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晚睁开眼睛,她漆黑寒潭似的眸底晕开一抹残酷的深红,披散下的长发亦是无风自动,整个人散去了些云雾般的哀愁更添了几分锋芒。
她一挥手,空气微微发生了扭曲,刚刚在识海中出现的大鼎浮现在了她身侧。
她带着大鼎一起向烟尘和灵气爆发的地方飞去。
林落月重重砸在了山林中,树木被她拦腰撞断,木材断裂声中她觉得自己的骨头也跟着一起断了。
绣着防御符文的衣服已经被勾破,她长发倾泻而下遮住惨白面容,唇边溢出血线。
太惨了。林落月吃力的抬头看着扑压过来的蛟龙,心里为自己唏嘘,自己大概要被当做点心吃掉,这种死法实在是过于难看而且凄惨。
蛟龙仰天发出一声长啸,接着垂下头张开巨口就想将林落月吞噬。
林落月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星晚,你们可一定要逃出去啊!
如果见到了我的家人,就和他们一起抱头为我痛哭一场吧,哭完了千万别太想我。
强劲的气流越看越近,但是预想中的疼痛与死亡并没有到来。
林落月有些迟疑的睁开眼睛,就看到陆星晚披散着长发站在她面前,她不由愕然的瞪大眼睛。
陆星晚身上的境界十分的古怪,原本只是筑基巅峰的修为现在在节节攀升,直接跳到了金丹又突破了元婴,跨过了化神,她周身的灵气一层又一层的荡开像是滔天巨浪将蛟龙卷裹其中。
蛟龙明明与她近在咫尺,又在这一瞬被推的远至天涯,再难寸进。
“星晚!”
林落月艰难的支撑着想要爬起来,她很担心陆星晚这是用了什么禁术。
陆星晚裙摆随风轻晃杀意凌凌,听到她的呼唤也只是动作极轻的侧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她手一挥那青铜大鼎就直直冲黑蛟撞了过去。
刚刚还势不可挡的黑蛟被大鼎撞的直接仰翻了过去,半个身体被大鼎压在下面无法动弹。
林落月不禁好奇的打量着那大鼎,大鼎沉重如山岳般压着黑蛟,力量涌动间大鼎边缘刻着的两个金色符文若隐若现。
她仔细去辨识那两个符文,发现符文的含义竟然是镇魂。
天,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器之一镇魂鼎,怪不得她觉得这大鼎上流动的勃勃生机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这件宝物它并不是一件武器,而是对灵魂受损有非常大的温养作用。
现在能够压制得住这凶悍的黑蛟,也是因为神器本身就有的强大力量,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林落月这么想着摸起自己的刀想要帮忙,却见陆星晚对着虚空又是一挥手,她那把掉入寒潭的断剑破水而出朝她飞来。
握住剑的那一刻,陆星晚通身的冷裂杀意更加强大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几乎同时黑蛟掀翻镇魂鼎重新盘踞整个上空,镇魂鼎化作一道流光没入进了陆星晚的眉心。
陆星晚挥剑落下。
虚幻的剑影以一种常人难以捕捉的速度划破空气,林落月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一副水墨画卷,陆星晚所化下的每一剑都在空气中滞留,这些剑影交缠包围着蛟龙,将它所有可以后退或攻击的路都封死了。
林落月看的目光迷蒙,几乎忘记了这是一场生死角逐,她在这个瞬间有所感悟,已经停在金丹期巅峰很久的修为有所松动,那种若有似无的能向上攀登之感萦绕着她。
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声,林落月被唤醒,眼前的水墨画卷已经消失,只有那些凌厉的剑影凝成了实质性的一剑向蛟龙劈落。
天地间的一切忽然静止了下来,蛟龙不再挣扎摆动庞大的身躯,陆星晚也不再挥剑,林落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他们。
咔嚓一声,陆星晚手中本就断掉的剑彻底变成了碎片,林落月心头一紧,就见她侧颜如冰,松手放开任剑柄坠地。
林落月下意识的想站起来,她这辈子可能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她想站起来走到陆星晚身边。
不过还没等她动,蛟龙就动了,对方庞大的身躯上那些漆黑如墨的鳞片纷纷落下。
她一呆,就见那些墨色的鳞片越掉越快,很快似一条黑色长河全部向陆星晚飞了过来,陆星晚也并不意外的模样缓缓摊开手掌。
接着鳞片渐渐凝结成一把漆黑长剑落在了她的掌心,剑身细长而锐利,扑面就是锐不可当的杀气。
陆星晚轻轻一挥剑,对面本就摇摇欲坠的石崖立刻被从中央劈成了两半。
“倒也当的起一句宝剑。”
巨石滚落的轰塌声中,陆星晚低头看这剑上刻着金色的符文——墨麟。
林落月彻底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打湿,她放弃了自己站起来的想法,“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
陆星晚低下头看着她,她眼底的绯红已经向天际云霞般渐渐消失在要沉下来的夜色里。
在那抹红消失的前一瞬,她伸手轻轻抚了抚林落月的脸,“落月,我要是能更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
她始终一派从容沉稳之色,身上杀意更是坚韧如冰,唯有这一刻显现出了几分喟叹与哀凉。
“好在,如今也不算晚。”
她说完这句话眼底的红芒已经完全消失,恢复了沉沉墨色。
林落月不懂她这份浓重的哀凉从何而来,心却跟着抽痛了一下。
只是她还不及反应,陆星晚下一个动作就着实把她吓到了。
“星晚……我能走,要不然你还是扶我过去吧?”
林落月有些尴尬又有些难得的羞涩靠在陆星晚怀里,刚刚她抱人家那是事态紧急,现在换她自己来就……
陆星晚身上还有未散的冰凉水气,可林落月靠着她却觉得那薄衫之下的柔软躯体让她十分羞窘,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陆星晚微微一笑,低头看她,“林二小姐又害羞了?”
林落月恨不得拿块帕子把自己的脸遮住,又不肯服输,瞪了她一会儿正色道,“不要闹了,你也有伤在身。”
就这么说话的功夫,她们已经到了安置曲繁夜的地方,人还没醒,陆星晚也顺势将林落月放了下来。
一炷香时间后。
林落月停了调息的动作,陆星晚已经回来了,而且她还换了一身全新的衣衫,依旧是那种非常素雅的风格,只是她现在在穿就没了从前的温婉更多了几分宝剑无法藏锋的锐气。
林落月莫名想叹气,她看了灵力耗尽的曲繁夜一眼,见人还没有醒就挨着陆星晚坐下了。
“这么久都没醒,不会有事吧?”
陆星晚摇摇头,“无碍,没受伤的时候她也很嗜睡。刚刚我去附近搜查了一圈,没有发现她们的踪迹。”
这个她们指的是阿萝和江涟漪。
“想必应该也是躲去更远的地方调息去了。”
林落月松了口气,没发现尸体就好,虽然她现在对阿萝的好感已经掉到了最底层,但也没到盼着她们死的那种地步,何况刚刚江涟漪还出手帮了她们。
陆星晚声音清悦低柔,“身上的伤还疼吗?”
“我没事。”林落月挠了挠已经被重新打理过的头发,看着她感叹,“不过这次是真的凶险。”
陆星晚现在的境界已经掉回到了金丹初期,但一下子从筑基巅峰跳到金丹期也够惊人的了,她身上的伤也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她不由想起了在天辉山两个人一起交手切磋的日子,那个时候她就觉得陆星晚身上有些矛盾和古怪的气质,现在再看果然不是错觉。
“毕竟是上古秘境。”陆星晚轻声说。
林落月点点头,“曲姑娘……她是曲姑娘吧?刚刚她赶过来帮忙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和你说的分毫不差。”
陆星晚目光落在曲繁夜身上露出一点柔和笑意,转而又是叹息,“她也是命途坎坷的人,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在哪,修为也是时有时无的模样。这一个月倒是比过去稳定多了。”
林落月点点头,“那真是不容易,不过我也觉得她的出身不简单。”
光看曲繁夜的相貌还有气度以及她行动间那种经受过严格训练的举止仪态,就不是普通的人家能够教养出来的。
陆星晚说,“我一直想带她去拜访名医,不过……若是可以的话落月你帮我引荐一下宁神医好吗?”
林落月立刻拍胸脯保证,“这种小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帮你。”
陆星晚轻轻一笑,美眸专注的凝视着她,“多谢。”
林落月被她专注看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脸红心热,她没觉出有什么异常,反而在想自己是不是又要染上风寒了。
两个人聊了几句曲繁夜,周遭渐渐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陆星晚轻声呢喃,“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林落月当然有,而且是一大堆,比如短短几个月间她和寒剑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比如她的修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星晚,我当然有很多疑问。”林落月最终很诚实的说,“不过这和好奇心无关,而是我担心你,但比起我想知道什么来说,你的心情更重要。”
“如果你需要向我倾诉,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倾听,如果你不想和任何人说,也不用觉得好像隐瞒了我什么似的。”
陆星晚抬手帮林落月把搭在肩头的发带拨到肩后,才说,“这些事如今于我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说与不说……”
她轻轻摇摇头,“我还是想说与你听的,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还有关心。
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林落月这样的人,总是怀着一腔的赤诚和体贴等着她,会问她需要什么,会给她一些适时的引导。
陆星晚愿意说,林落月当然愿意听,她将语调放的轻快,“好,我听着。”
陆星晚整理着思绪,想着从哪里开始说,“我曾经向你请教过到底怎么样才是与人正确的相处之道?你告诉我没有绝对的正确。”
林落月鼓励道,“没错,你在不伤害别人的同时做自己就好。”
陆星晚目光投向远处,“我的出身你也知道只是一个普通武者,我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离开家跟在了外祖父身边。”
“他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个严格的上司,我没有机会在我的父母身边长大,所以我也不了解正常的家庭究竟是怎样相处的。”
“我回到父母身边后,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则更偏爱小妹,我觉得我无法融入到我的家庭里。
我错过了,晚了一步。”
林落月心疼的握住她的手,她不觉得有什么所谓的晚了一步,她的其他兄弟姐妹们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出现在了彼此的生命里,他们之间一开始也存在芥蒂和陌生,但每个人都在努力的融入与关怀彼此。
他们这种情况尚且如此,亲生骨肉为何要谈分离和所谓的晚了一步,无非是有些人不肯用心罢了。
不过她再心直口快,也不可能当着陆星晚的面批判她的父母。
“后来出了一些事情,让我对母亲感到了彻底的失望,所以我选择了离开。
可能就是因为亲情的缺失让我很渴望有一个家吧,所以我把寒剑派当成了第二个家。”
陆星晚微微仰起头,“我疼爱阿萝,我照顾大师姐,我敬重掌门。我以为她们迟早有一天也会把我当成家人,但是这一次我又晚了一步。”
林落月眉头皱的死紧,声调都厉了几分,“她们对你做了什么?”
陆星晚看她一副打算冲出去找人算账的模样,忍不住抿唇笑了一笑,“一些我不能够接受的做法,我知道她们都很惦念江姑娘,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们会把我当成江姑娘的替身。”
陆星晚握紧林落月的手,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膝盖上,“落月,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追逐别人对我的爱。但越是追逐就越是得不到,为了得到这些我可以忍受一些委屈责骂甚至轻视。”
“我可能有卑微也有偏执,但只有欺骗和轻贱我绝对不能接受。”
林落月还没有听到具体的细节就已经被气了个半死,亏她以为寒剑派作为千年来的名门,正道昔日的魁首,没想到居然能够干出这么恶心的事情。
她咬着牙压抑着怒火,看陆星晚还在用一种自己也没察觉的渴求眼神看着她,心中一痛。
“星晚,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林落月深吸了一口气,“我说过你非常好,这世上不会有人不喜欢你,如果有人不喜欢你,那一定是他瞎了。”
陆星晚被她逗笑了,“这话让别人听到,大概会觉得我相当狂妄和自视甚高。”
林落月却没有笑,她看得出陆星晚并不如她所展现的这般柔顺,应该说她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珍惜的这些人。
实际上她的骨子里是非常刚硬的人,她自有自己处事的原则。
只是从前为了她所珍惜的那些人将这种强硬全部掩藏,偏偏她的心意没有得到任何的尊重和珍视。
所以她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她还不够好,所以才没有人愿意爱她,珍惜她。
林落月一想到这些眼眶都有些发涩,她突然能够领悟到自己在陆星晚心中是什么样的位置了。
她在等一个人告诉她,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这个人就是自己。
林落月想,她伸出双臂第一次没有羞涩和不自然将陆星晚抱住,“星晚你记住,你很好。
这个大千世界也有很好很好的人,你向前走下去他们会遇到你,你也会遇到他们。
你值得被爱,懂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