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欢引开大公鸡,找到了被藤蔓困住的洛瑶南。
十来条藤蔓捆住少年的手腕脚腕,把他呈大字固定在空中,动弹不得。
谢清欢看到这幕,脚步一顿,心想,这个画面,当真诡异。
洛瑶南憋红了脸挣扎,见到谢清欢,便大声喊:“二兄救我!”
谢清欢没有靠近,几道剑气挥出,打在藤蔓上,藤蔓吃痛,缩了回去,少年哎哟一声就掉在地上,又摔一个屁股墩。
洛瑶南拔出剑,泄愤似的在树上划了两刀,本想劈断藤蔓,被谢清欢拦住了。
谢清欢:“先和大家会合。”
洛瑶南应了一声,本想转身之际,突然瞥见树根底下被劈出一个口子的地方,泻出淡青的灵光。他心思百转,瞥了眼身后的少年,用树皮遮住泻出清光的口子,折身回头道:“好”。
话刚落,洛瑶南就被谢清欢给拎了起来,飞快向岁寒雪她们的方向靠拢。布满妖气的大风把洛瑶南的脸都吹变形了,他张开嘴想让谢清欢慢点,被灌一大口冷风后,又选择闭上嘴巴。
与众人会合以后,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走。
只有洛瑶南心不在焉,频频往后看,想起自己刚才见到的一线湛湛青光。
谢清欢肩上扛着少女的身体,走在最前面开路,突然,他脚步顿住,抬头往前看。
这里的泥土已经变成深红,像被鲜血浸透,死沉沉的阴气从地面渗出,凝成寒霜铺满落叶。四周温度似乎变得更冷,穿透衣衫,渗入肌骨之中。
盛琼花呵出一口白汽,搓搓手:“好冷。”
岁寒雪拦住谢清欢:“别再往前了。”她眼神微冷,“再往前,就到七杀宗的地界。”
“七杀宗?”盛琼花听到这个名字,连退好几步,拍着胸口说:“好可怕,我们这算什么?前有豺狼后有虎豹?”
谢清欢瞥了她一眼,扛着肩上豺狼本狼,说道:“七杀宗并未有你们想象中可怕。”
盛琼花:“你怎么知道?”
谢清欢心头一紧,还未回答,却见少女托着腮,自顾自替他圆了过去:“奥你是散修,知道很多奇奇怪怪的事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谢清欢扶额:“……对。”
温度似乎更冷了,少年们呼出来的气都凝结成白色。岁寒雪猛地看向前方,拉住水柔,朝他们喝道:“躲起来!”
谢清欢一跃而起,扛着江念的傀儡化身跳到了树上,用树叶遮住身体。
水柔抬头望了眼,小声喃喃:“树上真有这么舒服吗?”
岁寒雪:“噤声。”
一阵凄凉哀怨的歌声从远处飘来。这本该是青楼酒肆歌女唱的靡靡之音,伴着钿头银篦,血色罗裙,靡丽虚幻,响在这种地方,莫名多了几分鬼气森森。
从滚滚黑雾中哼着歌走来的是一位紫衣少年。
他容貌俊俏,脸色惨白,肩头一簇幽蓝的鬼火,跟着他的步伐摇摇晃晃。
少年蹲在地上,捻起搓深红的土壤,放在鼻尖嗅了嗅,露出个满意的笑容,自言自语道:“养了你们三年,总算长好了。”
紧接着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把锄头,一边挖一边道:“三年了,三年了!你们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被师兄刺了一百剑,一百剑!”
“我被师姐打了一百遍!一百遍!”
他突然轻声叹了口气,动作滞了滞,“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小师弟,可是、可是……唉,第一次鬼道小成,第一次有了可以暴打一百遍的师弟,本该是双倍的快乐,为什么会这样呢?”
少年挖开泥土,血液从土壤中流了出来,他低头凝视坑洞片刻,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不过有了你们,便不用怕师兄和师姐了。”
趴在灌木丛中的少年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但心中忍不住在揣测,这得是多可怕的师门,师门的日常才能是互捅一百剑啊。
魔道也太可怕了吧!
紫衣少年站了起来,望向黑角林的方向,被那边滚滚妖气吸引。
他不解地皱起眉,纵身跃至黑云之上,喃喃:“怎么都跑出来了,师尊知道吗?”说罢,便化身成一道紫色流光,消失在黑雾里。
等到少年离开,四人小队才瘫倒在地上,惊觉自己已经冷汗沾湿衣衫。
洛瑶南脸色苍白:“好可怕的鬼修。”
水柔捧着胸口,“好可怕的师门。”
“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吧,我们师门不是很和善吗?”江念突然开口。
谢清欢听到身后的声音,微微一震,“师尊,你回来啦。我放您下来。”
江念按住他的手,懒散道:“别,背着我,我不想动。”
手背相触时,谢清欢好像被电到般,飞快缩回手,一股战栗之感顺着手背蹿上来,让他身子一麻,扶住旁边树枝,才不至于掉下去。
树叶簌簌落下,身后人歪歪脑袋,吐出的热气像海浪般拍打着他的脖颈,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一叶海上小舟,被海水拍得飘飘无所依,神智也不由恍惚片刻,一时没听到江念的话。
“小徒弟?”
谢清欢猛地回神,咬了下唇,清冷双眸氤氲一层水雾,“师尊刚刚在说什么?”
江念笑笑,“以后你师兄师姐敢欺负你,直接向我小报告,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打到比你更惨。”
谢清欢阖眸,羽睫微颤,隔了许久,才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好”。
这时,地上四人小队还被紫衣少年震撼得没晃过神。
世上鬼修少见,鬼修修炼的方法也绝非常人所能接受。俗话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鬼修便是活的阎王,手底下无数小鬼,但凡死物,都能为之所用。正常修士看见鬼修,恨不得隔着百里就遁走,免得被杀还要被炼成傀儡供人驱使。
不过鬼修修炼极为痛苦,要以身饲百鬼,置于死地而后生。纵观整个仙门,也难找出几个像模像样的鬼修。
而他们看到的少年,年纪轻轻,便已成金丹鬼修。
岁寒雪心中掀起巨浪,明白这样的人放在仙门,便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她此刻终于懂得宗门对七杀宗的忌惮,如此年轻可怕的鬼修,居然还会被师兄刺一百剑、被师姐打一百遍……
七杀宗到底藏着多少妖魔鬼怪?
她想到什么,仰头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喃喃:“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岁师姐,我们赶紧跑吧,趁着这个鬼修走远了!”盛琼花说着,就起身准备离开这里,水柔也表示赞同,不愿待在这个阴森可怖的地方。
但洛瑶南盯着前方,问:“你们不想看看这个鬼修的宝贝是什么吗?”
水柔害怕地说:“还是别了吧,万一,他回来了呢。”
洛瑶南咬牙:“富贵险中求,你们不好奇吗?”
一番话说得几个少年意动,他们这个年纪,正是最好奇的时候,何况鬼修一向神秘诡异,一直以来,少年们只在师长的口中听到有关的故事与训诫。
盛琼花率先动摇:“只看一眼,一眼就走,好不好?”
于是几个被说动的少年慢慢移动到被紫衣少年挖出的坑洞前。那边地面已经十分松软,每踩一步,就漫出一个渗血的脚印。
土壤好像被血液浸透,源源不断涌出暗红的鲜血,浓稠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好像扼住他们的脖颈,让他们几乎窒息。
洛瑶南接近被挖出的洞前,往里面瞥了眼,吓得面如土色。
躺在里面的,是一张死灰色刚毅男人的脸。他本是闭着眼的,却在少年们靠近时,骤然睁开双眼,露出死灰色的瞳仁,双臂笔直往上伸,血红泥土炸开,他直直挺起身体,站了起来。
岁寒雪脸色大变:“是尸傀!快跑!”
“跑?”他们听到一声冷笑,仰头,看见本已离开的少年不知何时去而复返,面无表情地俯视他们。
他站在树梢,紫衣被风吹得鼓起,墨发飞扬。
“什么地方跑来的小贼,爷爷的养尸地也敢闯?”少年抱着臂,表情阴沉,玩味地看着他们,“虽然我打不过师兄师姐和师弟,但你们送上门给我打,嗯……让我试试新炼的尸傀好不好用。”
四人小队不由往后退了一小步,洛瑶南大声道:“你、你想做什么?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是谁?”紫衣少年歪了歪脑袋:“肥料?”他的目光落在四人小队的服饰上,眼神微冷,“奥,原来是天下第一大仙门的弟子,我真害怕呢。”
虽如此说,他垂着眸,眼中杀意消退几分,像是想起什么,神色变得平和,摆了摆手,本想放他们离开。但这时,突然有人唤:“你是陆鸣!你竟还活着。”
“什么陆鸣?”洛瑶南问。
水柔惊魂未定,面白如纸,“数十年前,淮水陆家,陆鸣施展邪术,弑父弑兄,被仙门公审,他本该死了才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在七杀宗……”
陆鸣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沉着脸看着他们,冰冷的杀气渐渐凝结。半晌,他不怒反笑,紫袍翻滚,笑着说:“被认出来了啊。”
说罢,五指翻飞,手掌间出现一支竹笛,他横笛唇边,尖利的笛声响彻,地面突然隆隆震动起来。
四人作死小队惊恐地发现,从深红湿润的泥土里,伸出无数双惨白的手掌,轰然一声,一座由无数尸体骷髅组成的小山出现在他们眼前。
陆鸣一跃跳至尸山之上,抬起了手,鬼气凝结成披甲执戈的巨大骷髅,朝少年们举起长戈。
威压之下,四人小队连逃跑的力气都失去,好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戈落下。
“琤!”
一道清影掠至他们身前,少年手执木剑,与长戈相击,霎时间长戈重新化作滚滚的黑气,黑雾之中,青色背影挺直,挡在众人身前。
如同巍巍高峰,秀丽春山,一寸不动,撑住将倾的天空。
盛琼花喊:“二道友,你快跑吧!别管我们了!”
他们之中,只有二兄的本事最高,二兄一定能逃出去的!
而黑雾散去,本来高高在上的陆鸣,看见了手握木剑站在地上的谢清欢,以及谢清欢肩头扛着的少女。他双腿一软,差点从尸山之上跌了下来。
然后众人惊讶地发现,那个不可一世的鬼修,抿了抿嘴,眼圈居然慢慢红了。
谢清欢双手拽住两人,往后一抛,丢麻袋似的丢出去,道:“别被他骗了,他越哭鲨人越凶,还不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