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樗灵(1 / 1)

三个走投无路的贼,撞上了正愁着年底冲业绩的官,于是两方一拍即合,演了一出自投罗网的好戏。有实力,在官儿那边就叫义士,就连推荐信犹豫一下也勉强能给;没实力,在官儿那边就叫业绩,再怎么豪言壮语忧国忧民也属于妖言惑众。

仨倒霉蛋被关进牢里等待发落,尽管绕了很大一圈,但无论如何江十一还是再次成功地把他们带进坑里了,哪怕江十一有那么一丁点失误,都至少能造成一两次意外。不过极致乐观并且乐观到近乎心理变态的江十一很快从倒霉的鸡蛋里挑了一根骨头,再怎么说,起码他们好好地饱餐一顿了。

也就那顿饱餐了,自那天起,他们就再也没机会吃饱过,一天就一顿稀的,粥里的米少得能数得清楚,并且就那几粒米还得三个人一起分,其中还有个大个子。这样的伙食只能让他们在将饿死而不饿死的边缘疯狂试探,甚至,反复横跳。

并且他们仨挤这么一间狭窄的牢房,狭窄到江十一伸个懒腰都能跟陈泌组成一个暧昧动作,尤其是陈泌的存在让空间更加狭小,吃喝拉撒都得紧凑着,毫无隐私可言。若隐若现的的的暧昧让他们在搞基而不搞基的边缘疯狂试探,甚至,反复横跳。

数日子成了令高与江十一在牢狱中最大的乐子,因为它能用最小的能量消耗体验最直观的人生变化,尽管那样的变化只是枯燥的数字,但只要还有变化,那就还有希望。

而陈泌对此无法有任何兴趣,肉越多的人越不能抗饿,现在的他就是翻个身都觉得困难,江十一每天都要把指头放到他鼻息下边做一下简单的例行检查,确保他还没断气。

他们不能再云淡风轻地讨论死亡,因为他们真的就正在面对死亡。

今日的太守府,又有新的贵客。

这是一位风姿卓越的贵客,锦衣华服,眉目疏朗,举止优雅,乍一看非常有贵族的派头,身边带着的随从也个个虎背熊腰,绝非凡品。

“贾大人。”

“哎呦,今日公子莅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里面请,里面请。”

不管是不是寒舍,该公子的到来确实是让这里蓬荜生辉,他挥了挥手,先奉上一份厚重的见面礼,贾确那套标准的客套话终于在今天派上用场。

“人来了就好,还带什么礼物啊。”

“我等前来叨扰贾大人,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主客各自入席坐定,此公子对那满桌的山珍海味全无兴趣,喝酒也是举个盏聊表敬意,可他越是这样,贾确就越是觉得此公高不可攀,哪怕他如今位居一郡之守,在人家正牌的北方世家大族的公子哥面前,还是自惭形愧。

酒过一巡,贾确便不敢再多浪费人家的时间,忍不住问道。

“公子此行有何吩咐啊?”

“哦,倒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主要是一向听说贾大人为官清廉,文武双全,前来见识一下贾大人的风采。”

“诶,公子见笑了。”

“樗灵是个好地方啊。”

此公子朝着贾确笑了笑,无论贾确作何姿态回应,他就是笑,他还是笑,这样脸谱式的微笑让贾确无所适从,连他这个陪笑的都快把脸笑麻了。

“是啊,确实是个好地方啊。”

“可惜啊,好地方是好地方,我却无福享受这里的风水。”

“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这天大地大,您哪儿不能去,哪儿不能享受。”

“哦?”

“您要是真愿意赏这个脸,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您只要跟在下说,这樗灵郡的土地,您看中了哪一块,哪一块就是你的。”

“诶,这岂不为难了贾大人。”

“不为难,就公子一句话。”

“真的?”

“真的。”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不用跟在下客气。”

此公子缓缓地收敛了那脸谱式的微笑,直勾勾着盯着贾确的眼睛,手指往脚下指了指。

“我要这里。”

贾确的笑容跟着逐渐消失,等他反应过来来者不善时,公子身旁的汉子就已经飞身过去了。

“来人!”

“来人......”

“来......”

“......”

“啊啊啊啊,有刺客!!”侍女的尖叫声足足迟来了半晌,因为她们首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可是此公子风度翩翩地对她们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举手投足间,气势汹汹。

“安静,我不喜欢吵闹。”

“可得留着姑娘们,金贵得很呢。”

粗重的声音来自刚杀完贾确的壮汉,他站起身色眯眯地望着两位侍女,皱起满脸的皱纹肆无忌惮地笑着。

都尉终于闻声领兵而来,见到此情此景,他指着公子哥怒骂:

“大胆狗贼,竟敢行刺太守,来人!给我杀!”

“诶,别急。”

公子那脸谱式的笑容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指了指都尉的身后。

太守府不知何时出现了大量乱民,他们有樵夫,有农夫,也有商贾,铁匠,各行各业,各种打扮,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手中都有兵器。大量,并且正在迅速变得更大量的暴民正在源源不断涌入太守府,短短一会儿,暴民的数量已经可以把都尉的士兵们全部包围。

都尉愣住了,他不敢轻举妄动,而那边的一个猎户不喜欢这样的对峙,他毫不犹豫地取出弓箭打破这样的僵持。

“咻!”

都尉应声倒地,一命呜呼。

猎户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然后张弓搭箭,用那同样是看待死人的眼神盯着剩余的士兵们,一言不发,而威慑就此形成,余下的就是谈判了。

哑巴是无法进行谈判的。

哑巴的身后缓缓走上来一个身躯魁梧的农夫,他足比哑巴高了一个头,头上戴着的斗笠盖住了他的面容。农夫轻轻拍了拍哑巴的肩膀,说道:

“干得不错。”

声音略显稚嫩,等他摘下斗笠时,你会发现他的脸蛋同样稚嫩,并且能看出他为了不那么稚嫩做了诸多努力,可是并不茂密的胡须总是在拆穿他的伪装。这张足以称为美丽的脸只要是长在个普通的女人身体上都可叹为沉鱼落雁,可偏偏它底下就非要连着一个如此魁梧的男人身体。

狼赳。

他来了。

“干得不错!”

狼赳径直地走着,途中指了指那个公子爷,他有个曾用名,叫公羊贤。公羊贤立马在狼赳面前跪得五体投地。

他没有停下脚步,他最终走到了贾确的尸体旁,歪着头瞧了瞧,然后取来尖刀割下那颗太守的脑袋。

“樗灵是我的了。”

狼赳把贾太守的头颅往那群吓得不敢动弹的士兵丢去,头颅滚了滚最后靠在一个士兵的鞋边,贾确那已经失去生机的双眼正好与之对视。

“你!就你了,把这颗头挂城门上去!”

士兵愣了愣,看了眼狼赳又不敢多看,磨蹭了一小会儿硬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墨迹!那个谁,大嗓门!宰了。”

“得令!我的爷爷!”

得令的那位正是那个嗓门尤其粗重的汉子,大嗓门更像是一个贴切的形容词而非一个外号,他提来大刀干净利落地一刀下去,又是一个人头带着鲜血在地上滚。

这个人头滚到了另一个士兵鞋边,狼赳又指着那个士兵叫道:

“你,就你!现在就去!”

“是...是!”

终于还是有识相的人了,这个士兵提起太守的头颅就往外跑,跑进街道上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围观群众中,围观群众们的眼光很快被士兵手中的头颅吸引了注意,并很快认出了这个头颅的主人。

士兵埋头跑,无论围观群众在后面怎么追问他也不回头。

似乎并没有引起多大动静,但是识相的人,就此越来越多。

牢房里的仨倒霉蛋对外面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大事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狱卒突然就跑了出去,说是什么太守遇刺了。

天塌下来都不关他们仨什么事,他们唯一担心的是,这是否会影响自己的下一顿牢饭。

“江十一。”

“陈泌。”

“令高。”

一个神秘的声音在牢房里某处响起,令高和江十一张望着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最终发现有一个樵夫打扮的男人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牢房前。

太守遇刺,这小子在这里干什么?这难不成还能是来劫狱的。江十一转头看了看令高和陈泌,看到的却都是跟自己一样莫名其妙的脸色,看来大家都不认识这个人。

现在就连陈泌都还不知道令高的名字了,而眼前这个谁都不认识的人,居然能把他们仨全认识了,而且还认识到能叫出真名的地步,就很离谱。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章武,是樗阴太守章彬之弟。”

“为什么你会认识我们?”

“我在兄长的书中看过你们的名字。”

“那你兄长为什么会认识我们?”

“我也不知道,你问他吧。我这一趟,只是受兄长之命带你们去樗阴。”

陈泌早就吓得不再躺尸了,三个人满脑子的莫名其面,面面相觑,但反正不管去哪儿都比这儿好。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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