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澄听得大感意外,原以为贼人作事力求隐秘,那狐妖倒敢如此张扬,图个什么?
笑着打趣他,“那你呢?”
景玉楼对他的质疑不以为然:“我哪儿是那种人?这事连皇上也听闻了,还特降谕嘉奖大师善举,致城中各家夫妻和睦,功不可没。”
果真,看今日帝后间似情意笃深,小王爷对王妃也是一片倾心回护,那老和尚的一番作为,倒是刚巧入了他们这样人的眼,真作一件善举来看。
不过,顾明澄仍是讶然,“这么闹,他倒不怕得罪人。”
远处屋顶上,魔头侧耳听着老狐狸的荒唐事,脸上没什么情绪,边上的妖灵身扑腾不休,“他们说什么呢?让我听听。”
对于她这样的偷听小能手,眼下竟有别人能听,她耳朵不够长的情况发生,怎能忍得了。
“你现在不能过去。”
魔头劝了一句,随手将飞在半空的一只蛾子捻在指尖,附了一丝煞气上去,放它朝庙里飞去,这才道:
“在说你师父,帮人捉奸,大闹丹桂坊的事。”
这事儿啊,小圆儿一听就来了精神,马上要被仙人查到自己身上的危机,也给抛在一旁。
“诶,之后你猜怎么着,可精彩了。”
这正是她和老和尚广开财路的开山之作,是他俩筹备了半年多才成的壮举。
“我家老和尚能耐着呢,弹的一手好琴,填词谱曲那都难不倒他,当日丹桂坊名气最大的彩凤轩,轩主还曾亲自上门讨教。
老和尚教无旁类,一点不私藏,到现在还给她们供曲写辞。
丹桂坊里的那帮姑娘们,如今早就不干抛头露面,以色事人的营生了。
专以歌舞曲艺招徕生意,一个个都转了清新脱俗的路子,挣得比过去还多,临阳城每年的鉴花宴,门票千金难求,全拜老和尚所赐。”
那边景玉楼说的,和她的差不多,枭一边一只耳朵同时听着,神情仍是纹丝不动。
就听小王爷接着道:
“昨日修乙在台上说曾师从南澹四圣,这话倒恐怕不假,南澹那边,琴棋书画这四位大德的美誉,在民间也是讼赞良多,颇得尊崇。自然,‘圣’这称谓是逾矩了……”
他说到这儿,声气低下去些。
顾明澄一笑,知他话中所指,只模棱两可道了句,“这都几百年前的事了,圣山对南澹那些大虞谪族,并无追究讨责之意。”
听到“大虞谪族”四字,枭平静的神态生了一丝动容。
南澹是由一大片半岛,及远离陆地的零星岛屿组成,原住岛民信奉巫蛊,与世隔绝,一向鲜为人知。
八百年前神魔大战将结束之际,修仙界一片翻山倒海的混乱,人间也正值战乱四起,乃是虞、齐两朝此落彼涨、皇权交迭的纷争。
之后虞朝被灭,不少中原氏族随着没落皇朝一路南涉,更有的远渡汪洋,流落到这片世外蛮荒之地。
这些前朝子民与当地巫民同流合污,混族而居,后世被称为谪族,意为齐皇仁慈之举,贬谪流放,不予追究。
虞曾也是礼仪治下的中原正统,随之流落蛮荒的,也有不少文人雅士,书呆子们的执拗,混杂在衣不蔽体的南蛮之间,竟也一代代被传承下来。
巫蛮与文雅相互影响,各有坚持又互有同化,几百年下来,南澹这片海上乐土,竟显出几分别具一格的妙境。
即有孤岛上以火耕刀种为生,行事诡谲离奇的巫蛊氏族,又有南澹第一大岛太阿岛上,讲究繁文缛节,尊崇古礼、诗书修身齐家的中原谪族。
更多的,是在这种礼教和蛮夷之间混杂的平凡人,农耕市井相融的城镇,在学堂听完夫子讲学,回头就拿着小弓跟阿爹进山狩猎的山民。
虽有沐冠而猴,不伦不类之嫌,倒也不似齐朝境内那样刻板教化,习气松散,崇尚自由,反倒令得诗辞曲赋这类雅俗共赏的东西,发扬得更显辉煌。
先后便有以书、乐、棋、画四样雅技,盛名在外的博学大儒,不吝私藏,广招门徒研习技艺,也传些诗书礼法,有教无类,被南澹诸民誉为兼济天下的圣师。
这个“圣”字,与璇玑圣山上的“圣人”自有不同,那边是通天彻地,凛然世外的仙人。
南澹这里,不过是些能下个棋、弹弹小曲儿、会写会画的书呆子,学究气上来,梗着脖子偏要将这“圣”字顶脑门儿上,世外圣仙自不与他一般计较。
不过南七宿塔这边,对此并未完全放松,南澹有巫蛊之术,便已涉及“邪”之一字,大虞谪族带去的不止书礼杂雅,还有同为中原正统的修行法门。
那是千年前的修仙界,实力不亚于璇玑的太微宗,偶有流传在外的。
如今,太微早已消匿于仙尘两界,所剩无几的仙家道法,没有灵石资源支撑,已然如同根断脉绝,虽始终不成气候,却也须谨防起于微末。
尤其是自南黎建国以来,与南疆百族的关系,由各自提防到龃龉渐重,以致后来百族中,小股作乱频起,南黎派兵围剿。
安抚镇压双管并进之下,如今的南疆虽再翻不起大的浪花,但乱民之中,始终有不肯安分的。
凡人间的战事镇妖塔并不插手,但近几十年来,南七宿塔屡有镇妖督邪的示警,这些妖邪背后,未必没有南澹的影子。
顾明澄心道:蛰术,便是最好的例子。
进了佛殿,茗心点燃四下的灯,照见那座盘膝而坐的铜身佛像。
顾明澄只看了两眼,神色古怪地凑近,在佛像腿上敲两下,他不信这个,自然也不必虔诚,听得“咚咚”两声闷响,咦了一声:“奇了,实的……”
后面景玉楼道:“这叫城中信民们看见,恐要心生惶然。‘佛宝圣物,仙气缭绕。铜佛显灵,慈悲苍生’的说法,临阳城不少人都是信的,对这寺里铜佛和佛宝,很是叩拜虔诚。”
“还仙气缭绕……”
顾明澄嗤笑一声,“那枚陀罗密珠本就是水灵珠,又带了点火灵,冒个烟有何难。……真有铜佛显灵?”
他蓦地哈哈一笑,原地起飞浮上一丈多高,唐突万状的,又在佛像袈裟袒怀的身上摸了两把,“我就说吧……”
在细眉深目的佛面之上,拿指头细细一捋,回头朝景玉楼招了个手,笑嘻嘻道:“你上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