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灵子总算暗暗松了一口气。风火里的那道影子已经足足被他打了七七四十九道风斩,就算没有打碎她的神体,也休想再有余力逃出他的风眼。
他微微回头,真三只差十来步的距离了。
这一次,胜利总算归属于神界了。
他脑海里刚生出这样的喜悦。
一声疾驰从他耳边瞬过,削断了奕灵子的一缕褐发。
他猛地回过头。猝然睁大了眼。
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羽『毛』,仿佛万鸟出巢般的盛景,围绕着一个修长的身姿,从那风火之中裂开一个巨大的口,伴着一阵淡淡的血腥味。
“唔!”
孟一逍下一秒感觉眼前一黑,脖颈间骤然冰凉了一刻,滚烫的『液』体瞬间涌出。没等他缓过来,胸口紧接着又挨了一重重的脚,奕灵子刚想冲过去,猝不及防地被踢过来的孟一逍压倒在地。
“你!...”
奕灵子奋力勉强扶起孟一逍,一抬头又被生生怔住了!
这个人竟是撕了自己的紫翎羽衣!
沧白雪吃痛一声,不由也半跪到了地上。她『裸』『露』出的左臂和右腿几乎已经是血肉一片,刀口烧裂的新鲜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地滚流。她孤注一掷,用紫翎开道劈开风眼,代价就是直面用身体去承受这风火双重天的威力。
现在的她看起来真是狼狈极了。
可是奕灵子对上她的眼睛时,却后背猛地一寒。
那双眼,亮得可怕。
如他们之中有人说过的,去了魔界的沧白雪...
真像一头野兽。
沧白雪一下子从地上再次站起来。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哪来的力气,明明应该是殊死一搏才从漩涡里拼了出来,究竟还有多少毅力没用完。她一转身,盯向那个攀爬的身影。
“你追不上了!”奕灵子几乎是咆哮出声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好像真的生怕出现什么变故似的。
他瞪着沧白雪,道:“你追不上了!金沙!你...放弃吧!御剑也不可能赶上的,我们神界...赢了。”
他的声音莫名地低了下去,甚至最后两个字连他自己都没听见。
奕灵子有点恍然。
“黄...黄金瞳!——”
孟一逍失声叫道。
奕灵子这次连眼皮都还没来得及抬。
真三忽然好像也听到了什么声响,只差一步之遥时,他鬼使神差地微微回了头。
就那么一瞬。
胸口猛地吃痛。
他怔怔地低下目光,一支金『色』的镂空剑刃赫然从他胸口穿透出来,金『色』的光芒此刻格外耀眼,还斑驳着他滚烫的血。
真三目光顷刻一空,身体像注铅一样直直地向后倒去。
脚尖轻轻点地,仿佛只是一片树叶垂落的声音。
站在赤地之巅的人。
是沧白雪!
“黄金瞳啊。”
寒羽眯起眼,总算感觉看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
凤烟也算是大开眼界。传说中的黄金瞳,也称金光之瞳,是神界第一女战神的绝技。旭阳是以三界圣光铸就的神剑,当它的持有人以十成的神力开启神剑的上限时,人与剑的力量便能合二为一,完成瞬间化刃为光。
因为强大的融合会使持有人的眼瞳顷刻被灌涌而出的圣光充盈,因此得名。当年的沧白雪也是用这一招洗礼了整个金沙流域,毋庸置疑地坐上其佑神之位。
不过,一千多年了。
再也没人见过她用这一招。
沧白雪站在那里,略微大口地喘着气,像位孤勇的将军。残破的羽衣和血肉粘连在一起,她并没有精力在意。
在她的左边,坐着神君胥都。
在她的右边,坐着魔君千栖夜。
面前是两盏一模一样的红『色』绣球,在高巅之上的冷风中摇曳。
她看向两位君王。
按照游戏规则,两位君王不参与竞争,也不得出声提醒。
所以,两位此刻看起来皆是面『色』平淡,毫无波澜。
不过,他们当然也有自己独特的方法。
比如现在,
千栖夜的左眼亮亮的。
胥都的右眼亮亮的。
神界的人自然相信神,魔界的人自然相信魔,本身没有任何的悬念。然而沧白雪总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每个人都有犹豫不决的时刻,特别是试想在她这个位置上。谁也不知道两位君王大人心里是做着如何的打算,究竟谁是想她生谁是想她死。甚至他们注入灵力时又是怎样的考量。
谁知道呢。
沧白雪很特殊。除了她的位置,还有她整个人,亦是如此。
她没有片刻的犹豫。
伸手便摘下了一边的绣球。
放在手心。
沧白雪没有一丝不安,神『色』淡定到了极点,平静的眼神像在等着一碗油泼辣子的泡面出锅。
而巅下的所有人却紧张得屏了息。
一刻,
两刻,
三刻。
那个时间刚刚落地,赤地上瞬间爆发出了群魔『乱』舞的巨浪欢呼声。
魔界赢了!
沧白雪眨了眨眼,双手拿着那颗红艳艳的绣球,慢慢走近了过来。
千栖夜见她走来,绷了半天的脸『色』就像初融的雪山,嘴角轻巧地上扬了起来。
沧白雪走到他面前,忽然单膝下跪,将那只绣球缓缓递向他,轻轻道了一声:“王。”
千栖夜对她的举动有点意外,他自然不懂其意,不过他还是笑意盎然,自然而然地就接了过去。
巅下随即又爆发出一片更加热『潮』的欢呼。
这就算求婚了吧。
沧白雪心里偷偷地想。
天时地利人和,气氛道具都很完美。
嗯!就是算求婚了!
不过,台词没敢讲。
下次吧~
要了我的球,就是我的人了。
算你答应了哦。
她偷笑了一下。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郎正拿着手里的红绣球转来转去,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默默嫁出去了。
他忽然一回头,触上她的眼,又笑了。
大概是做了一个还不错的梦,沧白雪第二天的心情看起来挺好。
这天夜里,她仍和桑一起趴在礁石上望着那蓝『色』的星星,不过今夜的星星,亮得好像要坠到手里变成宝石似的。
“很严重吗?”沧白雪问。
此时桑正乐此不疲地给她讲着曾经在自己族人之中爆发的那场疾病,他讲得极认真,包括族人痛苦不堪的症状,整个人鱼族都被传染开来,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严重者险些丧失了神智,听起来活像一场骇人的瘟疫,直到最后由鱼妤来解决了一切。
沧白雪本是和他无意的话聊,到了此时却着实听得有点蹊跷,她追问道:“你的鱼妤姐姐...是怎么解决的?她用了什么『药』?”
桑皱了皱眉,好像很努力地回忆了一下,道:“『药』?嗯...什么『药』呢,我...有点不记得了。”
沧白雪愣了愣,不过又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发。想来那时候桑估计还小,记不真切也不奇怪。
“我,我再想想!”桑还有些懊恼,也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头。
“哈哈,没关系啦。吃果子吗?我去给你拿。”沧白雪笑道。
桑眨了眨眼,高兴地点点头。笑出两个小酒窝,一条鱼尾也忍不住地摆了摆。
沧白雪笑了笑,便起身,朝那边不远的果林走去。
“姐姐。”
“嗯?”
她回过些头,桑正趴在礁石上,笑嘻嘻地看着她,开口道:
“我...”
“快跑!!翎人入侵啦!!快!跑啊!!翎人来啦!!!”
突然歇斯底里的呐喊声在身后炸开。沧白雪猝然回过头。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停留在面前的上空中。
那是一个四肢奇长的身体,身上裹着巨大的橙紫『色』绒『毛』,两只手臂后还有一双宽大结实的翅膀。
翎鸟族?!
沧白雪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没等她反应过来,那翎人像受了刺激一般,长啸一声,猛地一拍自己庞大的双膀,数百片尖锐如刀子的羽『毛』朝沧白雪袭面而来。
沧白雪是真愣住了!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用这副肉躯去抵挡。
“姐姐!”
一声急切。
蓝『色』的鱼尾从她眼前飞夺而来。沧白雪瞬间只感觉到眼前一黑。
“怎么回事!”
云辰赶过来时,满天都是乌怏怏的鸟人。湖边几『荡』的血『色』触目惊心。
“是翎鸟族!是我们的天敌!他们竟然从结界进来了!”鱼妤惊恐地叫道,“我要去保护他们!恩人,告辞了!”
她刚说完,猛地蹿进水里,极速地向湖中心赶去。
“我也去!”云辰立刻翻出拂尘。
“救他!!!!!!”
“白...白白?你...”
“救他!!!!!!!!”沧白雪像发疯了一般冲到顾蓝双的面前,手里抱着那条满身是血的蓝『色』身体,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路。
顾蓝双见势不妙,立刻附身施法。
沧白雪控制不住地有些微微发抖,怔怔地盯着怀里的人。桑躺在她手臂里,双眸微垂,整个身子都是穿透的翎『毛』,每一根羽上都是血淋淋的,那鲜红的『液』体还在顺着沧白雪的胳膊一点点流淌,沧白雪觉得有一种陡然的恐惧在心头悬浮。
“灵脉...”顾蓝双抬起眼,对上沧白雪不愿相信的目光,他咬了咬唇,悲声道,“对不起师姐...我...救不了他。”
沧白雪的身子晃了晃。全身上下骤然一冷。所有的情绪烧灼在喉,却无法吞吐。
“不...不会吧?...”沧白雪愣愣地盯着顾蓝双,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连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别这么说啊!你...你是净神啊!”
沧白雪双手抓着顾蓝双的袖子,情绪激动。
顾蓝双心如刀绞,行医之人却只能告诉他人自己无能为力,他简直恨透了这种感觉,他垂着头,声音也极为痛苦,只能一字一句地顿着:“师姐...对不起...”
沧白雪彻底蒙了。
桑微微抬起一点目光。
“姐姐...”
“在...在。我在...桑...”
她呆呆地望着那双蓝『色』的眼睛。
“姐姐...没...没关系的...”
桑的脸『色』惨白,蓝『色』的瞳光也有点涣散,只有那笑容,在血渍斑斑的脸上仍是纯净至极。
沧白雪咬着唇,说不出话。
“姐姐...我还是...没想好。”
“没关系。我等你想好啊...你慢慢想,别急...”
“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姐姐...”
“是吗?那我,那我真是...太幸运了。”沧白雪苦笑,她声音颤抖着,双手像捧着一块世间绝顶的瑰宝,她努力又小心地将怀里的人一点点拥住,桑身上锋利的翎『毛』也刮裂着她的胸口和她的手臂,她并没有松手,也不觉得疼。
“姐姐...没事...”桑垂在她耳畔轻语,声音细微得好像深夜中扑朔的蝶,他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我解脱了...”
沧白雪一愣。
怀中的身体忽然变得轻盈无比。那张脸颊依然是那样安静美好,只是一点点...变得透明,最终轮廓化尽,成为无数粒蓝『色』的光芒,从她的指间悄悄飘走。
那光芒轻轻摇摆飘『荡』,穿过了风,穿过了树,这里的一切和它再毫无相关,它慢慢升空,越来越远,直到那蓝『色』的星辰之中,就像回到了家乡,它顿了顿,像是回头看了沧白雪一眼,彻底消散了。
徒留在夜幕上的,依然只有群星璀璨,就像当初,挽入他眼空的那一片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