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晚走进秋水殿时,环绕在整个大殿的红『色』灵气就像水幕一样散开,随着她的进入又重新弥合。
大殿内分冷寂,像是许久没人居住过一般,不过她一来殿里被关着的人就应该都察觉到了。
阿萝分憔悴,眼睛也是通红,见了她无措的站了起来。
慕清雪虽然换了身衣服,可看起来并不比那日满身鲜血光鲜多少,整个人像是具没有生气的木偶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琥珀『色』的眸子也只是虚虚的盯着地面寂寂无光,像是根本没有见到她进来。
苏静云倒像是殿内最正常的那个,虽然她的脸『色』还是久病之人的苍白,神『色』却很镇定沉静。
这是一种在彷徨无措后有了决定的人才有的态度,显然在被幽禁的这段日子里,她比她的师尊和师妹更快接受了眼下的局面。
她站了起来,微微垂头像是在等待陆星晚的问话或是其他动作。
阿萝不安地搓着衣角叫了声星晚姐姐,声音低如蚊蝇,不知是害怕还是无错。
陆星晚视线在她们身上掠过,落在慕清雪身上,“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大殿内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慕清雪眼神有些木然的看了过来,“原本是有很多,可事到如今说什么也失去意义。我还是那句话任杀认罚。”
“只是我想问一句,是不是我无论做什么说什么,你我之间半分分都没了,你一点原谅我的可能都不存在?”
陆星晚平静的凝视着她,没有任何犹疑,“不错。”
慕清雪也很平静甚至牵动了一下唇角,唯有一滴泪从她如冰似雪的脸颊上划过,出卖了她的真实心绪。
她语气里尽是无望,“你就这么恨我?”
“你觉得我不该恨你?”陆星晚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两世的缘分,千年前的谊,只是这么一点小事,我为什么不能谅解你?”
她说的平静,慕清雪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嘲弄,一时之间难堪与难过交织,她偏过头,“我们千年的谊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不仅一文不值,还是个笑。”陆星晚回应的毫不犹豫。
这似一把钢刀深深没入了慕清雪的心脏,她惊痛之余不由生出愤然,“叶寒星。”
陆星晚起身走到她面前,剑柄抬起她的下颚,“你恨我吗?慕清雪,你怨我吗?你觉得我太伤人,我可以告诉你,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是,一切都是我的报应,我辜负了陆星晚的心意。”剑柄传来的温度冰冷入骨,只是这个动作羞辱意味已经大于一切。
“可你只是叶寒星的时候,你扪心自问我们之间就一点美好都没有吗?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绝望?”
慕清雪抬头『逼』视着陆星晚,刚强冷漠的目光融成绝望的泪光涌动不止。
“就因为曾经太美好,才衬得现在更像个笑。”陆星晚将剑放下。
“前世我你是最重要的亲人,朋友,生命里唯一的温暖。
你不能理解我过于残酷的杀戮和疯魔,我不怪你,甚至我们最后一次争吵我也没怪过你,因为我知道你那是关心我,你担心我入魔变成一个疯子。
我不否认你的这份心,也不能否决我们相互依偎的那些岁月。”
陆星晚说着如此动情的回忆,语气和眼神却很平静,没有伤感,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仿佛岁月将她的心烧成了一把灰,再难生出什么绪。
慕清雪所有的语都被她平静的眼神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嘶声问出一句,“为什么?”
既然你不怪我,既然你明白,既然你将我看的这般重要,为什么如今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我得向你承认,我曾经把你……把你们看得很重要。”陆星晚垂目笑了笑,像是在审视曾经的自己,片刻后她才转过身看着苏静云和阿萝,“我把别人对我的爱,对我的好看得比命都重要。”
阿萝泪珠滚滚而落,苏静云黯然低头。
陆星晚没理会她们的反应,只是后退几步缓缓坐回到椅上,“可我也是一个人,我也有尊严和底线,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人比我更明白,一个人不被独立对待有多痛苦,轻贱与卑微乞求换来的感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慕清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心口剧痛妄图做出最后的挣扎,“寒星,我已经……我对不起你,没有人……没有人会再轻贱你的感。”
“来不及了,那苦果我已经尝过了。”陆星晚眼神空茫落在远处,平静的回望着过去。
“寒星……”
陆星晚回过神垂目看着慕清雪,“给我最深刻教训的第一个人,是我前世的父亲。
他恨我,认为我和魔族都是害死我娘亲的元凶,他从没有像一位父亲对待女儿那样对待过我。”
“我活在世间的意义除了是对着魔族的利剑,还是我娘留在世间唯一的一点血脉,他让我着红衣修剑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都是为了让我更像我娘。”
陆星晚盯着慕清雪迅速惨白下去的面容,眼神却落不到实处,“你们能想象吗?我二岁以后才知道原来女儿可以对父亲撒娇,可以愉快的闲谈。也对,别人是养女儿,他是养个供他怀念故人的人偶娃娃,哪会有一星半点的感。”
“就像你们对待陆星晚一样,一个替身而已,走了便走了,不值得付出一点歉疚。”
她像是细细品味着什么,『露』出一种很温柔很美好的笑容,轻声自语,“你们知道我每一次发现真相都是什么感觉吗?就像甘甜的果里藏了断肠的毒『药』,好苦啊。”
慕清雪只觉五雷轰顶魂魄都要飘飞于九天之外,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陆星晚恨她,叶寒星也恨她。
她终于明白,原来最恨她的人不是陆星晚而是叶寒星。
她的每一寸目光都染上了绝望,只觉五脏俱焚似刀割似火烧,每个呼吸都费着全身的力去维持。
可审判还没有结束,陆星晚弯了弯唇角真心实意的询问,“把一个人只当成她自己有这么难吗?感是能替代的吗?是一个人走了死了就能取代的吗?被你们代替的那个人是天生就欠了你们吗?既然没了失去的那人就活不下去,为什么不去死呢?”
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刀,每一个字都是一记耳光。
她漆黑瞳仁里写满不解,“活着这么难,死还不容易吗?”
阿萝泣不成声,“星晚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我只是想要和你过得好一点。”
苏静云脸上落满泪,神『色』反而是在场中最平静的,她只是不断的低喃,“对不起。”
她们是没有把陆星晚成替身,但她们在她的伤口里也划下了最重的一刀。
“寒星……我知道我错了。”慕清雪满目的悲凉与懊悔,她终于肯承认她错了。
陆星晚轻轻一笑,“你们哭什么?现在哭太早了,我只不过说了几句话,你们就承受不了。你们是为了我哭还是为了自己心里那点遗憾哭。”
她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何必遗憾呢,每一次机会每一个选择都是你们自己做出的。
这是第几次了?”
她想了想,“算上江芜所预言的我们最初的命运,这是第次了。”
每个人都是身形一僵,如遭雷击,张张苍白面孔上显出震惊与惶恐。
阿萝无比困『惑』,颤声说,“次?”
“江芜所预言到的命运线里,我与你们相忘江湖,永不相见。虽然那只是寥寥几段文字,但我可以想见若你们当中有一人让我生出留恋,我都不会走。”
陆星晚面上又浮现出那种时过境迁的平静嘲弄,“我总是觉得命运绝非不可逆转,可是与你们之间的缘分又次次没有善终,看来有些事终究是定数。”
定数二字残忍的如一把烈火,灼烧着她们每个人的心。
所以没有江芜出现,阿萝的任『性』也伤透了陆星晚,师尊还是将她当成了涟漪的替身,她也还是固步自封以最大的恶意怀疑她。
是了,苏静云心头苦涩,苦到几乎开不了口,以她刚刚醒来时的扭曲心态,必然也会觉得陆星晚顶替了江涟漪的位置占了师尊的宠爱。
她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她,更别说还有丁岁岁和白琴荷两个人从中搅局。
事的关键从来不在于有没有江芜,在于她们自己的心态。
江芜的出现只是让事更糟糕了一点,归根究底是她们以江涟漪为借口肆意轻贱伤害着别人。
苏静云抬头看着陆星晚,她还是那般清丽面容,可再瞧不见曾经的半分温婉与柔顺。
她突然生出和阿萝一样的心思,原来不是陆星晚不肯原谅她们,而是她们已经将陆星晚杀死了。
一个已经被她们杀死的人,如何原谅她们?
她低头苦笑。
“江芜预言到的命运线是第一次。”陆星晚说,“她预言到了我们最初的命运,而我在她出现前预言到了她出现后的局面是第二次。”
阿萝细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突然战栗起来,她很想立刻逃跑,因为她预感到接下来的绝对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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