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乍一听有些无礼。
然而左骁卫来上溪捉鬼,奉的是圣命,往大了说,他们领的是钦差之名,眼下鬼跑了,不过看一眼马车确定一下鬼的踪迹罢了。
伍聪说完,欲欲示左骁卫上前验查马车,谢容与的目冷下来:“怎么,伍校尉是在怀疑本王吗?”
伍聪连忙拱手:“末将不敢,末将不过是职责所在……”
“你的职责,乃协同上溪官府,捉拿近年盘桓当地杀人作恶的恶鬼,而非一孤行肆妄为。本王问你,若那灰鬼真在本王的马车,你待如何?立刻缉拿灰鬼奏明朝廷差事已成?”
“这……”伍聪犹豫着道,“若是拿住这鬼,自然当上表朝廷。”
“若是没拿住呢?鬼不在马车呢?是不是还要让本王派玄鹰卫帮你搜山?”谢容与一拂袖,凛然,“鬼都让本王帮你捉了,朝廷还养着你做么?这点差事都办不好,谈何职责所在?不如趁早卸甲还刀,何必留在上溪!”
小昭王在深宫二余年,甚少如此严词厉,这话,周遭众人心中俱是一颤,孙谊年刚直起的膝盖头瞬间又弯下去了。
伍聪其实并没有请小昭王代劳差事的思,然而回头想想,他赶到山野,跟谢容与打听的第一桩事就是灰鬼去向,得知灰鬼逃脱,紧接着就要搜他的马车,这番举动,虽合乎章程,确实有些以逸待劳,坐享其成的思了。
被扣了这顶帽子,伍聪再不敢搜马车,立刻跪地请罪:“殿下恕罪,今夜灰鬼逃脱,系末将倏忽之过,末将会增兵严查,亡羊补牢。殿下远赴上溪,必有要务要办,末将不敢逾越,适才语冒失,还请殿下责罚。”
谢容与没理他,任章禄之为马车换了好马,进了车室,落下帘:“回云去楼。”
云去楼此前是由曲茂包圆的,眼下谢容与既了身份,县衙的人就是再傻,也猜到了此前真要住云去楼的不是曲校尉,而是小昭王。
埋伏在上溪的玄鹰卫有余人,都是精锐,守一云去楼足够了,是以一回到上溪,孙谊年便分乖觉让衙差们从附近撤,随与伍聪、邱茗等人一并回了衙门,等候小昭王传见。
青唯跟着谢容与回到天字号房,朝天与章禄之已等在内了。
朝天一见青唯,立刻上前,欣喜道:“少夫人,当真是您!”
青唯这会儿已反应过来了,“昨晚那跟我抢马的红衣鬼就是你?”她在桌前坐下,想想还是解释,“你怎么都不?要知道是你,我下手就不那么重了,那马养得不好,山的路也不好跑,衙门那帮人死活追我,我担心马驮两人跑不快,只把你扔下去。不过这小半年,你的功夫倒是精进了不少。”
她逃了一夜的命,有些口干,说话时音微哑,谢容与看她一眼,倒了盏水递给她。
青唯吃了一半,又问朝天,“这儿怎么只有你,德荣呢?”
朝天听了青唯的话,很振奋,还在江家时,他就请青唯指点过功夫,那时青唯说他身手太硬,容易吃亏,他这半年苦练不怠,得了这句夸奖,么都值了。他说:“德荣去中州了,就是为寻少夫人,眼下少夫人终于找到了,他也来陵川了。”
朝天和德荣都是长渡河一役的遗孤,来被中州一名叫顾逢音的商人收养,这事谢容与跟青唯提过。
谢容与想找青唯,不明着找,让德荣去中州,大概是想动用顾逢音商路上的关系。
青唯只是没想到,他竟肯派德荣去办这事。
她道:“我的确打算去中州的,到一半,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徐述上京告御状不是告的何家,所以临时改道,来了陵川,想再查一查徐途,你们来陵川,也是为这事?”
青唯本不是一话多的人,然而今见到了谢容与与朝天,实在有些高兴,她飘零经年,一直伶仃一人,这还是第一回,会到他乡遇故人的喜悦。
朝天也高兴,那年住在江府,公子虽然面上不表,一直自苦自责,直到少夫人嫁进来,公子似乎放下了许多,心上阴翳渐祛,与以往实在是不一样了。
是故少夫人一,他们这些公子的身边人比谁都盼着她回来。
朝天道:“公子看过少夫人的信,就想到徐述告御状有异了,赶到牢想问何鸿云,可惜晚了一步,好在玄鹰司一早就查过徐述,手上有线索,少夫人可以问问章兄弟。”
章禄之看谢容与一眼,见他没有拦阻的思,便接着朝天的话头说道:“少夫人既来了上溪一时了,听说过一户姓蒋的商户么?”
青唯颔首:“这户蒋姓人家有儿子,当年是死在洗襟台下。来竹固山山匪被剿,也是因为蒋家人把他们告到了官府。”
若不是觉得这事有蹊跷,她昨夜不会犯险去救那灰鬼。
章禄之道:“是。不过这蒋家老爷,年轻的时候是赘婿,他的大儿子并不跟着他姓蒋,而是姓方,唤作方留。”
来原配过世,蒋家老爷另立家业,方留的姓名与户籍没有改过来,这也是为何当年玄鹰司明明发现了竹固山山匪的异样,没发现那状告山匪的蒋家老爷,实际上是一名登台士子的父亲。
“好在虞侯细致,从大理寺的案库,调了伤亡的士子名录,又从户部与地方官府调族谱,这样挨排查,才找这一条线索。”
找线索,谢容与立刻派了两名玄鹰卫来上溪,扮作生人,暗中查访蒋家。
无奈这两名玄鹰卫并没查更多线索,本来都打算打道回府了,无中发现有人跟踪他们。
这二人仔细回忆,确定自己在与蒋家交涉时,没有任何马脚,若说是何时开始有人跟踪他们,大概是他们掉头回蒋家,跟他们打听了五年前竹固山闹鬼一事之。
彼时洗襟台已经开始重建了,朝廷在从各军衙调人派往陵川。两人担心打草惊蛇,行回京,将上溪查到的线索告诉谢容与,谢容与稍直觉上溪当年闹鬼有异,借着这时机,从玄鹰司调了余精锐,埋伏进上溪,然派让朝天扮红衣鬼,潜入竹固山,试着引蛇洞。
“每地方或多或少有些异闻,闹鬼么的并不稀奇,一开始我们也没打算拿闹鬼这事做文章,谁让那些人因为心有鬼,别人一查‘鬼’,就了端倪呢?”章禄之道,“就是朝天扮红衣鬼的第二,县上忽然就死了人,随县衙封山,当年那只灰鬼随现。我们直觉症结就在那灰鬼身上,本打算趁着县衙捉捕灰鬼,一步擒获他,没想到竟把少夫人引了过来。”
章禄之这么一说,青唯就明了。
去年冬,她和谢容与发现徐述上京告御状的蹊跷,只不过谢容与快她一步,派人来上溪查证。
他借着闹鬼在上溪布了局,洒了网,而她,是被这张网引来的有心人。
朝天听到兴头上,心中灵光一现,“少夫人昨晚既然扮作那灰鬼,是不是已经……”
一语未尽,谢容与手一盏茶饮完,“嗒”一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
章禄之脾虽急躁,到底会看脸,立即拱手道:“虞侯奔波了一夜,眼下想必累了,属下等这便不打扰了。”
说着,拽着朝天退去,掩上了门。
朝天话虽未说完,青唯知道他要问么,倒是提醒她了。
青唯起身推了窗四下看了一眼,想回头跟谢容与交代一句,谢容与已她一步把窗掩上,“你要做么?”
青唯道:“我住的地方,有小丫头应该认得那灰鬼,我得赶紧回去,借她把灰鬼引来。”
谢容与看着她:“你晚一刻回去,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