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1996年3月23日,星期六,早晨8:30

特瑞西说话算话,当晚好几次走进房间唤醒杰克,每次他们都要谈几分钟。到早晨杰克醒来的时候,他感到内心有些矛盾。他对特瑞西的关照依然心存感谢,但又对自己吐露了多少心迹感到不安。

特瑞西在为他准备早餐,看得出她和杰克一样觉得尴尬。八点半,他们在特瑞西住的公寓大楼门前分手,双方都感觉好多了。特瑞西去公司上班,她相信那儿会有一个马拉松式的长会。杰克直奔自己住的公寓。

杰克花了几小时清理“黑桃王”丢下的垃圾。凭着几样基本工具,他竭尽全力把门也修好了。

收拾好房间,杰克便赶往停尸所。这个周末他没有工作安排,但他想花点时间完成几份有待签发的解剖报告。另外,他还想核实一下曼哈顿总院夜里送来的病例中有无传染病。他了解到,前一天急诊室处置了三个落基山斑疹热病例,据报告都属于爆发型,杰克真有点怕了,自己没准会发现一些什么东西。

杰克丢了自行车,他打算另外买一辆。今天上班他只得乘地铁,但这很不方便,他必须换两次车。乘纽约的地铁系统由北向南非常方便,但从西到东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尽管多次换车,杰克还是得步行六个街区。天上下着毛毛雨,杰克又没带雨伞,中午到达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

太平间的周末与平时大不相同。办公室里的骚动少了许多。杰克走进前门,接待处的蜂鸣器要他去鉴定科。在一间鉴定室里已经来了一家人,个个心烦意乱。杰克从一旁走过,听见有抽泣的声音。

杰克找到日程表,上面列有各位法医这个周末的工作安排,看见上边有劳瑞,不由得高兴起来。他还找出了昨天晚上报来的病例清单。他扫了一眼,立刻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禁不住感到恶心。南希-维根斯,清晨四点被送到了这里!临时诊断为落基山斑疹热。

杰克还查到另外两个诊断相同的案例:瓦列里-夏斐,33岁,卡尔门-查维治,47岁。杰克估计他们就是昨天在总医院急诊室里的那两个病例。

杰克来到楼下,偷偷地往解剖室里看了看。有两张台子已经有人在用。杰克看不出是哪几位大夫,只是从身高上猜出其中有一个就是劳瑞。

杰克换上手术服,戴上隔离面罩,走进盥洗问。

“你在这儿干什么?”劳瑞一眼瞥见杰克,便问道。

“真是躲都躲不开,”杰克说了句笑话。他俯身看了看劳瑞正在做的这名患者的脸,心里一沉。睁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正是南希-维根斯。她死后看上去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年轻。

杰克赶紧移开目光。

“你认识这个人?”劳瑞问。她自己的感情无线立刻探测到了杰克的反应。

“大概吧。”杰克承认。

“这真是件可怕的事,医务人员死于患者的疾病,”劳瑞颇有感触,“我做的前一个患者是个护士,护理过你昨天做的那个病人。”

“我估计也是这样,”杰克说,“第三个病例怎么样?”

“我头一个做的是她,”劳瑞说道,“她在供给中心工作。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是怎么感染上的。”

“你倒说说看,”杰克说,“我解剖了另外两个供给中心的人。一个是鼠疫,一个是兔热病。两个我都没弄明白。”

“有人更清楚这事。”劳瑞说。

“绝对是这样,”杰克说着,指了指南希的器官。“你有什么发现?”

“全都与落基山斑疹热相吻合,”劳瑞说,“有没有兴趣看看?”

“当然有啦。”杰克说。

劳瑞抓紧时间,将所有相关的病理指给杰克看了。杰克告诉劳瑞,这些情况与他在拉根索佩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既然他们都是这种病情,这就逼着你去追究这三个人为什么会得病,”劳瑞说道,“从出现病状到死亡之间的间隔比通常情况短了许多。这说明其中的微生物传染性特别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其他的患者在哪儿呢?詹尼丝告诉我,据医院所知,没有更多的病例了。”

“有一种模式和其他几种病是相同的,”杰克说,“我没法解释,这和我无法解释这几种病其他方面的情况一样。正是这些原因都快把我逼疯了。”

劳瑞抬头看了看钟,不觉吃了一惊。“我得加紧干,”她说,“撒尔还得早点下班呢。”

“我干嘛不搭把手呢?”杰克自告奋勇,“告诉撒尔,他现在就可以走了。”

“你是当真的?”劳瑞问。

“绝对是,”杰克说,“我们做完它。”

撒尔巴不得能早点走。劳瑞和杰克的工作配合得很好,不久便完成了这个病例。他俩一起走出解剖室。

“上餐厅吃点东西怎么样?”劳瑞问,“我请客。”

“该你请。”杰克回答。

他们脱下隔离服,走进各自的更衣室。杰克穿戴整齐,来到走廊里,等着劳瑞出来。

“你用不着等……”劳瑞刚一开口又停住了,“你下巴肿了,”她说。

“不光是这样,”杰克露出牙齿,指指留下的缺口,问道:“看见那个缺口了?”

“我当然看见了,”劳瑞把手背在背后,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她那个样子活像一位生气的母亲站在淘气的孩子面前。“你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了?”她问。

“要摔下来倒好了,”杰克苦笑着说。随后他把整个事情告诉了劳瑞,只是省略了与特瑞西有关的部分。劳瑞的表情从挪揄的愤怒变成了怀疑。

“这是勒索。”她气愤地说。

“我猜也有点这个意思,”杰克说,“算了,还是不要让这事破坏了我们丰美的午餐。”

他俩费了不少力气摆弄二楼那个自动售货机。劳瑞要了一份汤,杰克拿到一个金枪鱼色拉三明治。他们把东西端到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我越想你告诉我的事,就越觉得可气,”劳瑞说道,“你的公寓怎样了?”

“有点糟糕,”杰克说,“可出事以前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最糟糕的是他们拿走了我的自行车。”

“我想你应该搬家,”劳瑞说,“你无论如何不能住在那儿了。”

“这只是那种二流水平的入室抢劫罢了。”杰克说。

“我希望你别打算今晚还呆在那儿,”劳瑞说,“真扫兴。”

“不,我今晚忙着呢,”杰克说,“一群修女要进城来,我要陪她们到处转转。”

劳瑞大笑。“嘿,我家里人今天晚上有一个小小的宴会。你肯不肯赏光赴宴啊?这可比坐在你那个劫后幸存的公寓里开心得多。”

“你考虑得真周到,”杰克说道。有了特瑞西昨天晚上的举动,这一番邀请完全出乎意料。杰克很感动。

“你要是能来,我会很高兴的,”劳瑞说,“你怎么说?”

“你知道我社交忒差。”杰克说。

“这我知道,”劳瑞说道,“我不想让你为难。你甚至用不着现在就说定。晚餐八点钟开始,如果你决定来的话,可以提前半小时给我打电话。这是我的号码。”她在一张餐巾纸上写下电话号码,递给杰克。

“我恐怕真算不上宴会上受欢迎的客人。”杰克说。

“好吧,随便你,”劳瑞说道,“邀请还是有效的:行,请多包涵,我还有两个案子没做呢。”

杰克目送劳瑞离去。他从第一天起就对她印象不错,但一直只是把她看成自己的一位颇有才华的同事,只此而已。然而现在,他忽然看出她非常吸引人,她那仿佛出自雕塑家手笔的身材,细腻的肌肤,还有那红褐色头发。

劳瑞进门前挥了挥手,杰克也向她挥挥手。杰克心烦意乱地站起来,扔掉没吃完的三明治,朝办公室走去。在电梯里,他直犯嘀咕,自己这是怎么啦。他花了几年时间才使生活安定下来,可而今他织造的茧子眼看着就要散开了。

一进办公室,杰克便坐到写字台边。他揉了揉太阳穴.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又开始焦虑了,他明白自己只要一焦虑就会变得很冲动。

他一旦感到自己能够集中精力了,便拿过最近的那份案卷,啪地一声打开。他开始工作。

杰克竭尽全力处理文件,一直干到四点钟。他离开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登上地铁。他坐在跳动的列车上,车里还有一个乘客,那人一言不发,像个幽灵似的。杰克告诉自己,一定要再买一辆自行车。在地底下像鼹鼠一样来来去去不符合他的性格。

到家了,杰克分秒必争地行动起来。他一步两级跨上楼梯。他发现一楼门厅里躺着一个无家可归的醉汉。他没去惊动那人,只是从他身上跨过去,继续上楼。杰克心急火燎,他需要锻炼锻炼,越快赶到篮球场,他越开心。

杰克在家门口迟疑了一下。门看上去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他打开门,探头往房间里看了看。这儿似乎也还是原样。杰克多少有点迷信地走到厨房门口,朝里边看去,见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放下心来。

杰克从卧室里找出打篮球的行头:大号的球裤,翻领球衣,还有一件背心。他穿好球鞋,抓起一条头巾和一个篮球,便走出门去。

星期六历来就是运动场的盛大节日,如果老天爷赏脸的话。一般都有二、三十人等着上场比赛,这一个非同寻常的星期六也不例外。早晨的雨早就停了。杰克走近球场,数了数人,有14个人等着上场。这意味着除了正在进行的这场比赛,他可能还得等两轮才能指望上场。

杰克闷闷不乐地向认识的几个人点头打招呼。这种礼仪要求不得表露感情。他在场边站了足够长的时间,才问了问谁是赢家。他听说戴维赢球了。杰克认识戴维。

杰克小心翼翼地压住内心的急切,侧身走到戴维身边。

“你赢球了。”杰克装出兴趣不大的样子问道。

“呀,我赢了,”戴维说道。他又是略微下蹲又是忽然转身,做了杰克几个早就熟知的动作。杰克已经有教训,知道不能讽刺他。

“你凑齐五个人了?”杰克问。

戴维已经组队完毕,杰克只好按照同样的程序参加下一位赢家的球队。这一位叫“口水”,他的绰号来自于他本人的一个不大讨人喜欢的派头。杰克运气不错,“口水”还只有四个人,他又知道杰克的远投技术很高,便答应杰克参加他那一队。

上场比赛的事搞定了,杰克把球拿到一处没有人用的篮板下,开始热身。他仍有一点头疼,下巴还很痛,但感觉毕竟比他预料的好多了。他更关心的是,一旦开始满场跑,肚子是不是吃得消,不过这一点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杰克正忙乎着练习罚球,华伦过来了。他也通过了与杰克相同的程序,准备参加比赛,便来到杰克练球的地方。

“嘿,大夫,情况怎么样啊?”华伦问道。他抓过杰克手里的篮球,急速地投了出去,球只是砸了一下篮框,没进。华伦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没什么。”杰克给了他一个正确的回答。华伦的问题其实是一种乔装的问候。

他俩按照惯例练习了一会儿投篮。华伦先投,他很少有投不中的,到他没投中的时候再换杰克。一个人投球的时候,另一个人就练习弹跳。

“华伦,我问你一个问题,”杰克在轮到自己投篮的时候说道,“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名叫‘黑桃王’的团伙?”

“呀,我想是有的,”华伦说。杰克投中了一个他拿手的远距离跳投,华伦将球喂给他。“我知道他们是宝伟里附近的一伙倒霉蛋。你怎么问这个?”

“只是好奇而已。”杰克说着,又灌进一个远距离跳投。他感觉很好。

华伦从空中抢过这个好球,他没有把球交给杰克,而是运球走了过来。

“你是什么意思,‘好奇’?”华伦问。他那像枪口一样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杰克。“你以前从来没有对任何团伙感到好奇。”

对于华伦,杰克还知道一点,那就是他非常精明。杰克深知,他要是有机会的话没准会成为一位医生或是律师,不然就是其他的专业人员。

“我碰巧看见有个家伙的前臂上刻了这几个字。”杰克说。

“那家伙死了吗?”华伦问道。他知道杰克是吃哪一行饭的。

“还没呢,”杰克说道。他很少拿他这班篮球场上的熟人开玩笑,但这一次几乎是脱口而出。

华伦谨慎地望着杰克,继续运球。“你是想挡我的道还是什么?”

“没有的事,”杰克说,“我可能胆小,可我并不傻。”

华伦微微一笑。“你怎么把下巴给撞伤了?”

华伦的心眼倒是不少。“也就是挨了一拐子,”杰克说,“我在错误的时间到了错误的地点。”

华伦把球递了过来。“我们俩一对一练一会儿。”他说,“打篮球也是要冒险的。”

华伦比杰克先上场,但杰克最终还是打上了比赛,而且很痛快。“口水”的队员好像是不可战胜的,几次与他们交过手的华伦很是泄气。到六点钟,杰克感到累了,浑身都是汗。

杰克心满意足地离去,其他的人也都吃晚饭去了,他们还有一个例行的周六狂欢夜呢。篮球场空了,要到明天下午才有人来。

比赛之后美美地冲一个热水淋浴是杰克的一大乐趣。他冲过澡,换上干净衣服,打开冰箱看了看。这景象太惨了。他的啤酒全给“黑桃王”喝光了。还是得吃点东西,杰克将就着吃了一块以前剩下的切达干酪和两个天晓得放了多久的鸡蛋。他关上了冰箱。好歹没有那么饿了。

杰克在起居室里那张破旧的长椅上坐下,拿起一本医学杂志。他晚上的习惯是一直看到九点半或十点,然后睡觉。可是今天晚上,虽说刚刚锻炼过,却毫无倦意,而且他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

杰克把杂志扔到一边,眼睛望着墙壁。他感到孤独,尽管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孤身一人,此刻的孤独感却分外强烈。他不断回想起特瑞西前一天晚上是多么富有同情心。

杰克冲动地走到写字台前,找出电话号码本,拨通了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的电话。他不敢断定下班后还有人接,但终于有人拿起了电话,经过好几次接错分机,他最终还是在电话上找到了特瑞西。

杰克的心莫明其妙地嘭嘭直跳,他漫不经心地对特瑞西说,他正在琢磨搞点东西吃。

“这是一种邀请吗?”特瑞西问。

“是吧,”杰克犹犹豫豫地说,“或许你愿意过来一趟,要是你还没吃饭的话。”

“自从马迪-博曼请我参加新生舞会以来,这可是我收到的邀请中绕圈子统得最大的了,”特瑞西笑着说。“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他用了一个条件句,说:‘如果我请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猜想马迪和我有一些相似之处。”杰克说。

“难说,”特瑞西说道,“马迪是个小个子,瘦得皮包骨。可说到晚饭吧,我只得另找时间了。我很想见见你,可你知道我们的那个最后期限。我们指望今天晚上就定下来。希望你谅解。”

“那还用说,”杰克说,“没有问题。”

“明天给我打电话,”特瑞西说道,“也许下午我们就可以出去喝咖啡什么的。”

杰克答应一定给她打电话,并祝她一切顺利。他挂断电话,却越发感到孤独了,经过这许多年,他才主动进行了这么一次社交,不曾想遭到了拒绝。

杰克打起精神,找出劳瑞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她的电话。他竭力用幽默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告诉劳瑞说,他一直盼望的那班修女的活动只得取消了。

“这是不是说,你愿意来赴宴?”劳瑞问。

“如果你要我来的话。”杰克说。

“我不胜荣幸。”劳瑞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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