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过后,陆星晚坐在掌门的居室内神游天外。
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还在梦中,神色恍惚不已,不过这时也没有人注意的到她。
红衣姑娘也就是江涟漪与师门重聚,自是一番苦痛落泪,唏嘘感慨。
一切都和梦中发展的一样,原来性子冷清的掌门也会有情绪波动那么剧烈的时候,她也会拥抱一个人。
原来大师姐温柔沉静的表象下也有激烈的感情在翻涌,她也会落泪,她也会对人露出温和又疏离之外的笑容。
陆星晚原本应该为她们开心的,就像梦中的那个她一样,可如今她只觉得荒凉与空寂。有些本就没有属于过她的东西,彻底远去,她与屋中的人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涯,所有的欢笑与幸福都与她无关。
她不可自控的感到凄凉,甚至在想会不会她就是个与所有亲缘隔绝,注定被命运诅咒的人?
终其一生不会有人爱她关心她,她和林落月也会知己陌路。这样的假设单单一想她就生出了绝望。
苏静云已经许久没有感到这样开心了,她在心里无数次感谢神明,感谢他们让师妹回到了她身边,一切的痛苦和烦恼似乎都已远去。
她专注听着师妹讲述被时空乱流卷到其他世界的离奇经历,讲她的死里逃生,讲她的艰辛旅程。
师妹好不容易回到她身边的巨大喜悦让她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这只是一场美梦。
只是目光无意间扫到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陆星晚,见她魂不守舍,苏静云不由暗自皱眉。
她怎么这般反应,难道是在担心师妹回来抢了师尊对她的注意力?
苏静云看向目光专注凝视师妹的师尊,心中了然。
罢了,无论她在想什么,自己都不会让她伤害师妹。
何况她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陆星晚静坐在一旁,她知道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在意她在做什么,恰恰相反,正因为她在这里坐着才更显得多余。
这一刻之前因为噩梦侵扰而产生的或许该离开的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站起身想要离开,偏偏这时江涟漪对她投来注视,她的目光很友善很热情,是那种性格开朗的人独有的热情。
“对了,还没有问过这位师妹的名字?刚刚光顾着高兴了。”江涟漪语气轻快又好奇的询问。
慕清雪这才想到陆星晚也在,心头乍然浮起复杂的心绪,见陆星晚惯常一身素色衣裙并没有穿她送的那件红衣,甚至微松了口气。
从前倒也没有什么,如今失而复得,慕清雪面对自己的二弟子就有些尴尬和愧意。
苏静云有点担心陆星晚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主动介绍,“这位是陆师妹,你不在的时候多亏有她照顾我们。”
江涟漪似乎还有疑问,但她并没有将这种疑问说出口,只是非常亲和有礼的对陆星晚露出笑容,“是这样吗?那真的要好好谢谢陆师妹。”
陆星晚从梦中醒来到现在都是浑噩麻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便微微垂下头,“师姐过奖了,如今师门团聚我不便打扰,先下去了。”
慕清雪见她脸色苍白黯然,想到之前在她身上寻找慰藉,有些不自然,但分不出更多的心神关注她,此刻她主动提出告辞自然没有不应允的,“去吧。”
她的离开没有造成任何波澜,唯有江涟漪眼角余光撇到她的背影,心底浮现些许笑意。
“这就是本世界的女主,长得怪好看的,就是怎么看和我这具身体都不那么像。”
她的心底浮现出了一个冰冷有些机械化的声音,“替身不一定要一模一样,某个地方有相似也就够了。”
“或许吧,她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是个替身吧?”江涟漪饶有兴致的说。
否则就不该只是走走神儿了。
系统说,“计划要尽快展开,剥离其他人对她的好感,让她身败名裂,如果能够杀掉她最为稳妥。”
“最为稳妥也最难办到,不如一直将她踩在脚底,遭遇生命危机的话反而可能会推动她变强。”江涟漪不急不缓,就像是猎人面对猎物总是透着股从容。
这场对话无外人可知,江涟漪脸上明快烂漫的笑容保持的完美无缺,对待师尊和师姐的关心有问必答。
陆星晚一走出院落再也坚持不住,踉跄两步,扶着树站稳身形。
绝望多一点还是痛苦更多一点?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她就是想得到一份亲情,想有一个家。
但是每当她以为她已经得到的时候,命运就会残忍无情的摧毁这一切。
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一切只是还没有发生的未来,一切尚有改变的机会。
命运在按照既定的轨迹走,若未来真的有一个强大的对手陷害她,她无力挣扎,其他人会相信她会为她调查吗?
不会。
她可以不去想她们对她到底有几分信任,只要单纯的想一想,在她们心里谁的分量更重一切就已经有答案了。
似乎她总是晚上一步,母亲那里也好,师门这里也好,只要晚上这一步,后面无论她多么努力的追赶都追不上了。
十二年前,她披上嫁衣质问母亲的时候,那种难堪与不平她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十二年后命运再度重演,她又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但是至少这次她可以在最难堪的局面到来之前选择离开,保住最后的尊严。
陆星晚挺直了脊背,面无表情的朝自己的院子走。
花园里的花在秋季已经凋零了不少,但有的还在盛放。
墨竹这几个月来已经习惯为苏静云采新鲜的花儿装点房间,今日淅淅沥沥的小雨看起来暂时停了,她连忙出来采花。
可花摘了一半就看到陆星晚面色苍白如纸,犹如一个孤独的游魂,她不由吓了一跳,赶忙迎上去询问,“陆姑娘,你还好吗?”
她对陆星晚有一种类似雏鸟的亲近感,因为当年从外面把她带回来的是陆星晚。
陆星晚让她一个孤女避免了被远亲欺压,被迫嫁给一个又老又瘸的富商的悲惨命运。
“没事。”陆星晚目光虽然落在她身上,寒星似的眸子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她轻轻避开了墨竹想要搀扶她的手,“不过是风寒还没好,想回去睡一觉。”
她说完也不待墨竹反应,从她身边走过。
墨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困惑与担忧。
陆星晚缓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住在这里这么久,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想到将要离开心中更是苦涩。
她站在院子里许久,想起事情还未发生,自己离开也算好聚好散,至少还能保留住记忆里的这份美好。
她走进房间,房间里她自己买的东西很少,处处都是掌门和阿萝的痕迹。
从衣物到防身的法宝以及琴谱都是掌门所赠,这些年她与自己的交流虽然不多,但是自己的琴艺是对方所授,自己的修为也是对方指点。
还有和阿萝一起做的花灯,每一盏都贯穿她们成长的岁月,至少……至少曾经的温暖是真的。
陆星晚有些庆幸的想。
接下来的日子,陆星晚的院子沉寂了下来,当然她的院子除了有林落月在的时候也没有热闹过。
她不去侍弄灵草园,不理会山下铺子的运行,不管厨房里的吃食,不去看其他人也就没有人来找她,好像她已经被人遗忘。
倒是林落月依旧和她保持联络,只是对方近日似乎找到了下一味灵药的线索,变得繁忙起来,和她说话的次数少了些用的也不是琉璃镜而是传音玉石。
陆星晚自己心中念头纷乱,不欲让她跟着烦恼,略微失落后更多的还是放松。
这一日琉璃镜久违的传来震颤,林落月俏丽面容浮现在镜子里,“星晚,有段时间没有联系了,我送去的果子你吃完了没有?下次我换一种新的给你。”
陆星晚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自然不会让她再送果子,“还有很多,你不用挂念我。”
“你不要舍不得吃,喜欢的话我再送给你。”林落月似乎有些忙碌,和陆星晚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中还在做着什么,“对了,最近我有点忙,联系你就少了,不过很快就好了,你不用为我担心。”
陆星晚笑了一下,“谁为你担心,林仙子这么厉害,一刀横扫千军谁会不长眼招惹你。”
林落月明知道她这是调侃,但得了这句夸奖还是很高兴,坦然接受了,“那是。”
她与陆星晚说了两句话似是想要结束,面上不禁有些犹豫。
陆星晚善解人意道,“你不必顾虑我,有事要忙的话就快去吧。”
“也不是那么忙。”林落月理了理肩头的乱发,“我只是觉得你似乎不开心?”
陆星晚早就知道她是个很敏锐的人,略微有些惊讶后心中更多的是动容,这份敏锐何尝不是建立在关心她的情况下。
她定了定心神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让林落月安心,“过段时间我就和你讲,现在还没有解决,不过不是什么大麻烦。”
过段时间一切都会有个了断,无论是走是留。
林落月听她这样说也就安心了,“好。”
她是个很懂分寸的人,知道陆星晚不想说的时候从不强求追问。
刚刚结束了和林落月的谈话,慕清雪那边也传音给她了。
陆星晚身体一僵,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应了下来。
不过这次慕清雪叫她过去,却不是关心她或者叫她来下棋,而是让她准备一个庆典庆祝和宣告江涟漪回来了。
江涟漪坐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麻烦陆师妹了,以前这类事情都是门中长老管事在做,陆师妹真厉害。”
陆星晚想到梦里那场纰漏百出的庆典心头一紧,但她马上又想到真正出事是招收弟子的那场大典。
江涟漪有些奇怪她什么反应都没有,“陆师妹?”
慕清雪也望了过来。
陆星晚沉下心,她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个门派中也确实只有她能做这件事,那就以这个庆典为落幕,当她为门派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轻轻点头,“好,我会尽力准备的。”
江涟漪感激的笑了笑,“真是太辛苦陆师妹了,我会跟着一起帮忙的。”
陆星晚看向江涟漪,“师姐客气了。”她目光在对方身上一凝,这个位置之前她也坐过无数次,或是下棋或是泡茶,不过以后再也不会有她的位置了。
她掩去心底的黯然,告诫自己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也没有必要矫情到这种地步。
未来的事还没有发生,不要迁怒。她无数次这样对自己说。
至少你拥有过的温暖是真的,就这样体面的离开吧,保留最后一丝温情。
“那我先告退了。”
“去吧。”慕清雪淡淡的说,也没有要留她的意思。
陆星晚行礼离去,只是在离开前她又忍不住望了江涟漪。
对方没有着那件烈焰红裙,而是换了颇为明丽动人的鹅黄色。
陆星晚恍惚觉得有些熟悉,但仔细去想又捕捉不到什么,只得有些困惑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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