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裹着点点星光投洒在驿丞署的屋檐上,同样是早间的那处小屋,一盏油灯将两道人影映在一片的墙上,窗缝间微微透过的风吹得影子与灯光飘忽不定。
冯驿丞与那位学究模样的男子相对坐在炕上,那男子正是坐在李旭之前的位置上,这时门房老郑提着一个茶壶走了进来,给二人面前的茶碗添满了茶水,又低下身子往炕洞里添了些柴火,随即悄悄地出去带上门。
“在南直隶待得久了,这北方的天气实在是受不了,如今还是夏天想不到这里就这么冷了。”“我也很好奇,玉阶兄这番调过来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冯驿丞说着,鹰目缓缓地凝视着他。
“此番实属突然,就连我也是突然接到的命令,茂才兄,你可知此番掉我去宣府是为何吗?”他说着,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慢慢聚焦于那茶碗中倒映的火光,冯驿丞摇了摇头,“昨日京里下了一道诏命,原大理寺卿于谦,任山西,河南巡抚。”
冯驿丞动容地瞪大了双眼,他紧紧地攒着拳头,半晌才惊愕地问道:“王公公为何如此纵容此人,原本他不肯依附王公公也就罢了,想不到此人如此不识时务竟然上书弹劾王公公,眼下好不容易将他打入了死牢,为何又?”
“茂才兄,你以为是王公公想要用他吗?”那人的眼睛眯了起来,冯驿丞连忙问道:“此话怎讲?”“哼!我们小看了这个于谦,整个河南山西的官吏百姓上万言书,外廷文官集体上书都要赦免于谦并且重新任命他为巡抚,就连晋王爷也都在上面署名了。”他说着,脑门上腾地涌起一道青筋。
冯驿丞沉默了,二人相对无言,过了半晌,他才缓缓说道:“想不到,于谦自宣德年间便经略山西河南,至今十五余年,宣府总兵杨洪这样的手握重兵的将领都拥护他,如今看来于谦的羽翼已经养成了,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放虎归山?”
“哼!无妨,此人虽然一向反对王公公,不过他对陛下还是忠诚的,我此番来主要为得就是监视于谦在九边地区的一举一动,”说着他眉头忽然一皱,又问道:“我听说近日查出朝中有人私通瓦剌?实情如何?”
冯驿丞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此事我已派人调查了,如今还没有具体眉目。”“那你可要抓紧了,再过几个月瓦剌可是又要派使团朝贡了。”他端起茶碗来细细地品了一口,觉得味道并不好,便放到一旁不去理会。
听到他这话冯驿丞直起了身子,不满地将双手往桌上一撑,整个身子像前倾。“岂有此理,上一波瓦剌使团才刚离去没有几个月,这帮北蛮子怎么又来了?”他脸上的肌肉随着颌下的胡须一起颤抖着,在墙上投出一个诡异的倒影。
那人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还不是那帮书生误国,这瓦剌人每次遣使团来朝贡,只进贡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就能换回我朝大笔的赏赐,而且那帮文官们就知道讲个中土上国的面子,对方来的人越多赏赐也就越多。”
说着他挺着个脖子,脸开始涨得通红,大有之前他同伴那副斗鸡的模样,他一拳击在桌子上,恨恨地接着说道:“可那瓦剌人贪婪无比,尤其是他们的首领也先,不仅三番五次地有事没事就派使团来朝贡,来的人是一次比一次多啊!他们还虚报人数,上一次明明刚过千人的使团,愣是多报了一半的人数。”
他缓缓叹了口气,沉重地摇了摇头,冯驿丞又坐定了身子,看着他的样子也低声说道:“罢了,罢了,咱们只要当好咱们的差就是了,至于这些事情,自然有陛下圣裁,这朝政的事情你我还是不要妄议为好,否则可是惹祸上身。”
怀来县通常是在五更二刻开城门,此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城楼附近传来雄鸡报晓的声音,才刚刚到初刻,这个时候的清晨已经带着几分凉意,人们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劳作。
北门伍长江老四带着他的班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懒洋洋地走到城门处,门外已经非常热闹了,他们打开了城门,像往常一样搬了小桌子凳子,站岗的站岗,查路引的查路引。
很多赶路的以及乡下来县城赶集的人在门外已经排了一条长龙,一见城门开了,人群队伍立即躁动了起来,纷纷往前挤,一些拉车的骡子,马时不时地叫上一嗓子,队伍里一挤磕了碰了也引起人们相互的叫骂抱怨声。
“他娘的,安静,安静!给老子安静,都别挤,哎哎哎,说你呢,瞅啥瞅,就你抱着一筐桃子的。”江老四没好气地走过去朝着那个挑着一筐桃子往前插队的小贩就是一鞭子,打得他连忙缩回队伍里。
“奶奶的,这帮刁民,大清早就给老子找事。”说着他顺手从他筐里拿了一个桃子,在衣服上蹭了蹭,挺着个圆滚的大屁股往回一坐,那双腿小木椅发出一阵吱吱的惨叫声。
江老四狠狠地啃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那个排在第十六个的小贩说道:“你,过来。”那卖桃小贩瞅了瞅周围,然后赶紧颠颠地就从队伍中跑上前来,连忙赔笑道:“军爷,咋样,咱这桃子可合您老的胃口?”
江老四摸了摸带着胡茬的下巴,挑了挑绿豆眼,又狠狠地啃了两口,一边嚼着一边说道:“不错,挺甜的,进城卖桃啊!”“是是是,军爷,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先进去?”小贩笑着将筐子放到地上,搓了搓手。
“着什么急,到了点人人都能进去。”“话不能这么说嘛,军爷,咱这怀来城您老也是知道的,那里面的市坊到了三刻人就多了,从咱这北门到那怎么也待一刻半钟,这要是那会儿咱再去就没好位置了,军爷,咱这小本买卖也不容易,您老行行好,给个方便?”说着他眼巴巴地看着江老四。
江老四看了看左右站岗的兄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将那桃核扔到一旁,“方便?好说,你给四爷方便,四爷就给你方便。”说着他伸出一只大手搓了搓手指。
正当二人说着,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声,最后端扬起一阵尘土,后面的队形被冲得散乱,前面的人都挤着脑袋往后面瞅,只见一骑一人沿着道路另一侧飞驰过来,那人一身青绿色长衫,一块白头巾随风飘着。
那人一边不断勒着缰绳一边超过了一侧排队的长龙,江老四见状砰地一下起来,推开那小贩就跑到那边道上,另外几个士卒也立马手持兵器警惕地跟过来。
“嗨嗨嗨!停下!停下!”他挺着大肚子朝着那骑士就喊着,眼看那马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冲到他面前了,江老四一个激灵立马跳到了一旁,这时那人好不容易勒住了胯下黄骠马,马蹄在土道上划出几道深深的痕迹。
“俺个娘嘞,啧啧啧,真有个不要命的。”人们一旁议论纷纷,江老四被吓得脸色苍白,随即便是勃然大怒,他把鞭子插回腰间,拔出哨棒,走过去指着马上那人就骂道:“呸,你个贼杀才,我肏你娘的眼,瞎了眼的东西差点撞到你爷爷,给爷爷下来。”
那人跌跌撞撞地下了马,江老四刚要上前再发作,可那小子也没理会他,跑到道旁的一棵杨树下面哇哇地吐了起来,看他那样子当下周围人都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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