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路扬。
上周刚刚回国,但原本我不应该这个时候回国的。
半年多前我被调任到ema的国外分公司,负责分公司业务开拓和创意团队管理,如果按公司原计划,我应该还得待半年。这本来也不是我的工作,原本聘请的职业经理人因为不熟悉创意业务,导致分公司连续两年亏损,只能找人顶上。
其他两个ema的合伙人都有家室,让他们出国一年,怎么也说不过去,只能我上了。
我其实也不乐意,国内的生活多好啊,每天和我小徒弟讨论新看到的创意,边看边吐槽,或者骂骂甲方的缺德想法,然后一起想想点子,一起加加班,一起吃吃饭,一起…哦不,顺便悄悄欣赏一下我的小徒弟。
我的小徒弟,苏澄。
我招苏澄进来的时候,另外两个合伙人都说我宝刀未老,挖到好苗子了,后来我说要亲自带苏澄,他们两又说我图谋不轨。
天地良心,一开始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
是的,后来就有了。
我很多年不带新人了,钱赚够了,名气也有了,说实话,没必要负责带新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实在要带,也有“技巧”,顶多挂个名,成才了就假装有我一份,不成也就默默过了,圈里的大佬经常玩这一套,我以前也干过这事。
但苏澄我是真心想亲自带的。
虽然有点落俗,但我当时真的觉得她挺有天分的,有种我们怎么老创意人没有的跳脱感,有种天马行空和胡思乱想交错的魅力。
面试的时候我问她愿不愿意被我带,她一口答应,她说我看起来“有点好玩”。
我想如果你要对创意人说情话,大概可以借用这句话,她说出来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有点好玩”是我个人很想要的一种别人对我的评价。
如苏澄所愿,我真的是用玩的方式在带她的。
我从来不限定苏澄的上班时间,带她的第一年,我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她只要每天给我一个有趣的点子就行,不需要ppt,不需要很成型的想法,我甚至不需要她写出来,只要一个点子。
第一次跟她提的时候,我就知道苏澄是个很“不知好歹”的人,因为她不仅不感谢,还要求我把“不限定上班时间”写进合同里,她说她怕被坑。
老天啊,我当时真的很想骂她,我这种级别还需要坑你?
但她太可爱,我没舍得骂。
我还是照做了,把“不限定上班时间”的条款写进了合同,她成了ema第四个可以自由决定上下班时间的人,另外三个分别是我们三个合伙人。
为了让苏澄每天产出一个有意思的点子,我开始带着她疯狂搜刮各种创意食粮。
有时候我会带她去看展,一天连刷三个展,让她自己先看一遍,先按她的理解讲出每个展的亮点;然后我会再带她进去看一遍,对着每一个在我看来有意思的作品,重新给她讲一遍我的见解,从创意层面告诉她每个作品运用了哪些创意手法,背后有哪些巧思,有哪些方法是以后做创意的时候可以运用的。
有时候我会带她去扫街,人群密集但招牌凌乱的老城区,布满大屏的cbd区,千篇一律的商业街区…什么街道我们都扫,扫什么呢?扫广告。看到有意思的、吸引人的广告,我们会立马停下来,然后就站在那个广告牌下讨论起来,一天下来,除了整理值得学习的广告,我还会让她回忆每个街区的广告差异,让她直接体会到广告和环境的契合度。
方法还有很多,有时候我也会把公司正在执行的项目给她,让她跟着做,但在她有绝对的自主意识前,我不让她接触甲方的意见。
更多的时候,我会亲自给她上课,经典案例,创意手法,文案技巧,策略思维,项目管理…我什么都教,所以虽然说了不限定她上下班时间,但她实际工作时间并不比其他人少。
苏澄没有发飙走人的原因是,我给她的工资还算上道。
总的来说,苏澄在我眼里,就是个有做广告天分的小财迷。
手把手教了一年,苏澄的进步放眼整个ema,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当然不排除有我的功劳。
第二年开始,我让她跟着我一起接项目,我有意帮她过滤项目,这一年她接到的基本都是我过滤过的优质客户。
第三年开始,我觉得是时候稍稍放手了,不管项目好坏和客户优劣,都让她自己来,这也是最“血腥”的一年,有的项目恶心起来,是能气死人的。但也多亏这一年,苏澄彻底出师了,独立了,在圈子里小有名气了。
人家都说日久生情,我不知道我对苏澄算不算这样。
一开始我确实把她当小徒弟看,太久没带新人,偶尔带一带也算新鲜,而且苏澄脑子转得快,学什么都快,我其实并不费劲,反倒是借着教她的机会,自己也积极了一点,除了刚入行那几年,带苏澄的这几年大概是我最认真的时候了。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苏澄有超出师徒的感情的呢?
谁知道呢…
可能是出去扫街的时候,看着她上一秒还在前面蹦蹦跳跳,下一秒就陷入思考,大眼睛眨巴着盯着广告牌,一副很乖的模样,也可能是加班的时候,她跟我抱怨甲方的奇葩意见,不小心流露出的撒娇语气…
我也说不准,反正就是某一刻起,突然有一种想超越师徒关系的冲动。
但直到调任下来,我也没有说出口,我一直想着,在她还没真正成为“大师”之前,我好像不太好说出口,也许我只是不想负“打断她前途”的这个责任,毕竟恋爱总是很容易让人分心的。
所以我一直到出国那天,都没有说,去机场那天我存了个私心,跟公司所有的同事说我不想要别人来送,只悄悄交代了苏澄来送我,所以那天,苏澄是唯一一个送我的人,我至今记得我们的对话。
苏澄赶到机场才发现她是唯一一个来送我的,那时候她还在为我抱不平,“老大,怎么没人送你!”
“我让他们别来的,就喊了你”,我以为苏澄应该懂我这个“唯一”的意思,后来才知道,她压根不理解。
苏澄低着头,闷着声音憋了一句,“哎,也是,毕竟嫡传的就我一个…”。
虽然拼命佯装坚强,但苏澄说完还是在我面前哭了一会,其实苏澄不怎么哭,有天分的人做起事来总是比较顺手的,带她这几年,她在我面前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然后呢,我借着离别的契机,终于抱到了她。
上飞机前,我满心想的是,等我回来,我就表白,就算那时候她还想专注事业,我也不管了。
可是事情没有按我预料的进行,ema几百号员工,总免不了有几个不被发现的垃圾人,很不巧,我走之后苏澄的上司就是其中一个。
在分公司的时候我每天至少忙14小时以上,除了睡觉几乎没有多余的休息时间,但我还是尽量每周和苏澄通一次电话,在最忙的那两个月,我只能每个月联系她一次,偏偏苏澄就是在那个时候萌生了离职的想法。
等我看到她的离职申请,流程已经快走完了。
除了离职申请,苏澄还发了一封投诉邮件给我们三个合伙人,投诉了她当时的上司,看到邮件的瞬间我不受控制地掀掉了桌面的键盘,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怒火中烧。
我在公司脾气一直很好,分公司的人第一次看我发脾气,以为业绩有问题,连着一周都战战兢兢,我没空维持自己的好好老板人设,只想快点回国。
我打电话给苏澄,其实我想劝她留下来,可一开口又不自觉地带了责怪的语气,我不想承认,苏澄对我好像没有多余的情愫,电话里她对我的歉意只是似乎只有师徒情谊,没有一点点别的…
那通电话让我彻底想明白,我的计划,好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项——苏澄对我的感情。
但我仍抱着最后的希望,也许她愿意和我试试呢?
后面的几个月我都没有联系苏澄了,我不断压缩睡眠时间,想快点完成分公司的任务,提前回国,我提前几个月完成了分公司的年度业绩目标,我知道分公司的员工私下讨论我的“暴政”,因为我一加速进度,他们也被迫跟着要加速,我为了尽快回国,让他们跟着一起痛苦了一段日子。
我回国的第一件事,是清算。
苏澄的投诉邮件并没有令她当时的上司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另外两个合伙人顾及公司利益,只给了一点小惩罚,毕竟客户都在,只能分给了不同人负责,对他们来说这不算大事情。
但对我来说,这绝对算得上是大事情,在这件事上我基本是以锱铢必较的态度在处理了,既然另外两个合伙人觉得不算损失,那我就列出损失给他们看,苏澄被夺走的客户在这个上司负责期间减少了30%的业务,这不就是明晃晃的损失吗?
我取消了苏澄前上司的年度奖金,这个垃圾人也没有示弱,因为他,我收到了第一封投诉邮件。
这些苏澄都不知道,我也没打算让她知道,她只要知道,她相信的职场准则是对的就行。
哦,还有我回国后的第二件事。
如果苏澄还是单身,我想…我应该会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