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它们不过是香,是悦目的雕刻,

你才是它们所要摹拟的真身。

因此,于我还是严冬,而你不在,

像逗着你影子,我逗它们开怀。

费霓多日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回报,方穆扬醒了。

她以为这是幸福的开始,后来才发现这是幸福的错觉。

方穆扬醒了,但醒来的他连自己是谁都知不道。他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忘记了自己的英勇事迹,也忘记了他的年龄,他的父母,甚至连他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医生不确定他是否有语言理解能力,因为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他醒来后第一句话是对费霓说的,还是一个个字往外蹦的,他问费霓,你是谁?

旁边的医生告诉方穆扬:这是费霓,在你醒来之前,都是她在照顾你。

正常人应该说谢谢,而他只是重复了一遍费霓的名字。

知青办的人得知方穆扬醒了,派人来看他,医生说方穆扬的情况并不乐观,他失去了记忆,这记忆不光包括他是谁,他干了什么,连以前习得的生活和学习技能都忘记了。

费霓当然不能半途而废,她继续每天去医院做好事儿。她一切从头开始,先教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重复,又教给他怎么写,试图唤醒他的记忆。她将讲述他救人事迹的报纸拿出来,一遍遍给他念,她越念,越惊心,他已经救了三个人,他只要不会去救第四个人,就不会在医院里躺了这么久。救三个人,也是英雄。

费霓不再给方穆扬剪指甲,他虽然现在只有六七岁孩子的意识,但身体上毕竟是个成年男人,醒来的和睡着的,是不一样的。她教他剪指甲,通过剪自己的给他演示,然后她问他是不是会了,会了就点点头,方穆扬点点头,费霓把指甲剪给他,他抓住费霓的手,拿着剪刀去寻她的指甲。费霓的手急忙往回缩,我是让你给你自己剪,不是给我。然而他跟听不懂似的,继续剪她的指甲。

费霓的手被方穆扬捏红了,耳朵也红了。她还没和别的男人牵过手,倒是和好几个男的看过电影遛过马路,遛过一次就没下文了。她不是不想通过婚姻改变命运,但当机会送到她手边的时候,她又轻易把它们放过去了。她总觉得还有别的上大学的路。

她让方穆扬自己洗头,水不小心进了他的眼睛,她骂了一声,“真笨,还是我来吧。”

知青办出钱负担方穆扬的伙食费,平时有护士帮着他打饭,一到周末,费霓就自己做了肉,炖了汤,盛在饭盒里,去给方穆扬加餐。

方穆扬夹了一块排骨送到费霓嘴边,“你也吃。”

排骨是肋排,买的时候不用肉票,她的肉票都花完了。

她躲过去,笑着说:“我不吃,给你的。”这些天,她一点儿荤腥都舍不得沾,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钱票就这么多,她吃了,他就没得吃了。

他们这么一推拒,排骨掉到了地上。

费霓动了气:“我都说了,我不吃,你烦不烦!”

她将掉了的排骨拿水冲了,又放到方穆扬的饭盒里,以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说:“快吃吧。”

“你瘦了。”

费霓很高兴,方穆扬的理解能力又有了提高,他已经知道吃肉会变胖了。

她说:“瘦点儿好,瘦点儿健康。你要是好了,咱们就都好了。”

夏天来了,方穆扬说他想吃冰淇淋。

费霓从没教方穆扬什么是冰淇淋,她自己这么多年都没吃过。这三个字让她乐观,或许他的记忆正在恢复,她没闲钱给他买冰淇淋,只给他买了小豆冰棍。

然而除了冰淇淋之外,方穆扬再没想起别的,如果不是费霓提醒,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姐姐和哥哥。

方穆扬已经掌握了基本的生活技能,他甚至不想在医院继续住了,他问费霓他的家在哪儿。

他家的房子早被分给别人住了,现在那里住了十多户人家。他的父母还在接受审查,他在这个城市没有家。

为了让方穆扬恢复记忆,她开始给他讲过去的事。她对他的了解太粗浅了,要不是他的祖父母父母太有名了,她根本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她把自己的全部记忆调动出来,讲的内容也不超过十分钟。

费霓决定去找方穆扬的女朋友。他们是典型的青梅竹马,打小就认识,一起上学,一起下乡,他们之间的故事肯定特别多。要是他的女朋友过来讲一讲,方穆扬就想起来了呢。

费霓特地去方穆扬女朋友的宿舍楼下等她,看着来往的学生,她又生出了一种不忿。她一点儿都不比他们差,要是放到一起考试,她肯定比他们更有资格上大学。但现在他们读大学,她在制帽厂做帽子。

只要方穆扬恢复了记忆,她铁定能评先进,评上先进没准就有推荐名额了。

她等了三小时终于等到了方穆扬的女朋友凌漪。

费霓确定凌漪对方穆扬还是有感情的,她听到方穆扬醒过来的欣喜不是假的。

方穆扬看到凌漪来,没等费霓介绍,就笑了。

这个笑多少让费霓有些不舒服。她自动退了出去,她照顾他这么多天,他都没这样笑过,女朋友一共没看过他几次,他一见就笑。不过这样也好,没准他女朋友和他多聊一聊,他就恢复记忆了呢。方穆扬如果在她的帮助下恢复了记忆,她肯定是能评先进的。评了先进,就能上大学了。

费霓在病房外等烦了,去外面给他俩买汽水。

她自己也渴了,但她只买了两瓶。

费霓刚进走廊,就看到凌漪出了病房,她的眼圈是红的,很明显哭过。

费霓递给她一瓶汽水,问她什么时候再来看方穆扬。

凌漪没接,语气很伤感:“他不认识我了。”

“可他一见你就笑啊。他康复得很快的,你多跟他说说话,没准他就恢复记忆了。你下周还来吧。”

下周,下下周,凌漪都没来。

知青办又派人来看方穆扬,医院说方穆扬已经能生活,但恢复记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可能明天就会恢复,也可能永远不会恢复。现在他已经不适合住在医院里。

知青办的领导找费霓谈话,先是肯定了她的善良,接着又提到了方穆扬的安置问题。既然费霓对方英雄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又年龄相当,不如两人结为夫妻,她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方穆扬。

“你们结婚的话,组织上可以给你们特事特办,手续一切从简。”

费霓没想到她半年多来的努力换来的竟是这种结果,现在的方穆扬对各方都是一个包袱,他们想了一圈,决定丢给她。

她不但评不了先进,还要和这样一个智商相当于孩童的人结婚,命运可真会跟她开玩笑。

她按捺住脸上的惊讶和不平,尽可能平静地说:“我配不上方穆扬。”

“费霓同志,你这观念很不对,都是革命青年,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第3章

无论知青办的人怎么说,费霓都咬定她不能和方穆扬结婚。

照顾一个没什么交情的英雄,是有觉悟,值得评先进;但照顾丈夫,就是分内之事,根本算不得好人好事。

和方穆扬结婚,她收获了一个智力相当于孩童的丈夫,同时又抹杀了之前照顾英雄的成绩。怎么算怎么吃亏。

她的心里话不能说出来,她只说方穆扬在受伤之前有喜欢多年的女同志。这个女同志不是她。她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她越是欣赏崇拜他,越不能剥夺他获得幸福的机会。

对方说,方同志生病这么多天,这个女同志都没来照顾一次,她哪里比得上你,和你结婚,方同志才能获得幸福。

费霓心想,方穆扬的青梅竹马都不愿和现在的他结婚,她凭什么?就因为她连肉都不舍得吃一块,都留给方穆扬吃,她一直照顾他,她就应该受这个累?

她面上微笑,语气却无比坚定。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说为了方穆扬的幸福,她不能同他结婚。

直到对方说起制帽厂分房子的事。他们已经调查了费霓的工作背景,制帽厂现在正分房子,如果费霓和方穆扬结婚,虽然以费霓的职级和工龄肯定排不上,但因为她和英雄结了婚,这次分房肯定有她的份;为方便费霓照顾方穆扬,他们可以和制帽厂联系,帮费霓调动岗位,让她去做财务或者行政工作。

这个条件费霓确实心动了下,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也是住两人间的单位宿舍,即使结婚了也未必能分到一间十多米的筒子楼。她和方穆扬结婚,就可以马上进入新的生活阶段。

但她还是不肯跟方穆扬结婚。

他恢复不了记忆,她相当于嫁了一个智力有障碍的人;他恢复了,他就会想起他的前女友,能在一起这么多年,说明她对他有持久的吸引力,醒了,旧情复燃,哪里还有她的事。

和方穆扬结婚,于她百害而无一利。她的人生就一次,不能为别人做嫁衣。

她一旦拒绝,方穆扬陷入无人照顾的状态,她半年多的好人好事就白做了。她希望别人能主动接收方穆扬。

方穆扬的女朋友注定是前女友了,看都不来看,何况把他接过去主动照顾。

费霓想起方穆扬的姐姐上次来给她留了单位电话,她又打过去。

方穆扬的姐姐方穆静听说她弟弟醒了,坐火车来看他。她在南方一所大学教书,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和他同样出身的前男友与一个祖上八代贫农的女同志结婚了;也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单间宿舍没她的份,她和人同住在两人间。

本地知青办的能量也有限,不可能把手伸到方家二姐工作的大学。

她根本没照顾方穆扬的条件。

费霓又问方家大哥呢?

方二姐告诉她,大哥做的是保密工作,她的大嫂已经好几年没看见大哥了。

方穆扬看见他的二姐穆静,又开始笑。

费霓给他介绍,这是你二姐。

方穆扬问他二姐他们家在哪儿,他要回家。

穆静开始也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们哪还有家啊?

二姐只请了三天假,当天还要坐火车回去。临走前,穆静又拿出了上次费霓没收的两百块钱和全国粮票,费霓还是不要。

“拿着,给他置办两身新衣服。”费霓穿的旧衣服洗得都发了白,但还是给他弟弟买了新衬衫。

“用不了这么多钱。”费霓知道他的二姐也不容易。

“上次来,你还没那么瘦。把他交给知青办吧,他们总得管他,你不能为了他赔上一辈子。”

费霓照顾方穆扬这么多天,无论多难,一次都没哭过,即使知道她的大学梦又破碎了,也只是心里难受。但听到这句话,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那是另一个同样受苦的人对她发自真心的体谅。

如果穆静不说那句话,等穆静走了,她也不会再来医院。但因为她的体谅,费霓决定再给方穆扬置办几件衣服。

方穆扬住进医院就穿病号服,病号服之外的衣服都是费霓给他准备的。除了一件衬衫是新买的,裤子罩衫都是费霓用她哥哥穿不上的旧衣服改的,裤子用碎布头接了一大截。但他人好看,穿着也不难看。费霓还给他做了两件衬衫假领子,让他换着穿。

费霓现在有了钱,拿粮票跟人换了布票,买了布开始给方穆扬做新衣服。衣服晚上做,平常仍去医院。她不再给方穆扬打饭,而是让他自己去买。一两米饭要两分钱,他要吃三两;一块排骨一毛钱,要买两块;一盘白菜三分钱,一碗汤一分钱;一顿饭要花三毛钱。她把三毛钱数出来,跟他一起去窗口,盯着他买。晚饭是一碗排骨面加上两个肉包子,也是三毛。他的伙食费比一般人要多,平常一天要花八毛钱,如果早饭想吃馄饨,还要多花一点。

衣服彻底做好的第二天,费霓早早就去了医院。她给方穆扬做了两条卡其布裤子;两件衬衫,一件是棉麻的,夏天穿正合适。还带来了两双鞋,一双皮鞋,一双球鞋,她比了他的鞋码在鞋店买的。她把剩下的钱和粮票都放在一个包里交给方穆扬,她告诉他,一定要收好,千万不要给别人。

费霓关上病房门,让方穆扬换新衣服。等他换好了,费霓说今天带他去看电影。费霓怕方穆扬走丢了,让他走前面,他走两步就回一次头,走着走着向后伸出一只手给她。费霓的手插在口袋里,那只手一直没人去握,可也没收回去,就这么向后悬着,费霓打量了下四周,递上了几个手指,方穆扬一把抓住,两人开始并排走。

这天是周末,乘公交的人太多,他俩挤在人群里,费霓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被他握得死紧。她怕被人认出来,一直低着头,后悔没带口罩。

司机紧急刹车,费霓没踩稳向后仰,方穆扬揽住了她的腰。就这么揽着,没收回去,费霓急红了脸,手肘向后锤他的胳膊,低声说:“方穆扬,赶快拿开你的手。”

电影院门口有人卖汽水,费霓掏钱买了一瓶北冰洋汽水,让摊主打开瓶盖,又用手肘捅了捅方穆扬的胳膊,“喝吧。”

“你怎么不喝?”

“我不喜欢。”

电影是罗马尼亚的,一个救灾片,但能在年轻男女中掀起波澜,还是因为那几个男女亲密接触的镜头。费霓对这种镜头缺乏兴趣,她请方穆扬来看,是她为方穆扬恢复记忆做的最后努力。即使到现在,她还没死心,她太想当先进了。这个片子并没有唤醒方穆扬关于他自己救灾的记忆,但它好像唤醒了别的,在那给人联想的搂抱镜头出现后,方穆扬又抓紧了费霓的手。

她一颗心跳得厉害,心里骂他不要脸,以前不知道跟他女朋友耍过多少流氓呢,连自己爸妈都没想起来,这个倒没忘,她用很短的指甲去扎他的手心,妄图让他把手松开,然而他一直握着,握着她的手心出了汗,两人的汗黏在一起。她怕说话引起周边人的注意,只能默默忍着。

费霓想,过了今天,她一定不能再来看他了。

出了电影院,费霓没忍住踩了方穆扬的脚两下,她用气声低着嗓子说:“以后你不准再牵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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