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沂川照旧是每日出兵部后就去皇宫,但次次都被挡在宫门之外。所有人都看在眼中,时间一长,朝中的老臣也颇有微词。
余家蒙冤获罪,如今只剩下褚沂川一人,皇帝赐下金银爵位弥补,却还是对余家亏欠良多。而信王入朝办事以来,也想来谦虚勤勉,让人挑不出一点错。皇帝无端对信王翻脸,就是与褚沂川来往不多的人,心中都觉得不忿。
有几位老臣求见过皇帝之后,没过几天,褚沂川再入宫时,那些侍卫也不再阻拦。
他如往常一般,先去御书房给皇帝请安。
才刚见到皇帝,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些许不对。皇帝看他的目光里充满探究,还带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甚至还让他站了许久,迟迟不给赐座。
褚沂川本以为皇帝是在介意诸位老臣为他说话的事,可褚越和只字不提,只不咸不淡地与他说几句闲话,也不提放他离开。褚沂川心中记着皇嫂,眼看着时候越来越晚,才主动提了一句。
皇帝道:“时候不早,皇后应当也已经歇下,不必去打扰她。”
褚沂川微微皱眉,应道:“臣弟已经有许多日没见到皇嫂,只与皇嫂打一声招呼就走。”
“朕若是不准呢?”
“皇兄何必为难我。”
褚越和冷眼看他。这个从冷宫里爬出来的异母兄弟,对他向来谦逊恭敬,进退有度,办事牢靠,却屡次为了沈玉鸾而顶撞他。
而沈玉鸾,也为了他而顶撞自己。
“同样的话,上次朕已经与你说过一遍,你要知道分寸。”褚越和提醒:“你有多余心神,就放到公事上,若是兵部的事情不够多,朕就去和杨爱卿说一声。”
褚沂川没应声,他看了梁全一眼,自己将屁股底下的椅子拖到门口,在宫人侧目之下,面不改色地坐了下来。
皇帝:“你这又是做什么?”
“皇兄不让我见皇嫂,那我就不去了。”褚沂川姿势端正,气定神闲说:“我就坐在这儿,皇嫂肯定会来看您,在皇嫂来看您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瞧一眼就好。”
褚越和皱起眉头:“照你的意思,若是我不答应,你就不肯走了?”
“若是皇兄同意,我在宫中住几日也方便。”
褚越和险些被他气笑:“你是要朕再撵你出宫一回?”
“您要赶,那就赶吧。只要没有见到皇嫂,我就还会等在宫门口。”
“她好好的在宫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褚沂川坐在门口,他背对着皇帝,映入眼底的黑夜中的皇城,宽广辽阔,远方步履匆忙的太监手中的灯火像萤火一样微弱。夜风吹过长长的玉阶,拂过他的脸。他坐在高处,眺望着整座皇城。
“皇嫂向来恣意随性,只在宫中才受制于人。”
褚越和一顿,诧异地朝他看来。
他还是头一回从褚沂川口中听到对自己的指责。
“你在怪罪朕?”褚越和从桌案之后站起,步下台阶,他绕到褚沂川面前,哪里还看得见一点恭谨,在他面前向来温顺如驯猫的人,第一次露出了打磨锋利的爪牙。
帝王面含愠怒:“你好大的胆子,也敢管到后宫里的事。”
“后宫里的其他人都与我无关,只要与皇嫂有关的事情,我就要管。”
“你为一个沈……为了皇后,就要与朕做对?”
“我无意与皇兄起纷争,但是皇兄知道,当初是皇嫂把我从冷宫之中带出来,没有皇嫂,我早就不知道死在何处了。”褚沂川站起来,尽管年纪小几岁,但他早已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一个高大可靠的人,已经能够与皇帝平视。“皇兄明知道皇嫂于我而言有多重要,却还要无端猜疑,连我见一面皇嫂都不给,更不让我听到半点消息。”
“你威胁朕?”
“皇兄若是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
褚沂川说的坦然。
但他并非是毫无底气。
余家蒙冤获罪,他也被迫受困冷宫,是皇家对不起他在先。只要他不犯错,但凡皇帝对他有一点不好,朝中百官都要有异议。
褚越和脸色难看。
他要是不管,让褚沂川在御书房门口坐一晚上,明日就会有御史递上折子。可他要是应允——沈玉鸾心里装着信王,他怎么能让二人相见?
他只能目光阴沉地盯着褚沂川看了许久,才咬牙道:“梁全。”
“带信王去储凤宫。”
大太监大气也不敢出,小心应下。
“多谢皇兄。”
……
沈玉鸾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储凤宫里,丽妃慧妃来了也不见,独自生着闷气。
珠儿劝了几回都没用,她坐在书架前,对着满架的话本发呆,一坐就是好几日,往常最喜欢的话本,这会儿却提不起兴趣。
直到外面宫人通报褚沂川来了,她才总算回过神来。
“珠儿,珠儿!”沈玉鸾火急火燎地跳了起来:“快,快!我要梳妆!”
“娘娘,小王爷都到门口了,您还梳妆打扮,那怎么来得及啊?”
“那就让他多等等。”
别说以前,现在就更不能让褚沂川看到她的狼狈模样了。
等她再出现在人前时,便又是从前那番光鲜亮丽的模样。黑眼圈被脂粉遮掩,艳红的口脂提了气色,整个人看起来再好不过。
多日未见,看见她精神正好,褚沂川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迫不及待地问:“我进不了宫的这段日子里,皇嫂过得可好?皇上可有为难皇嫂?”
沈玉鸾本来见到他还高兴,一听这话,唇角顿时撇了下来。
能好就怪了。
自从听皇帝说了那么一番话,她的心情就没好过,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只要一回想起来就恶心。
从前沈玉鸾最爱看那些话本,往往看到那些渣男怨女的故事时,总是忍不住破口大骂。指着的是书中人,心里骂的另有其人。可那些故事往往最后总是浪子回头,如今她稍稍回想起,腹中便忍不住翻腾。
她在储凤宫里闭门不出,一是心烦意乱,二也是为了躲皇帝。
只怕自己一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些皇后贵妃的话,想起自己上辈子做的蠢事。
上辈子的她听了或许会感激涕零,乖乖做那个贵妃,看那两个情投意合的人恩爱一辈子。如今听来,除了恶心就别无它想。
她万万不想做什么贵妃,她已经在皇宫里待够了,只想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再也见不到这些人最好。不管褚越和的想法如何变化,她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褚沂川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心下一沉:“皇嫂可是遇到了什么委屈?不妨说给我听听。”
“说给你听也没用。”
“我能帮皇嫂。”
沈玉鸾仔细端详他一眼,又叹了一口气:“你又不能带我出宫,也帮不上我。”
“是皇上做了什么?”
“这也被你猜出来了?”
褚沂川说:“整个皇宫之中,能欺负皇嫂的,也就只有皇上。”
沈玉鸾发愁地道:“可他是皇帝,天底下也无人比他还要厉害。”
褚沂川想了想,说:“也并非是这样。”
“什么?”
“皇上还要顾虑江山社稷,事事以大局为重,也不是没有办法。”
沈玉鸾心说:她还能和什么江山社稷牵扯上吗?
别说她什么也不会,就是困在后宫里,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沈玉鸾叹气:“不提这个。你怎么能到储凤宫来,难道没人拦你?”
说到这个,沈玉鸾又心虚。
她在皇帝面前剖白一番,哪能想到皇帝翻脸这样快,按照她对皇帝的了解,肯定不会给她再见到褚沂川的机会。她这几日心烦意乱,未尝没有这个缘故。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办法,褚沂川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褚沂川看遍周围的宫人,才道:“拦了。没拦住。”
沈玉鸾整颗心提了起来:“你与皇上吵架了?”
“没有。”
沈玉鸾满脸狐疑。她可不信皇帝会这样好心。
褚沂川摸摸鼻子,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皇上没拦住我……”
沈玉鸾顿时急了:“你怎么这么着急?如今让他警惕你可没什么好处,你才刚入朝做事多久,根基还不稳,要是他把你从兵部调离,你先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我实在担心皇嫂。”褚沂川被她教训一句,脑袋就往下低一分,这会儿蔫蔫的垂下头,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我也不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宫中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来,若是皇嫂出事,那我做什么都没意思。”
以他如今身份,福公公已经可以安享晚年,要不是牵挂皇嫂,也不会做那么多。
沈玉鸾还能说什么。
她张了张口,只能说:“你行事小心。”
“我都记着。”
沈玉鸾又想了想,说:“你放心,我在宫中,皇上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褚沂川不信。
“你看。”沈玉鸾站起来,带着他去看地上那些箱笼,随手打开一个,都是满目珠翠金银,“这些都是皇上那边送来的。”
只是她不想收,又懒得理,最后便全堆在此处。
褚沂川皱起眉:“皇上为何送这些?”
若是换做其他人,这些礼正正好好送到了沈玉鸾心坎里。
沈玉鸾神色古怪:“他想讨好我。”
“讨好?”
沈玉鸾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半晌,最后气急败坏地转过头去,没好气地说:“我又没做好事,还能是什么?”
褚沂川满目疑惑,后回过神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