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程说话不多,全程面带微笑认真听着陆盛文跟他说话,时不时喝几口酒。
后边陆盛文和燕紫谈高兴了,两个人干脆现场就要签起合同来,两边秘书和助理加急草拟合同。陆盛文的好奇心完全被钓了起来,有了林水程的口头保证,他生怕医药有机的路全被苏家堵死了:就算这是个套了,他也愿意梗着脖子上!
和苏家合作不是吃亏的事,他之前一直不松口,也只是不愿意放弃吞并苏家市场的可能性而已。
傅雪一脸苍白地起身离座,脸色非常不好看。
两边老总去签合同了,苏瑜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放松地吃牛排。
他一边吃,一边跟林水程说:“嫂子,你这次帮了我们家一个大忙,那本书肯定不能让你白送我们的。我们这边特聘专家年薪都是两百万往上走,专利买断是三种合同模式,我妈绝对会给你一份梯度分成合同,也就当你技术入股了,回头我先转你几百万诚意金,真的!嫂子你别跟我们客气,该是你的一分都别少,不然这个东西我们苏家受之有愧。我们是有原则的。”
林水程低头笑了笑,但是那个笑容很淡,好像没有那么开心,或者说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很平静:“谢谢。”
“再就是……”苏瑜看他笑了,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注意到傅落银依然在盯着他们这个方向,有点紧张,还有点真诚的继续在林水程耳边说,“你说的那个什么,追我的事,嘿嘿,我觉得还是,不用了。我知道嫂子你对我好,可是等等的那份人情你今天已经还清了,再说了,大家都是朋友,又何必去计较这么多有的没的?而且,嫂子你肯定对我不是对恋人的那种喜欢吧?我还是想找个喜欢我的,我也喜欢的,这样结婚了才有意思嘛。”
林水程说:“嗯。”
他看着苏瑜一脸认真跟他解释的样子——好像还活怕他伤心了,不由自主又笑了笑。
苏瑜好奇道:“嫂子你笑什么?”
“你很像等等。”林水程安静地注视着他,“等等如果正常长大,应该和你一样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苏瑜本来没怎么的,可是林水程眼神一扫过来,这样温和的语气把话说出来,他就禁不住再次向美色折服,心脏狂跳了起来。
苏瑜不好意思:“我,我比你还大两岁呢嫂子……”
林水程把自己盘子里半点没动的东西给他推过去:“多吃点吧,我去外边透透气。”
林水程起身离开座位,与此同时,傅落银也离开了座位,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跟了过去。
傅落银说不清为什么,好像林水程是个磁铁,随时随地都能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成了他世界的中心。
满桌子的人都在注意听陆盛文和林水程的对话,可是傅落银满心满眼都只有林水程一个人。
他注意到一个上午和中午过去了,林水程一点东西都没吃。
林水程拿了菜,按他以前的口味挑了一些炒饭和辅菜,但是这些东西他放在桌上,半点都没动,虽然看起来是在用餐具挑点东西,但实际上林水程只是用干净的勺子和刀叉把它们摆盘打乱又重新拼起来。
林水程一口东西都没有吃,可是却在不断地喝酒。
傅落银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纠结这些事干什么,就像他总是喜欢纠结林水程不吹干头发就睡觉。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他是有胃病的人,他知道空腹喝酒会多难受。林水程很明显也不是酒量好的人,不然当初怎么会喝醉了被他拐走呢?
傅落银如今越想越觉得,他和林水程的相遇简直是某种不可能——刚好就让他碰见林水程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喝醉了,刚好他一眼就把他看进了眼里,在停车场等他。那时他刚从第八区出来,还没有决定什么时候回联盟星城,如果那天林水程没有喝醉,他对他的印象,会不会只止步于“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学生”呢?
他从来都不主动追人的。
不然他要去哪里遇见林水程?
他单纯地想找林水程再说说话。
他现在看到他、听见他的声音就很生气,但是他依然想再找他说说话。
到了午休时间,赴宴的客人们慢慢地也开始离去前往住宿的地方,准备休息一下午,好来迎接晚上的宴会和舞会——苏家开设了舞池,提供古典舞池、摇滚乐场所等等一系列地方给来客放松娱乐。除了这个,更有露天海滩烧烤和跳伞、人工滑雪场等项目。
林水程没有在这些地方逗留,也没有注意身边的人和事,他好像迷了路,或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傅落银跟在他身后大概五六十米远的地方,看见林水程走去了海滩边。
人造岛屿的沙滩洁净柔软,林水程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坐下来发了一会儿呆。
海风拂过,空荡荡的海滩只有他们两个人。
林水程没有发现他,他把脑袋轻轻埋在臂弯里,仿佛在闭眼小憩。孤孤单单的样子,看起来和没有饭吃的首长一样可怜。
可是首长饿了会摇尾巴找他讨要吃的,林水程连半个字都不会说。
傅落银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产生了一个感觉:他不了解林水程,他不知道林水程在想些什么。
尽管他看完了林水程的所有档案,尽管他快要把那些可爱得能钻进心尖尖上的字眼倒背如流,他依然不知道现在的林水程在想什么。
这种感觉让他更加生气和挫败。
傅落银大步走过去,一屁股直接坐在了林水程身边,把一袋他刚刚在宴会上打包好的热粥和寿司卷塞进了林水程怀里。
由于林水程微微低头把头靠在膝盖上,傅落银还琢磨了一下角度,把包装袋卷成不会刮擦林水程的脸的形状,把它挤进了林水程的臂弯下。
林水程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他:“?”
傅落银脸色有点不好看——他也意识到他刚刚做出了一件非常傻气的行为,于是绷着脸说:“吃点东西,林水程,不然人家以为我甩了你,你失恋了难过得连饭都不吃。”
林水程低头去看怀里的包装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傅落银见他又要叹气,自己先笑了笑,这个笑容有点勉强:“我知道不是因为我,但是饭要认真吃,林水程。”
林水程像是困了,也没有多说什么,打开了包装袋开始吃。
傅落银看着。
吃东西这件事对于林水程来说好像变成了天大的困难一样,他咬了一口寿司卷,咀嚼半晌后才慢慢咽下,整个人都没什么表情,吞咽的动作也很机械。
喝粥就更慢了,傅落银给林水程带的皮蛋瘦肉粥,那包装杯是透明密封的,林水程喝了好几口,傅落银怀疑他压根儿连三分之一吸管的量都没吃下去。
傅落银皱眉:“你生病了?胃口这么差吗?”
“没有。”林水程干脆利落地否认了,他转移了话题,“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吗?”
傅落银又哽了一下,说:“给你送饭。”
“送到了,谢谢你,你可以走了。”林水程说,“我现在想一个人呆着。”
他揉了揉太阳穴,眼底的疲惫已经挡不住了。
他看了看傅落银,发现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于是自己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砂砾。
傅落银立刻跟着一起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跟你说句话也不行了吗,林水程?你对你的其他追求者也是这个态度吗?为什么那个姓韩的可以进你家,还可以给你拍照片?你穿个白汗衫就开门,万一他心怀不轨——”
林水程轻轻说:“傅落银,你在追求我吗?”
傅落银怔住了。
——他在追求林水程吗?
他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怎么可能,我又不喜欢你,我……”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林水程在轻轻的笑。
那种笑是坦然、明净的,好像他一瞬间所有的心思都像小朋友一样被看穿了,只有严苛冰冷的大人不为所动。
“我只是来提醒你,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两个人情。我又不喜欢你,我脑子有问题了追求你?”傅落银冷冷地说,林水程往前走,他也跟着一起往前走,不离开他半步,“但是凭什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说追求苏瑜?”
“因为等等,苏家对我有恩情。”林水程说,“苏瑜他也清楚地知道,我对他没有恋人的感情,同样,他对我也没有。这样的关系,不会对他今后的生活造成过多的影响。”
他们走到了安排的酒店门口,林水程走进去,按动了电梯,傅落银不管不顾地跟他一起挤了进去。
又是这种密闭的空间,他能闻到林水程身上的香气——还是那种沐浴露的味道。林水程搬走了,还在用那种沐浴露吗?
傅落银极力克制着把林水程抓进怀里的冲动,他重复了一遍:“没有恋人的感情,你想报恩,报恩用把自己也赔进去?林水程,你欠我的可比欠苏瑜的多,怎么就不可以是我?”
凭什么不可以是他?
韩荒可以,苏瑜可以,凭什么他不行?
凭什么林水程跟他住得好好的,却要中途离开他?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了,林水程走出去,轻轻地说:“你回去吧,傅落银,你现在像个胡搅蛮缠的小朋友。”
傅落银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怕,他捏紧了拳头,沉声问:“你说什么?”
他气得想发笑,并且不知道林水程还可以继续怎样气他了。
“我说的你听见了,我很累了。”林水程说,“谢谢你的粥和寿司,我回房间了。”
林水程拿房卡刷了一下,傅落银脚步顿在他的房门外。
他看着林水程打开房门,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
房间的床正对门口,从外边一眼就能看见,床上铺着一片干净的绸缎,上边摆放着一束粉色的永生花。
粉色的、看了就让人心情愉快的花朵,干净柔软,里边藏着一朵盛放的玫瑰。
傅落银那一刹那心跳有点快。
他想起来了,他过来前吩咐周衡在林水程房里留一束花,因为林水程可能喜欢,上一次他的花,林水程收到了,还用短信给他发了谢谢。
这只小猫咪今天对他这么凶,看到了花之后,会不会好一点呢?
他看着林水程一步一步走向那束花,把花拿起来抱在了怀里,眼底也禁不住流露出了一些小小的期待。
一大捧樱花永生花,林水程抱着它,那花格外衬他的气色。他白,花是带着生机的粉,干净的气息也贴合上了,非常好看。
林水程抱着这捧花出来,随后弯腰,把它放在了房间外的地上。
他拿着房卡,看向傅落银:“星大联合高级酒店313房间。”
傅落银愣住了。
“我不喜欢私人空间被打扰,也不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会再次出现类似的事情——比如前台给我开的房间突然打不开,而我非得去313住,然后那里面有一个人在等我。”林水程说,“麻烦您自己把花留着吧。”
他关上了房门。
林水程回到床上,安静地躺了下来,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发呆。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傅落银应该被他气疯了。
很久之后,他费力地起身摸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了搜索页面。
历史搜索:冬桐市机票火车票。
搜索结果:暂无余票。
历史搜索:跳转服务器网站-尝试连接港口论坛-该论坛已过期关闭,请重试。
不管他试了多少次,不管他用了多少种办法,他都没办法进入那个论坛,他只能从快照页面看到那个帖子的标题:“卧槽!港口那边出大事了!……”
那是他曾找到的,唯一一条离他想知道的部分最近的路。
林水程手指有点发抖,片刻后,他突然抬起手,把手机狠狠地砸向了墙壁!
墙壁边缘贴了柔性墙纸,手机没有如同预想的一样四分五裂,只是“咚”地一声滚落在地上。
林水程双眼通红,深吸一口气之后,下床去拿。为他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沉郁,他再度觉得自己要散开了,如同一堆失去引力的原子,在黑暗中漂浮。
门口响起敲门声:“林水程?”
是傅落银的声音。
傅落银居然还没走。
大约是听到了里边的动静,傅落银嘶哑的声音忽而变得有些焦急:“林水程?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水程想回答他自己没事,但是心底积压的所有情绪已经包围了他、压死了他,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前是大片翻涌的幻觉,是一个个灰色的人影来来去去,是强光照在他眼中,温热的血溅落在他身上。
——还有撞破他世界的,轰然巨响。
傅落银撞了几下门,随后下了狠劲儿直接踹开了,他一眼就看到林水程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抓着手机。
他冲过去跟着半跪下来,把他抱进怀里,声音有着压抑不住的恐慌和焦虑:“你怎么了,林水程,你怎么了?”
林水程剧烈地喘着气,仍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神经质地咬自己的手指,拼命地咬、发狠地咬,一口下去就见了血,但是连疼痛都无法让他驱散眼前的幻影。
傅落银又惊又怒:“林水程你干什么?!”
他一把抓过林水程的手,单手扣住他的手腕,眼看着林水程又要开始咬嘴唇,他伸出手,指尖拂过林水程的唇畔,接着准确地卡进了他的牙关。
“没事了。”傅落银被咬了狠狠的一大口,并且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但他依然保持着平静温和的表情。“没事了,林水程,小猫咪,我……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