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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恐梦碎(1 / 1)

班曦咬着手指,在殿内走来走去。

她烦躁不安,忽然又想追沈知意回来,可这念头一出现,她便更加愤怒难过。

死去的人,终究会被鲜活的存在取代。

可她仍然固执地想要抓紧沈知行,让他不要走。

这世界上,没有人真正在乎他的消失,唯独自己。

若他的母亲还在世,这世上应该会多一个牵挂他的人,可他没有,他有弟弟,弟弟却是个人渣,现在连有他的过往都忘了。他有父亲,可父亲是个睁眼瞎,伤感完就忘了他。

班曦捂着胸口颓然坐了下来,低声啜泣。

“心好痛……”

她的心,替沈知行痛。

“是我先背叛了哥哥……”她说。

她今日勃然大怒,突然起了脾气,并非是沈知意与她冷脸,而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心中竟有了别人。

她原本是想用活下来的人寄托四年,让自己再用力地将沈知行狠狠记在心里三年,刻在她从今往后的人生中,不让他随时间淡去。

可她从未想过,仅仅几个月,沈知行就快被那活人取代。她甚至为了让自己心中好受些,让苏向玉去查问他到底是谁。

“可鄙。”班曦捏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

她披上衣服,闯出寝宫,向千秋阁走去。

茶青方追在后面,听到班曦喝道:“不许跟来!!”

她声音尖锐,发着颤。

从她监国起,就再没有用如此激烈的语气与人说过话。

茶青方愣了下,仍然上前给她披衣。

班曦转身,狠狠一推:“让你们滚没听到吗?!”

她双眼血红,双手青筋清晰可见。

茶青方默默退开。

沈知行是她的逆鳞,他不敢碰。

白日,班曦端的太好,她从未从沈知行离世的打击中走出来过,今日只不过是终于爆发罢了。

谁又不是日日戴着面具?

班曦那晚,抱着沈知行的牌位,在千秋阁哭了一晚。

第二日,班曦走下千阶,对茶青方说:“朕的万寿宴,不必办了。”

他早已没了生辰,她还过什么生辰?

茶青方愣住:“陛下……”

“不必了。”班曦疲累道,“你们要庆,你们就庆吧。”

从那日期,班曦只要得了空闲,就会到千秋阁去。

她似乎用这种方式来静心,用这种方式留住心里渐渐消散的沈知行。

她不敢再去想宫中活着的那个,她甚至想把他送出宫去,可这个念头只要一冒出来,她就万般不舍,心痛难忍。

留下来吧,让我撑不下去时,远远看他一眼。

班曦用力抱紧怀中的牌位,一滴泪都流不出,只有心浸在悲伤里,千刀万剐。

班曦生辰前一天,整个乾元殿行走的大臣们,都把声音压到最低。

班曦这些天的疲惫,他们多少感觉到了。

她就像是自虐一般,埋头奏折公文,再抬头回魂,已是黄昏。

班曦换上一身素服,又去了千秋阁。

这一进,足足待了两个时辰。

她打定主意,今日陪沈知行一晚,一为赎罪,二为自省。

只是,两个时辰过后,她头昏脑涨,整个头都在跳着作痛。

班曦的头痛,就从没令她顺心过,长期积压的那些情绪,以这种方式折磨她,回报她。

班曦疼得双眼发昏,推开门,她大口喘着气,满身冷汗,头痛连着眉心,又直达她的心底。

“宣太医。”班曦咬着牙,声音扭曲着,从牙缝中挤出来。

太医院又是灯火通明一夜。

不是什么重病,只是恼人的小毛病,和她的心情有关。

她思略过多,白日黑夜,没有一处顺心,后宫也没可心的人,相反,她忙完了白天,转过身回来,等待的不是支撑她的臂弯,而是一场又一场麻烦事。

她每日都在纠结沈知意的来去,每日都在心中对沈知行说对不起,到最后,她自省后再自省,得到的也只是半句:“自作孽,好苦。”

是她放不下,是她不愿意与沈知行好好告别,也是她,一意孤行让那替身进宫,却又无法好好接纳。

太医院彻夜长明时,沈知意也在含凉殿偏僻一角,在他那硬邦邦的床板上饱受头痛的折磨。

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服被疼出的汗湿透,一阵阵疼痛的折磨,连他的发丝都了无生气,恹恹垂下床沿。

往昔的一些片段像碎裂的瓷片,一个个刮着他的头,带着血和痛从虚无中飘散而下。

他手指一下下抓着薄衾,几乎要将那薄薄一层的床褥撕裂。

“殿下……”

疼痛的梦里,他喊的也只有这两个字。

最后的剧痛如瓜熟落水,嘭的一声,惊醒了他。

再睁开眼,沈知意捂着头,茫然环顾四周。

他似是知道这里是哪,自己是谁,又似乎不知道。

他人在这里,却又像不在这里。

沈知意跌跌撞撞走出门,站在没过鞋子的雪地中,蓦然睁大了眼睛,呆愣愣望着天。

他想起,班曦的生辰就要到了,就是这几天,她要过生辰了。

可她今年……多大了?

沈知意茫然站在院子中,细碎如盐粒的雪花落在他的衣服上,窸窸窣窣,又掉落在其他地方。

沈知意猛地醒过神,眸子仍是一片迷蒙,如同蒙雾。

“说好了要给她……”沈知意喃喃道,“做花灯。”

他四处找着,却找不见他要送给班曦的生辰礼。

“我的……花灯呢?”他到处转着。

班曦说她想要一个兔子花灯。

她从小就艳羡那些可以参加灯会,提着情郎扎的花灯,披着红彤彤的斗篷,在昭川桥边,许了愿,再把灯推入水。

“别人都以莲花灯载心愿,本宫呢,偏与他们不一样,若来年能到花灯会上走走,本宫一定提个兔子灯,要最别致的,许了愿,放到水中,全昭川的百姓都能看见。”

“为何是兔子灯?”

“知行哥画的兔子我最喜欢,我就要你上次在秋猎图中画的那种兔子,要一对儿,扎成灯,怎样?哥哥会吗?”

“自然,我能画,自然也能扎。我啊,可是殿下亲封的巧手。”

“你这双手,待本宫以后做了天下至尊,一定要奉为国宝,日日夜夜供着……”

“这我要问问殿下了,要拿什么供我这双国宝呢?”

“嗯……别的也配不上哥哥的这双手,本宫就以身体为座,安放你这双手,哈哈哈哈!喂,哥哥你快看青方的表情哈哈哈哈,青方,你是在嘲笑本宫痴人说梦吗?为何白眼看本宫。”

“青方哪里是在用白眼看殿下,他分明是在用白眼看我。”沈知行说完,朗声笑了起来。

沈知意从偏殿里拖出了一捆树枝。

找不到刀,他用石片慢慢磨着这些树枝。

折出形来,他用布条缠好骨架,又寻起了纸。

班曦服了药,在睡梦中,梦到了沈知行。

他坐在水中央的沙洲上,怀里抱着一盏未点亮的兔子灯,风吹着他的袖摆,可当他抬起头时,班曦又怕从他脸上,看到沈知意的影子。

因而,那张脸……那张脸是模糊的。

他抱着那盏兔子灯,一声声叫着殿下。

班曦颓然跪在对岸,泪眼朦胧中喃喃道:“朕已登基了……”

他对自己称呼,永远停在了原地。

满朝文武,叫她陛下的人那么多,却再无一人,温柔笑着,叫她殿下。

回不去了。

“殿下,生辰礼。”

他点燃灯,将那兔子灯推入水中。

水冷冷的,缓慢流淌。

班曦伸开手,想要接住他送来的灯,可那等在入怀前一刻,却突然窜起了数丈高的火。

沈知行在这大火中,迅速化烟飘去。

班曦大叫起来。

她崩溃喊着火醒来。

“有火,有火!!”班曦猛地起身,一身冷汗。

茶青方给她擦了汗,太医们松了口气。

班曦冷静下来,扶着头,缓缓问道:“几时了?”

“子时三刻……”

班曦躺下,说:“明日宫宴照办,要热闹些,提醒各宫,小心火烛。”

茶青方问:“皇上,要帝君一起吗?”

班曦闭上眼,想起化烟而散的沈知行,捂着心口,一行泪落下。

“替朕去千秋阁,敬香祷祝。”班曦说,“其余闲杂人等……不要让朕见到。”

“喏。”茶青方颔首告退。

沈知意不知从何处找到了几张泛黄的旧纸,也无笔墨,便沾了水,糊了个型出来。

虽然无像样的纸,但沈知意却意外在偏殿的旧物堆中,翻出半截蜡烛。

他试了多次,小心翼翼擦亮了蜡烛,放进了灯中。

“太丑了。”沈知意看着这只简陋的兔子灯,微微笑了起来。

但如果是她,不管他送什么,她都会说:“真好,本宫要把它供起来!就供在枕边!”

沈知意的耳廓红了半圈。

他朦胧中想起,她曾经在他耳边说:“……我爱惨了你。”

头猛地痛了起来,撕扯着他。

沈知意视线模糊,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意识断断续续,他已记不清自己在哪,只看到一个戴面具的男人蹲下来,冷声道:“沈宫侍夜半不眠,手中还有明火,意图焚宫吗?”

有谁似乎在替他说话。

“你闭嘴。”那面具人说道,“看管好你自己的前程,再敢多嘴,当心我连你一起罚!”

面具人又近了些。

“宫规是先帝便定下的,你可要清楚,这并非我为难。”面具人说道,“含凉殿沈姓宫侍,私自过亥时不休,游走各宫,私用烛火,幸未酿成大祸,罚进司礼监,又司礼监掌事照规责罚。”

他听这面具人的声音越发熟悉,迷迷糊糊中,叫了一声:“青方?”

他声音很小,只离他最近的面具人听到了,明显愣了愣。

面具人站起身,大声道:“愣着干什么,送去!”

他眼前一黑,彻底陷入黑暗中。

过了不知多久,他被人叫醒。

“沈宫侍,起来,老奴要宣读对你的责罚。”一个拿着烟斗的男人戳着他的额头,“醒醒,切莫装睡偷懒。”

沈知意起身,眉头死死皱着。

屋内宫人们身上穿的,是司礼监的衣裳。

“沈宫侍现在薄上有名,那便不是帝君,也不是闲人。”掌事抽了口水烟,继续说道,“当然,虽说要按规矩罚,可我们也是知道的,沈宫侍时不时的,还要去侍候皇上……也因此,奴才们商议了,您出身王府,又是储君伴读的弟弟,我们待你,自然不能像待那群小崽子们一样。”

沈知意懵懵道:“……多谢。”

“浣衣局缺几个人,我呢,也不会为难你。你犯的错,可是夜半游走燃明火,进浣衣局,也算水火相抵,化解祝融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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