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颖感觉这两天的裴征有点不对劲,裴征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平时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能屏蔽掉,像是没有听到看到,像一潭深得不可见的池水般。
可是,这两天,他竟然也会有走神的时候。
赵颖见他又一次走神,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实话说,裴征走神其实很难看出来,因为他走神时就和别人做题时一样,握着笔在草稿纸上不停写写画画,可问题是,裴征真正做题的时候,很少会打草稿,有也是寥寥几笔,高中模拟卷上哪有那么多能让他一直算草稿的题?
下课铃声响起,裴征去了趟洗手间,回班级时路过办公室,被正进班导办公室的赵颖叫住了。
“裴征,来一下。”赵颖看了眼裴征,说道。
裴征也没什么反应,跟着走了进去,班导办公室和普通的任课老师办公室有点区别,更小一些,人也更少。
此时的班导办公室里其他两个位置都是空着的,赵颖把手里的教材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取了一沓表格交给裴征,“这是考前填志愿的表,让大家都填一下,都认真点对待,到时候任课老师们会给建议。”
说着,赵颖似乎是想到裴征这性子,又补充了一句,“话带到就行了,随便让谁发一下。”
裴征微微颔首,“好。”
赵颖扶额,如果没记错的话,一天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裴征就蹦出来这么一个字。
“先不急着走,咱们聊聊。”赵颖说完后坐下,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
裴征就坐在了赵颖对面的椅子上,等赵颖开口。
赵颖莫名觉得裴征又成了刚转来时的样子,冷冰冰的,没表情不爱说话,除了现在脸色血气更足、人没之前那么瘦了。
“怎么翟深一走,你又成了这个样子。”赵颖玩笑般地说。
裴征微怔,似乎是自己也没意识到,然后点点头,“嗯。”
赵颖:…
这还承认了。
“心里有压力,还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看你这两天好像心里有事。”赵颖问道。
裴征摇头,“没,都还好。”
赵颖注视裴征几秒,没从他的眸子里看出任何异样,只能顺着说:“那就好,你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我现在就住学校了。”
裴征应了声,“好。”
赵颖无可奈何,让裴征先走了,他这会儿又有点期待翟深回来了,至少有翟深在,七班至少能活跃一半。
裴征出了办公室,把一沓表和赵颖的话带给小棉花后,就回到座位。
他拿出手机,刚刚在办公室的时候,他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现在打开来看,果然是翟深的消息,字里行间是独属于翟深的朝气。
翟深:我刚一百米拿了个满分!
翟深:隔壁三中有个人直接看懵了!
翟深:快夸我!
翟深:男朋友?
翟深:我昨儿出门你今天不要我了?
翟深:卧槽下课你怎么不理我,放水去了?
翟深:暗中观察.jpg
裴征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他拿着手机在桌下打字。
裴征:厉害。
裴征:刚刚赵老师找我,发了个表格,模拟填志愿的。
没等两秒,翟深的消息回了过来。
翟深:你帮我填了吧,我回去还要两三天,填首都体校。
裴征:好。
翟深:男朋友,想不想我?
身边有人走过,肖星星把志愿表格放在裴征面前,想了想又在翟深桌上放了张,用字典压住。
裴征的手不停,在屏幕上敲击。
裴征:想。
翟深那边这次没回了,大概又有事去了,裴征也没多失落,耳边上课铃声响起,他收起手机,再上课时心明显能沉下来许多。
夜里,翟深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裴征此时刚从浴室走出来,随便搭了条毛巾在头上,按了接听键。
翟深一张脸占据了整个屏幕,他眼睛亮晶晶的,白日里的考试看来没占用他太多力气。
翟深:“快,抓紧时间聊两句,老周等会来查房。”
裴征笑了笑,“累不累?”
翟深摇头,“今儿都不用训练,考个试累什么,我刚还去操场跑了两圈。”
裴征还没说话,翟深又说:“你把屏幕往后挪点儿,我要看个整脸。”
裴征听话地把把头发的手换了个,然后拿着手机离自己稍微远点,“成了吗?”
翟深点头,“成,我男朋友真帅!”
裴征好笑,也不说话,边擦头发边听翟深说他那边的情况,一中有个体育生留级两年了,第一年考试前两天腿骨折,错过考试,去年高考填的志愿又滑档了,今年是第三年了,他心理压力大得不行,还没上赛场说话都不利索了。
“平时训练挺牛逼的,这回考一百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跑了快十三秒,下场的时候腿都在抖。”翟深说着情绪低落了点。
体育生之间的友谊远比普通同学来得要更深,一起训练这么久,见着同伴这样,翟深自己心里也有点担忧。
聊了十来分钟后,翟深那边的敲门声响起,他一连串的话丢了出来,“老周来了,等会看见我玩手机又得叨叨,不聊了,等会我看会儿书就睡觉,你也别熬太晚,我明天找你。”
裴征还没来得及应下,翟深那边就把电话挂断了。
第二天下午,裴征从洗手间回来,听见隔壁班走廊上王旭几人在谈论着什么,走近就听见王旭说:“听体育班的说翟哥手刚刚伤着了,还挺严重,好在他今儿铅球考完了。”
另一人问:“好像明天还有个八百米。”
王旭有点愁,“希望别影响,翟哥体育那么牛批,因为这事没考好就亏大了。”
“……”
裴征放慢脚步听清楚翟深的名字以后,心里骤然间紧缩了一下。
翟深这边还在包扎伤口,周教练在旁边念念叨叨半天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翟深听得脑子都疼也没找到周教练话里的重点。
主要是,周教练这话也没法说,只能训他不知道自我保护。
消毒水擦过小臂的一片区域,翟深疼得“嘶”了一声,旁边围观了好些人,翟深要脸,一句“好特么疼”说不出口,生生憋在嗓子里,不过他另一只搭在膝盖上的手可劲用力,昭示着这个坐在这被治疗的男生疼得都快头顶冒烟儿了。
他是不怕打架不怕受伤,可他怕处理伤口的时候疼啊,这种有心理准备的漫长的疼痛,简直就是折磨。
“咳,我们去给你买饭吧!”万夏看翟深忍得挺痛苦,好心拉过另一个体育生,对翟深道。
翟深咬着牙不停点头,示意这群人快走。
一大片伤口总算是消毒完毕了,翟深松了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对唯一还没走的周教练说:“老周,别盯着我了,去隔壁看看。”
周教练又看了看翟深正在上药的那条手臂,点了点头,“你上完药就这待着,别乱跑。”
“知道了。”翟深应了声。
周教练离开,充斥着消毒水的房间里就剩下护士和翟深两人,翟深终于忍不住松垮肩膀,瘫在座椅上出神。
护士看他这要强的样子觉得有点新鲜,“你们体育生都这么怕疼?”
翟深眯着眼,懒散地回答道:“不怕疼都是脑子不好的。”
正常人谁不怕疼啊?
虽然体育生一个个人高马大肌肉发达的,但怎么就不能怕疼了?
“也对,不过我头回看到帅哥疼得五官都扭曲的。”护士不客气拆台。
翟深:…
翟深很尴尬,还好现在在别的市的体院,除了他们市的没几个人能认识他,不然也挺丢人。
翟深突然想到上回处理伤的时候,还是裴征给按着的,上药的速度那叫一个慢,十足的煎熬,还好这回是专业人士上手。
一层层纱布缠上手臂,许多根针同时扎般地感觉还是让翟深紧蹙眉头。
“行了,这几天都别碰水,明天再来换纱布。”护士处理好后利索道。
翟深点头,“知道了,谢谢姐姐。”
这声姐姐叫得小护士心花怒放,心里甜滋滋的。
翟深听着老周的话没走,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等人送饭,护士姐姐收拾着东西。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翟深用完好的那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来电界面显示着裴征的名字,莫名觉得头皮发麻。
这个时间点打电话,是给他身上装监控了吧?
翟深只能接听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裴征一贯听着就让人发冷的声音,“手受伤了?”
翟深看了眼被包起来的那只手,“嗯,小伤,你怎么就知道了?”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对面的声音更冷了,“听隔壁班说的。”
翟深一听这语调,就知道完了,这还没开始又给人惹毛了。
男朋友受伤了从传言里得知,这种事不用翻恋爱情感大全都能知道有问题。
“刚包扎好,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们消息也太快了。”翟深不动声色道。
这话是真话,要是换成别人,可能消息也传不了这么快,可伤的是翟深,而且当时周教练一看见就背着他往医务室跑,消息自然就传得飞快了。
或许是终于装不了无动于衷,裴征的声音也不经意间软了许多,带着些许关切,“严重吗?”
医务室的门被人推开,万夏抱着一份盒饭和一包零食放到他身边的凳子上,还好心帮着撕开了一袋零食。
“谢了。”翟深冲她道。
万夏不在意地摆摆手,就坐在不远处玩起了手机。
“不严重,就手有点脱臼了,然后蹭破了点儿皮,医生诊过了,没多大事。”翟深说。
“真的没事?”电话那头的裴征有些不放心。
翟深吃着零食嚼得嘎嘣脆,“真没事,有事我还能不跟你说?”
大概是翟深这语气太过悠闲,裴征也放心了一些,“怎么弄伤的?”
翟深把刚拿出来的一块薯片塞回袋子里,说:“就昨晚跟你说的那个心理压力特别大的兄弟,今天我跟他一起下楼,他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怎么的,突然眼睛一闭就晕过去了,当时还在楼梯上,我也不能见他就这么出事吧,顺手拉了一把,那哥们儿一百五六十斤的体重,好险没给我也拽下去…”
说到这,翟深抿了抿唇,他感觉自己一时嗨又说错话了。
“当然,你翟哥手劲儿大,把人又拽回来了,不过手在旁边蹭破了皮,真没多大事。”翟深补救道。
裴征沉默了两秒,大概是把责备的话忍住了,“疼吗?”
这个问题翟深秒回,“疼,护士姐姐的消毒水疼得我想跳脚。”
他故意卖惨,以为裴征会心疼,谁知道他说了句,“活该。”
翟深:…
翟深放低了声音,“是真疼。”
“翟深。”裴征这么叫了他一句。
翟深瞬间坐正了身子,裴征平时可不是这么叫他的,每次一用这种语气这么喊他,好像都没什么好事儿。
他抢在裴征继续说话之前,一股脑儿开始反思。
“我心里有数,真拉不动我肯定就松手了。”
“别生我气,老周都训我半天了。”
“我知道错了,没有下次。”
“真的,我保证?”
万夏往他这边看了眼,又收回目光。
电话那头的裴征呼吸声平稳,听他一长串的自我检讨后,才慢慢开口:“知道就好,明天还有考试吧?”
翟深“嗯”了声,又塞了块薯片进嘴,“有,跑步的不影响,我肯定能考高分。”
“别逞强。”裴征说。
“我没事。”翟深以为裴征担心自己考不好,就差没发誓了,“肯定不会失约。”
却听裴征说:“我不怕你失约,那都没有你重要。”
翟深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不长的通话结束后,翟深把沾染碎屑的手指在旁边纸巾上揩了揩,单手去拧矿泉水,被万夏先一步拿过去拧开。
翟深仰头喝了几口,对万夏又道了声谢,去拆盒饭。
“家里人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万夏问他。
翟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万夏是把裴征的身份弄错了,他摇头,“没,我这边还没包扎好,消息就在一中传开了,朋友关心。”
“你朋友还挺在乎你。”万夏顺口接话道。
翟深“嗯”了一声,挑拣菜里的生姜,“他什么都管。”
万夏点头,又继续靠坐在旁边玩手机,没再问下去。
翟深一边吃着饭一边想着,裴征对他,除去学习以外,天冷了他管穿衣,洗澡了管吹头发,最近因为几个大考,他怕自己体质下降,连吃饭挑食都开始管。
真是,若是说他是自己哥,都没人会觉得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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