忌。
至少要点脸,也不一定就要跟自己死磕到底。
事实证明。
他果然还是想多了。
颜面对于这些人而言根本不重要。
在他们心里,只有真正拿到手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秦羽在从宛城来冀州之前。
他就已经与张昭等人做好了规划。
对于这些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他们之前都有应对的预案。
但只要有一点可能。
秦羽也不想让事情走到现如今的这一步。
开棺戮尸。
这种事情其实并不算什么。
在这之前,秦羽也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亲手了结了张角的性命。
但真当那事情发生的时候。
他也没有意料之中的难过。
毕竟他还能用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张角的死本身就是在顺应天命。
这本身就是历史上发生的事情来安慰自己。
反正就算自己不杀张角,张角也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这样的念头可能才是对于秦羽而言的一种最大的安慰。
连张角都是他自己亲手杀的。
开棺戮尸这种事情,对于他而言,应该就没有什么难度了。
然而真当秦羽接到了这份诏令,让他去开棺戮尸的时候。
秦羽一想到自己竟然要将已经好生安葬的朋友再挖出来。
让他死后都没有办法能享受到半点安宁。
他的内心之中就充满了复杂。
就算秦羽自己一直标榜自己乃是一个来自新世纪的唯物主义好少年。
可这种朴素的入土为安的想法也深深的影响着他。
何必真的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呢?
做了这种事情,对于你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吗?
秦羽捏着手中的这份诏令。
他从沉默了半晌。
最终那声本应该响起的令大军改道前往广宗的命令终究是没有响起。
凯旋而归的大军继续前往洛阳。
这份诏书上所写的事情,秦羽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一般。
“他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也尽其所能的在帮我做下了现如今的局面。”
“便让他死后好好去享受一些安宁吧。”
“纵然这样会让我付出一些代价。”
“那又如何?”
“张角付出的代价还少吗?”
秦羽现在也渐渐的明白了张角在离开小方村之后,到底都做了什么样的准备。
张角或许是并没有能够在取代大汉之后还能够做的更好的信心。
也或许是因为他的时间本就不多了。
他从一开始尽管像是安排了两条不同的路。
但实际上,留给黄巾军能走的,就只有投靠秦羽这一条路能走。
他用了巨大的代价,不惜将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就是ie了能够给他手下的这些黄巾军士卒提升足够强的实力。
而这些被强化过后,实力已经达到了钢筋铁骨境界的黄巾军。
换做一般的世家。
他们所拥有的粮食和资源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些人口的消耗。
张角看起来这样的做法根本就是无用功。
可张角自己很清楚。
只要有小方村中种植出来的黄金粟米。
不管来多少钢筋铁骨境界的人。
秦羽都能够将他们养得起。
这些人原本就被世家逼迫的流离失所,无依无靠。
对于世家豪强更是发自内心仇恨的黄巾军。
只要秦羽将这些人收到自己的麾下。
他们未来就会成为秦羽最坚定的拥护者。
这些现实的百姓们会在几个月,或许一两年之后,便将自己从黄巾军的身份之中剥离出来。
他们会很快成为秦羽最忠诚的部下。
也是秦羽未来能够开疆扩土的最基本的力量。
而他要做这些事情。
则是因为秦羽的底蕴实在是太少了。
他与那些世家大族比起来,最为缺少的便是这个底蕴。
而若是有这么多钢筋铁骨境界,又经过了战争筛选的黄巾军加入到秦羽的麾下。
加上秦羽的种种手段。
他麾下的实力也会极为快速的提升起来。
到了那个时候,秦羽才会拥有真正与那些大世家相抗衡的手段和底气。
这些就是张角之前全盘的打算。
而在想清楚了这些事情之后。
秦羽又怎么忍心在张角死后还要让他再落得个死无全尸,甚至没有一片葬身之地的结果。
那奉命送诏令给秦羽而来的小黄门起初见到秦羽的时候,那自然是无比恭敬,笑脸相迎。
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寻常官员难以想象的低。
然而当秦羽一路上率众回城,很快就越过了广宗城的方向,但却丝毫没有半点要去广宗城的意思之后。
那小黄门便神情紧张起来。
他在一天扎营之后,逡巡着来到秦羽的营帐之中,禀报道:“将军,算算时间,我现在也该是时候回去向陛下复命了。”
坐在营帐之中的秦羽只是看着手中书册。
连看都没有看那小黄门一眼。
小黄门低着头,额头上已经因为紧张而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只觉得口舌之中不断有津液泌出。
随后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哦,我知道了。”
半晌之后, 秦羽才放下书册, 应了一声。
那小黄门心中没有半点松懈。
他还是躬身站在原地。
看也不敢抬头看上秦羽一眼。
秦羽又道:“你可还有什么事情?”
那小黄门心里“咯噔”一声, 连道:“没有了,没有了,将军保重, 属下告退。”
随后便恭敬的向后退去。
离开营帐之后,便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
连自己之前过来时候乘坐的马车都不顾上带。
只带着随行几名护卫, 快速的朝着洛阳的方向行去。
秦羽自然知道这时候突然来找自己的小黄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表面上是在跟秦羽辞行。
实际上那不过是想要提醒秦羽, 他现在可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呢。
那件事情的重要程度, 让小黄门都不敢私自下了判断。
生怕是秦羽携着大胜而归,心思没有放在那件事情上, 结果疏忽给忘记了。
倘若真是这样,而自己没有丝毫询问的就将此事禀报了上去的话。
以秦羽的受宠程度,日后遭重的肯定是他自己。
而现如今这种情况就已经非常明显了。
秦羽这是摆明了要拒诏啊!
一想到秦羽拒诏的后果, 以及他拒诏之事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那小黄门顿时就觉得不寒而栗。
他哪里还敢在秦羽这边停留半点时间?
只求赶紧将这消息带回洛阳, 让洛阳中的群臣以及陛下早做准备才好。
秦羽一行人率军继续不紧不慢的朝着洛阳行去。
随军的众人并不知晓, 此时已经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落在了秦羽的头上。
洛阳城。
刘宏在得到小黄门送来的消息之后。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随后更是毫不犹豫的将那小黄门交给赵忠去审问。
务必要从他口中听到最真切的消息。
赵忠也是个狠人。
在这种事情上, 他根本不敢有半点马虎。
直将那小黄门折磨的不像人样,小黄门就差要被屈打成招。
可他最后还是一口咬定自己带来的消息是绝对属实的。
赵忠看着那小黄门被折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朝自己哭诉。
他的心很快就沉了下去。
“这下糟了。”
赵忠定了定心神, 连夜前去寻找刘宏。
此时刘宏也是心神不宁,一直坐在宫内等着消息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兴趣。
等到赵忠来了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如何?可是那小黄门被那些士人给收买了?”
赵忠“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刘宏面前。
刘宏见状, 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赵忠额头紧贴着森冷冰寒的地砖,说道:“陛下, 秦将军拒诏之事,可能是真的。”
刘宏失神的看着赵忠。
他一时间眼睛里都几乎没有了任何焦点。
等到他终于从这股失魂落魄的感觉中清醒过来之后。
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
刘宏摆手道:“你先下去, 告知诸公百官,明日朕要上朝。”
赵忠大气都不敢喘, 应了一声之后,便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等到第二日一早。
群臣站立在德阳殿中。
整个德阳殿内的气氛都为之变的极为沉肃。
所有人的头都低着,他们的目光尽皆落在自己的脚趾尖上。
仿佛今天穿的鞋上有什么好看至极的纹路一般。
吸引着他们的目光,让他们不忍从鞋面上离开。
只是。
虽然他们的表现是这样的。
可真正说起内心的话。
却没有多少人像是他们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沉重。
与之相反。
这些人中,七八成以上的人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种事情的发生。
他们看起来凝肃,实际上心里早就已经笑了起来。
如果真要说这里面有一个无比慌张,十分肃然的人的话。
那这个人除了何进, 不做他想。
就算是那些宦官常侍,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
经手的东西更是奇多无比。
能将刘宏哄得团团转,又怎么可能揣摩不到这些个老对头的想法和心思。
纵然是他们,心里其实也都没有多少意外。
别说是秦羽了。
他们这些十常侍里面, 又有哪一个真就是那么干净的?
要知道黄巾军在还没有起义之前,那可都是太平道。
而太平道的人,之前在洛阳城内可也不是说完全不见踪影。
与之相反。
马元义当初在洛阳城中的时候可是相当活跃的。
他为了结交这些宦官,手里不知道撒了多少钱出去。
这些十常侍哪一个没有从马元义的手中赚过钱财?
真要说关系。
他们难道就跟太平道没有关系?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秦羽这样的举动。
说实话,倒是让那些十常侍对其心中隐隐的更多了一分敬重。
只可惜站错了立场。
将这些不该展现在旁人面前的东西都给一下子展现了出来。
如果他能再狠一点的话,未来的结果可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不过这样也好。
秦羽不狠,那也就意味着大概率不会背叛汉室。
他们现在要做的,可不是紧跟着士人去落井下石。
而是尽可能的将秦羽保下来。
尽可能的跟秦羽拉近关系之后。
有这一层神水的关系。
秦羽难道还能直接就跌下神坛去不成?
别开玩笑了!
那些士人不知道的事情。
赵忠能不知道?
十常侍能不知道?
秦羽又不是身上只拥有神水。
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又不是仅仅只有神水而已。
别人没见过。
他们难道还能没见过?
刘宏的身体是什么样子,他们不知道?
秦羽当初在西园施展手段,给刘宏强健身体的时候,赵忠可是在场的。
直到今日。
他还犹记得秦羽所施展出来的那道金色的光芒。
这种人你要说他没有什么真本事。
赵忠第一个就啐他一脸狗屎。
当年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从宫中被泄露出去。
但那些士人本来就跟他们这些宦官不对付。
再加上士人清高,只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其他人全都只不过是些泥腿子罢了。
就算是那些早已经投靠了他们的宫女太监。
他们也只当这些人说的话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梦呓。
可谁能想到。
那些人口中所说的金光,所说的种种神异,结果却是实打实的真货!
这他们敢信?
如此信息的差距,自然就让他们两方站在了完全不同的角度上。
杨赐与杨彪二人此时其实算是松了一口气的。
秦羽这样的表现,并没有超出他们的预料。
这样性格的秦羽,可要比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的结果,要好太多了。
能保住就一定要保。
这是他们父子俩确定好的事情。
而若是秦羽换了另外一个选择的话。
刘宏现如今应该会很高兴。
但杨赐和杨彪绝对会联络朝堂之上的群臣,开始对秦羽极限施压。
到时候士人才算是真正的铁板一块。
就连宦官,恐怕在这种事情上都不会多说什么话来。
那个时候,才真正算的上是秦羽最为难以接受的情况。
“人心啊……”
秦羽坐在马车之中。
他叹了口气。
他与张昭,逢纪早就已经私下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他现如今的应对,的确是紧守着自己的本心。
但这样的结果,也正是秦羽从一开始就已经预见到的,也是他能选择的最好的路线了。
朝堂之上,斗智斗勇。
朝堂之外,又何尝不是如此?
张昭都能想到要给秦羽做好真要起兵谋反的路线计划。
逢纪这样从一开始就跟在秦羽身边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不给秦羽好好的计划一番?
而按照秦羽自己本身就谨慎的性格。
这种事情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况且张角被开棺戮尸并非是什么新鲜事。
早在历史中就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秦羽又怎么可能会不留心?
他虽然人不在洛阳,但对于洛阳发生的事情,也差不多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刘宏对自己肯定会起疑心。
这是难免的事情。
秦羽现在只需要等到朝廷的另外一份诏令。
看看他到底会被朝堂之上的那衮衮诸公安排到什么样的地方去,也就足够了。
此时那朝堂之上。
正因为秦羽的事情而激烈的争辩着。
士人,宦官各执一词。
虽然大方向上都是讨伐秦羽。
但很明显,他们中的这些人对于秦羽应该受的罪行却是并没有定论。
再怎么说。
秦羽毕竟也是率军支援颍川,解了颍川之围。
亲率大军平定南阳黄巾。
最后又转战千里,将冀州黄巾军的主力彻底消灭。
更是将黄巾军的大头领直接击杀。
如果说的稍微过分一点。
说整个黄巾之乱都是秦羽平定的话。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略微有些夸张了一些而已。
这样的功绩肯定是不能被磨灭的。
而秦羽只是在最后没有按照刘宏的命令对那张角开棺戮尸。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背后那层复杂的考量。
只是就事论事的话,也没人敢拿这种事情就将秦羽之前所做下的那些功绩一下子全都按死。
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也不合道理。
士人们狮子大开口,想要让刘宏将秦羽身上官职剥夺,只给他一个芝麻大小的小官,不让他有任何造反的能力。
甚至有些激进的,都将秦羽直接打成乱党,要求刘宏一并将秦羽斩首。
宦官们不断的肯定秦羽的功绩,只说秦羽最后的所作所为有些不太合适。
但站在圣贤的角度上。
人死为大。
都已经死了的张角,算起来也可以说是洗净了自己所有的罪孽。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去继续为难他呢?
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就无法说明秦羽与张角之间就有那么密切的关系。
更没有办法说明,秦羽从一开始就有想要反叛的意思。
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何进则是带着那些忠于他,唯她马首是瞻的众人极力陈说秦羽的功劳。
他们死死的抓着秦羽的功劳不放,主张秦羽无罪,非但无罪,还要大肆封赏才是正途。
到最后。
吵吵嚷嚷的朝堂之中。
众人不由自主的便都将目光落在了杨赐的身上。
这位弘农杨氏的家主,以往朝堂之中士人阶层的话事人。
他可还没有发表任何一点意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