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陆鸣仓皇奔来,通红着眼睛,问:“师尊呢?”
裴翦攥紧剑,静静看了三个师侄一眼。
慕曦儿小脸苍白,君朝露小心捧着一片染血翠羽,亦是满面惶惑震惊。
陆鸣身上鬼气翻涌,瞳中赤红,几要走火入魔,迷茫地抬手,摸了摸江念刚才站的地方,只摸一个空。他抬起赤红的眼睛,问裴翦:“师伯,师尊呢?”
裴翦攥紧剑,“会回来,相信她。”
陆鸣双目噙泪:“可是、可是……”
裴翦长剑倒转,一剑柄敲在他脑壳上,沉着脸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个屁!”
陆鸣擦擦脸上的眼泪,“奥。”
君朝露低头看眼掌心的翠羽,又望向天枢峰失控的法阵与阴魂,拧紧眉,将事情猜个七七八八。他犹疑地摩挲翠羽上干涸的血渍,回想起小鸟失去体温时的惨烈模样,心脏一阵阵抽痛。
“师尊,”君朝露轻声问:“师尊是去找真人了吗?”
陆鸣揉着脑袋上被敲出来的包,焦急问:“真人?真人怎么啦,去了哪里?”
裴翦默不作声转身,执剑来到天枢身前。
天枢被法阵反噬,半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像是察觉到裴翦过来,他慢慢仰起脸。
现在他左半边脸是五位峰主的面容交错出现,而右半边脸,是刚才被他吸走的阴魂在愤怒咆哮。
没有一张脸是他自己的。
陆鸣看见这幕,骇得后退几步,浑身冰凉。
“这什么鬼啊?”他拧紧眉,天枢的脸被分成两半,而两边的脸又在不停切换,看上去很骇人。
裴翦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怪物。
刚才江念那一剑剑气纵横,在他身上留下几个骇然血洞。鲜血汩汩冒出,染红身上道袍。它喉咙里发出阴魂被困的痛苦嚎叫,“嗬嗬。”
“师尊,为什么!”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啊!”
……
裴翦执剑,指向它的眉心。
雪亮的剑光照入它的眼里,它清醒片刻,口中忽然连番发出几个峰主的声音。
最先出现是摇光的声音:“神君死了吗?神君恨我们吗?”
玉衡的脸浮现,神情悲伤,“天枢峰法阵破了,弟子们该如何办?”
天衡沉沉叹气,“当年真不该……一步错,步步错,怎么走到如今呢?”
最后出现的是天枢的脸,他扭曲着五官,嘶吼道:“我们只是想镇住魔渊,护卫苍生,这是九华山的使命!是九华山弟子的使命!错在何方,错在何方啊!”
“青鸾不是最慈悲吗?他为何不肯为了苍生去死呢?”它高声质问:“当年九华神君愿意为了苍生化山,为何独他不肯呢?”
裴翦定定看着他,忽然开口:“青鸾不是为了苍生化山。”
知道江念与青鸾结缘,并因此被掳走那年,他还是个很小的少年,年幼无力,懵懂无知。他不知具体发生何事,只知道好好的师妹,从林下海回来后,就变得魂不守舍,神魂有缺。
当年,不是没有讨厌过青鸾。
但后来与师父一起研究这种传说中的神鸟,对青鸾了解越深,对它越心软。
青年微微阖眸,“它化山、铸剑,都不是为了苍生,而是因为它的主人。他们要它为苍生而死,它便会自愿受死,毫无怨言。”
说着,裴翦嗤了声,“你们又不是青鸾的契主,凭什么要求他去死,你们也配?”
天枢面上的脸几番变化,最后变成一片混沌。
许多人的声音汇聚在一齐,问:“神君会原谅我们吗?”
裴翦眸光冰冷,抬手剑气呼啸而出,绞碎地上男人的身体神魂。
“不会了。”他低声说:“伤了她,便不会,他如此,我亦然。”
本已崩溃的法阵彻底散开,九华山囚禁阴魂无数年,终遭反噬,失去神智的阴魂在山中飘荡,把仙峰变成鬼魅丛生之地。
九华山的弟子突遭变故,不知所措,阴魂扑上来不分由说攻击,他们只好施诀仓促躲避,不知拿自己的前辈怎么办。
荀常带着人施诀将阴魂勉强禁锢,大声说:“这样不行,他们失控了,会伤害到山下的百姓!”
这么多的阴魂,个个都曾是有修为的修士,死后凶悍无比,聚集起来后,也只有九华山的几个峰主才能堪堪压制。
但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
荀常抬头,看向裴翦与七杀宗一干人,旋而,他自嘲地笑了下。真讽刺,现在情况,只有这群魔修才能掌控住,可是他们不趁火打劫就好了,怎么会出手救九华山呢?
裴翦双手捏诀,黑袍在风中掠动,沉水河化作一条深黑巨龙,呼啸腾向空中,将天枢峰笼在其中。连带着峰中的阴魂也直接被河水卷入其中,跟着沉水河里的死鬼一起浮沉。
荀常望着这条积攒无数人怨念的长河,脸色惨淡。
这东西悬在天枢峰,关住失控的阴魂,可一旦沉水河失控,谁能镇得住?
“那个,多谢!”荀常大声道。
裴翦脚步未顿,根本没有理他,径直飞到天枢峰山顶,抱剑盘坐,用自身的修为镇住天空中盘桓的沉水河,等待江念回来。
荀常与九华山的弟子惊魂未定,呆呆立着,还没反应过神来。短短一日之间,他们就遭逢剧变,领头人被一剑绞杀,独留些年岁不大的少年们,面对着这堆烂摊子,几分束手无措。
荀常算是资历比较大一点的长老了,瞥了眼在九华山进进出出当后花园来去的魔修,一句话都不敢说。
毕竟破开的法阵、失控的阴魂,还靠人家大佬撑着。
“长老,这群魔修干什么?他们还不走啊?”一个小弟子轻声说。
君朝露耳尖,听到这话,回过身来,温柔地微微一笑。
荀常后背犯凉,一巴掌拍在小弟子后脑门,“人家爱来来爱走走,你管得着吗?”
君朝露莞尔,再次抬头望向天枢峰。他能感觉到那边情况很不好,魔渊裂缝尚未堵上,凛冽的魔气冲宵而起。
裴翦一人一剑,独坐山巅,身形笔挺,长袍猎猎。
君朝露飞至山巅,注意到山体上那条明显的裂缝,脸色白了白,喃喃:“魔渊。”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担忧地看向裴翦,“师伯,我们要不要想办法封住魔渊?”
以裴翦一人之力,又要困住阴魂,又要镇压魔渊,委实太吃力了。
裴翦微微挑眉,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君朝露霎时腿软,“我不是怀疑师伯不行,只是有点担心。”
裴翦抱剑,“无妨。”
他盘坐山巅,低声道:“我在此,等念念。”
“可是这底下的魔渊……”
裴翦脸色平静,“青鸾在,不能封。”
君朝露攥了攥掌心,握着染血翠羽,又问:“青鸾,是清微真人吗?”
裴翦颔首,闭目不言。
君朝露回想起初见时自云端走下的青衣仙人,几分恍然,又看眼掌心染血鸾羽,轻叹一声,失魂落魄回到山下,把情况同师弟师妹说明。
陆鸣眉头越皱越紧,望向天空中的人影,“总不能让师伯一个人撑着,师尊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他眼睛一亮,“有了!我修鬼道,可以去沉水河操纵阴魂,正好分担师伯的压力!”
君朝露脸一沉,来不及阻拦,陆鸣的身影化作一道紫影,霎时冲入漆黑河水中。
血肉之躯进入河中,立马引来万鬼撕咬。
慕曦儿飞入空中,凝视翻滚河水,轻声说:“傻子,不是最怕疼了吗?”
河水里冒出一个惨白的脑袋。
陆鸣一面尝试用鬼气修炼,一面说:“其实还好,师姐和师兄打我时,可比这疼多了。”
慕曦儿脸一沉,“你就活该被鬼啃掉脑子!”
……
九华山乱糟糟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昏迷在地上的青年悄然醒来,鬼鬼祟祟溜到了山下。
洛瑶南长松一口气:可算离开这要命的地方了。
体内的系统好像离开他的身体,喊许多声没有回应,这让他有点无措。彷徨之际,又生出一股难得的轻松。
有个系统跟供个爹似的,现在这狗东西终于不见辽!
洛瑶南回头,天枢峰被深黑雾气笼罩,不复从前灵气萦绕,变得鬼气森森。巨大的长河犹如巨龙,又像旋涡,盘桓在高峰上空。
长风猎猎,一道人影静坐山巅,坐在旋涡中心。
这样子别说什么仙峰灵地了,说地府都有人信。
洛瑶南心中评判:没救了,打不过,跑路吧。他东张西望,跑路前,想把水柔也带上,离开这鬼地方,从此做一对苦命鸳鸯。
忽然,他远远看到一个白衣少年,身体反应比理智更快,顿时扭头就跑,兔子一样蹦跶得没影。
张会,他的一生之敌!
洛瑶南想起昏迷前,自己好像朦朦胧胧看见过张会。白衣少年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改昔日玩世不恭。
隔了这么远,洛瑶南对上张会眼睛时,还是一惊,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自己好像一瞬就被看穿,世间万物在那双眼睛下面都无所遁形。
洛瑶南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想,系统肯定是骗他的,或者系统也检测不出来,这个叫张会的小兄弟,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想想入门试炼的时候,张会一个人单手拖着后面的一串葫芦娃,讲道理,以他当年还没入道的体质,哪能拖这么多人啊。
而且每次一起跳山阶,来来回回跳几百次,他金丹修士都累得不行,一个刚炼气的弟子还能生龙活虎把他扛回去,这合理吗?
这个人绝对是大佬下凡,来搞他的。
张会似是看见他,眼睛一亮,“师兄,洛师兄,我看见你啦,你别跑啊!”
洛瑶南听见这话,跑得更快了,连水师妹都顾不上,跑得顾头不顾腚,一下钻进九华山下的小树林里。
林中落叶铺满,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在打坐修禅。
小黄仙被气走后,不知该去何方,又笃信洛瑶南是自己的有缘人,于是一直待在九华山山脚念经。
洛瑶南滑跪过去,喊出熟悉的那句话:“大师渡我!”
小黄仙“啊”了声,睁开双目,微笑道:“施主,你终于来了。”
洛瑶南抓住他的手,“大师,我被追杀了,救救我!”
小黄仙用术法一点,洛瑶南变成一只小黄鼠狼,落在他怀里。他把洛瑶南放在树根下,自己变成洛瑶南的模样,道:“施主莫怕,我变成你的身形,去引开他。”
小黄鼠狼感动到眼泪花花。
洛瑶南盘在树根底下,因为小黄仙术法的关系,没有办法动弹。
他正焦急之际,忽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啊,小黄鼬,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抬起头,对上水柔温柔的脸,洛瑶南再次眼泪花花。
水柔温柔抱起小黄鼠狼,“你生病了是吗?被吓到了吗?我要去给大家诊治,你同我一起吧。”
小黄鼠狼疯狂点头。
水柔看着它,熟练地扒开它的后腿,嘴角噙起抹诡异的笑意,“公的呀,挺好。”
洛瑶南被她看得晕乎乎的,心想,水师妹原来这么热情吗?
原来水师妹还有两幅面孔。
……
冰冷的水流淌过脸颊,耳畔传来温柔的“沙沙”声。
江念意识逐渐恢复,只觉自己好像躺在海滩之上,海浪轻轻抚过她的脸,拍打在金色的沙滩上。很舒服,让人不愿醒来。
掌中传来温润的感觉,像一颗世上无双的珍珠,是……
意识手心攥着的是什么时,她瞬间清醒过来,猛地坐起,小心地看眼手里紧攥的契骨,这才有心情打量四周。
前方是一条宽阔而平静的河流,河水中许多人的面孔安详,随水流淌而下。她坐在岸边,身侧开满了血红色的花朵。
这幅诡异的景象让江念想到了传说里的冥河和彼岸花。
她揉揉隐隐作痛的眉心,轻声喃喃:“我这是到了地府吗?”
“没错,姐姐就是来了地府呀。”
江念回过头,朝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从花丛里跑出来,朝她微笑,“你醒来啦!”
江念觉得她有些眼熟,“你是?”
小女孩:“姐姐忘了我吗?”她嘻嘻笑着,“姐姐把我从沉水河里拉出来,送到这个地方的呀。”
江念这才想起,离开妖国时,他们从沉水河拉起一个小女鬼。当时她直接用一个超度法阵把女鬼送走,原来到这里来了?
“我不是把你超度了吗?”
小女孩指了指脚下流淌的冥河,“是的,那些都是要去转生的亡灵,可是我顺着水飘了一半,忽然不想转世,就爬到岸上来啦。”她眨眨眼,“姐姐也死了吗?”
江念惆怅地看着天空,冥界的天空没有星月,昏暗天幕上披着层血红的光。
“你一直蹲在河边吗?”
小女孩点点头,“我想在这里等我娘,然后和我娘一起转世,刚才我看见姐姐在河里,就把你拉上来啦。”
江念有些紧张地问:“你有没有看见当时救你的那个哥哥?”想到谢清欢现在是青鸾的本相,她换了副说法,“比那个哥哥还要好看的一个大美人,有没有飘过这条河里?”
小女孩又摇了摇头,“没有见到。”
江念抿了抿嘴角,望着平静的冥河,河水缓缓流淌,带着沉睡的亡灵归去往生。这儿没有风,除了缓慢流动的冥河外,一切都是宁静死寂的。
小女孩被他们从沉水河中拉出,不再是昔日被河中怨气折磨得神智不清的女鬼,露出自己柔软善良的本性。她忐忑地看着江念,想到什么,把一个东西轻轻塞到江念手里,“姐姐,你别难过啦。”
江念低头一看,笑了笑。
是一捧水灵果。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扭捏道:“吃得只剩这么多啦。”
姐姐也很喜欢吃水灵果吧,当时还抢她的灵果呢。
江念握着灵果,心绪复杂,听到小女孩问她,是不是也不愿转世时,下意识点了点头。她还没死,转什么世?
至于她的鸟,也不许转世。她不想要一个陌生的来世,只想修今生,只想要今生。
小姑娘蹦蹦跶跶在她身前跑,带着她走向冥河附近的城池。
江念跟着小姑娘身后,低头思索着,青鸾没有来生,无法转世,按理本不该来此,只是被系统强行送来的,所以应该不会像她一样被传送到冥河这边。
她掌心攥着契骨,不愿松开,心想,大不了把这里掀开,一寸一寸找过去,就不信找不到一只受伤的鸟。
冥城很高,不愿入轮回者聚集在此,如生前一般生活。外面的城墙是深黑巨石垒成,石头上刻着许多人的脸。这些人脸或怒目圆睁,或言笑晏晏,表情各不相同。
当江念走到城下时,所有的脸都睁大了眼睛,视线聚集在她一人身上,口里发出奇怪的叹息。
江念耳力极好,听见许多石像人脸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终于来啦。”
“她来啦,过来啦。”
“真好呀。”
小姑娘牵住她的手,抬起脸,“爷爷,这个姐姐救过我,让她进去吧。”
门口的黑石上刻着的老人脸露出慈眉善目的表情,看着江念,笑眯眼睛:“进去吧。”
“进去吧、进去吧、进去吧——”
人脸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震得地面隆隆作响。
小姑娘显然没见过这阵仗,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江念将她护在身后,一脚踹飞一块石头,骂:“装什么神弄什么鬼,你们刚才的话什么意思?怎么听上去像是等我很久了的样子?”
石块上的人脸脸上浮现害怕的神色,继续小声哔哔:“没有等错吗?”
“好凶哦,好可怕哦,不愧是……”
“她会杀了我们吗?”
“会的吧,我们快跑吧。”
“跑吧,跑到里面去。”
黑石上的人脸飞快消失,只在刹那间,这座高大的城墙变得和人间普通的城墙差不多,只是高大许多。
小姑娘瑟瑟发抖,继续往后面退。
江念想了想,回头温声对她说:“别怕,它们都跑了。”
小姑娘:……
到底是谁更可怕嘛。
不等小孩带路,江念径直踏入城门中,想看见这座鬼城到底是什么模样,刚才鬼脸说的,又是什么样的意思。
难道两个人进入时间不相同,这边谢清欢已经等她很久了?
江念看眼小姑娘,便排除了这种想法。她回忆自己杀/人/放/火的一生,实在想不明白,除了谢清欢,还有谁会一直在冥界等她。
师父?
可是师父向来豁达,看淡生死,早就跑去投胎了吧。而且小老头天赋差,修为浅,哪能遣动这些鬼脸?
看清冥城中的景色,她愣在城门口。
暮色笼罩的街道,许多盏街灯摇曳,行人来来往往,叫卖声、还价讨价声交织在一起,同凡间的街道无异。前方九层高楼高耸云霄,每一层楼都点满了灯,明亮耀眼,如仙宫耸立。
这是登仙集。
准确来说,是八百年前的登仙集。
小姑娘朝她介绍:“这条街是最安全的,平时没有鬼敢来这里作乱,以前恶鬼来这边捣乱,内城里就刮出一道黑色的旋风,把它给卷得魂飞魄散啦。”
江念蹙眉,“内城?”
小姑娘指了指旁边的城墙,“这里面还有内城,不过没有鬼进去过,再厉害的鬼,进去也没法出来。”
江念踩着城墙几块黑石往上,攀爬至墙上,远远望前瞭望。
冥城的布局与她想象中不同,城墙一圈接一圈,像年轮一样向外扩展,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层。她尝试看清里面的景象,可内城上空围着层黑雾,什么都看不见。
她本想再查探一番,忽而感到手中契骨一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某个方向呼唤他。
江念来不及细想,飞快转身,掠过鬼影,往哪个方向跑去。
小女孩焦急地喊:“那边都是恶鬼,别去呀!!!”
江念:“没事!我比他们更恶!”
小女孩回想起她刚才的举动,突然觉得这句话,好像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掌中契骨越来越炽热,让她忧心如焚。
江念想,小鸟肯定遇到什么麻烦了,他本就受了重伤,说不定现在被恶鬼围攻,危在旦夕,需要她去拯救。
眼前的景象从繁华到荒芜,很快,她就跑到登仙集外围一条荒废老街上,触目断壁残垣,荒凉死寂。
一排排像屋舍荒废许久,已经破旧,檐下蛛网密布,地上铺满灰尘。
“哇哇”怪叫中,红眼乌鸦聚成群飞过天空。屋舍中忽然冲出无数厉鬼,蜂拥往外逃窜。
江念仰起头,看见一场漂亮至极的狩猎。
青年立在屋顶上,黑袍被风吹得高高飘起,他几个纵跃,追上一只恶鬼,轻巧地剖出它的鬼丹,将鬼丹放在口中,而后又用同样的方法,狩猎另外一只恶鬼。
江念感应到体内的血蝶扑飞,想必九相老祖他们就在附近,但她无暇管太多,只抬起脸,怔怔望着青年。
他的脸色惨白如雪,双颊绽开几道魔纹,清冷中又透着妖异,眉目依旧,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青年熟练地斩杀几个恶鬼,将鬼丹服下,餍足地眯了眯眼睛,停了下来。
四周的恶鬼轰然散开,趁机逃窜,整条荒街越发破败死寂。
他立在屋顶上,长发散落,与身上的黑衣融为一体,服用完鬼丹,他微微蹙眉,脸色越发惨白,慢慢转身离开。
江念跳上屋顶,“谢清欢。”
青年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眼神漠然。
江念心中咯楞一声,盯着他脸上的魔纹,轻声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入魔以后的青年比从前更加冷淡疏离,也更苍白削瘦。静静看少女一眼后,他便神情恹恹地转身,好像对她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
江念腾起股无名火,直接一脚踹过去,谢清欢反应极快,立马转身,躲开她的凌空一脚。两人在空中缠斗许久,最后江念略胜一筹,压在他身上,抵住他的手,恶狠狠地问:“你敢忘了我?”
忘了就忘了,还敢对她没兴趣?
就算入魔了,难道不该看见她就飞过来吗?呸,这只渣鸟!
谢清欢静静望着身上面孔,少女神情生动,眼睛通红,好像在发怒,但看上去又……悲喜交加。
他头痛欲裂,眼神茫然,怔怔看着江念。
江念伸出手来拍他的脸,“记得我吗?想起来了吗?你欠了我三百万灵石你记得吗?”她拍拍青年冰凉的脸,指尖划过狰狞的魔纹,叹口气,“完了,真的傻了。”
青年身体被压制,眼里茫然与凶狠交错,魔生来的杀念让他很想咬上少女的脖子,但又有声音告诉他,不能伤害念念,就算死也不准伤害念念。
念念?
痛苦交织中,他霜白着脸,抿紧的嘴角漫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江念连忙摸他的嘴唇,“没有事吧?你别咬自己了,你……”
青年突然张开口,死死咬住了她的手背。
江念一怔,又笑了,“疼吗?那就咬我吧,我耐疼。”
他表情凶狠,像是在很用力地咬她,但江念等了半天,手背上没有传来一丝痛楚。
青年好像也察觉到不对,松开了嘴,盯着少女的手背出神。她的手背雪白如玉,完好无损,连咬痕都未有。
他歪歪脑袋,像只野兽般,伸出舌头舔了舔。
“嘶——”
江念倒吸一口气,不合时宜地脸上一热,悸动蹿上心头,弄得胸口一片麻麻痒痒,连忙抽回手,“你咬人就咬人,耍流.氓干什么?老实说,你是不是没有失忆?”
青年依旧用茫然而懵懂的神情望着她。
江念闻见空气里淡淡的血腥气,忽觉异常,抓住青年的左手,在他的手背上,看见一道清晰的咬痕。
鲜血丝丝缕缕从咬痕中渗出,顺着苍白指尖滴滴答答掉下。
江念:“……你不是咬的是我吗?”
怎么伤口在他自己身上?
她想起青年濒死前送自己的契骨,心中酸涩,顿时明白:既然青鸾心甘情愿交出契骨,那她便是他的主人。
灵兽是无法伤害主人的,所造成的伤口,只会加倍反噬在自己身上。
“自己把自己咬得这么狠,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笨蛋鸟?”
她凶狠地骂,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盯着手背那道伤口,眼里有点湿,忍不住低下头,一口亲住还在呆怔的大魔。
大魔眼睛红红,更凶狠地瞪她。
江念反瞪回去,“凶什么凶,长出息了是不是?有本事你继续来咬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