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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深,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岳岚山脉高高的山头之上,很大,很清晰,仿佛伸手可摘。
洁白的月光如同薄如蝉翼柔软的纱,朦朦胧胧,此刻山间连风都没有,万物都在沉睡,宁静极了。
顾洛寒的院子中,此刻也很寂静。
整个府邸除了白濛濛的月色笼罩,能勉强看到树木与房屋的模糊轮廓外,一片漆黑,无人掌灯。
挨着通往偏院阶梯的那颗梧桐树,粗壮的树根之下,盘错的根缝隙深处,不知是谁遗落了一颗发着淡紫色光芒的玉石。
珠圆玉润,晶莹剔透,周身隐隐有仙气缥缈围绕,不似人间物。
可惜这颗无价之宝的仙石,似乎受了严重的外力攻击,此刻里里外外满是裂痕,仿佛一碰就碎的模样。
圣洁的月光孕育天地灵物,这颗通灵的仙石紫色的灵气丝丝缕缕,自盘根交错的树根缝隙中冒出头去,直至被月光笼罩方才停下。
无数细小的紫光,缓缓汲取着光华里的精粹。
它玉身裂缝的极多,多到数不清,全都是利器的划痕,仿佛历经了无数次刀伤袭击。
此刻还能保持着圆圆的形状没有溃散满地,已经是极限了。
一块普通的石头经历数千上万年的日月精华才能形成玉石,又得多少次沧海变桑田才能修炼出仙气化成仙石。
如今裂成这个样子,又岂是如此容易吸收几日的月光就修复好的。
顶多,稍稍缓存一点真元罢了。
这边吸收着,可到了碎裂之处,却又漏了出去,就如填不满的无底洞一般,显然回天乏术。
待这颗玉石最后一点力量也消失殆尽,维持不住形状,便会彻底溃散消失在天地间了。
日日夜夜不知过了多久,这日晨光升起,只见梧桐树下,靠着树干斜倚昏迷着一个身条纤细的女子。
穿着的一身蓝色初级弟子门服,破破烂烂,有些不成样子。
她眉间一抹精致的兰花仍是很美,此刻黛眉紧蹙,神情似是痛苦又虚弱,一张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蛋儿,如西子捧心满是美艳又可怜的病态。
日头逐渐高升,光线浓烈,透过密密麻麻的叶子缝隙,洒在她的倾世的面容上。
仿佛不满被光线晃了眼,只见一双浓密纤长的睫颤了颤,她抬起那只白如碧藕的手腕,不耐的搭在自己脸上,遮住仍紧闭着不想睁开的媚眼。
容珠眼皮沉重,只抬了一只手臂,便觉得极为费力,仿佛抬了千百斤重量似的,只好重新放下去,任由无力的搭在地上。
一直存在她识府中的衡陵道君,顾老祖的元魂,就算她被打回原形时,也被她受伤前妥妥的保护在珠身中,没被那结丹期的浣灵仙子伤到分毫。
随后夜夜随她吸收月光的养分,此刻精神状态极为充沛,可他一直沉默,没出声。
不知是因为对于将死之人,他没什么话好说,还是看她模样着实虚弱的可怜,不知该说些什么。
容珠后来休息够了,恢复了些体力,扶着树终是站起身来。
她瞧了一眼住了两年的丹房的门窗位置,不再留恋的缓缓向院子大门走去。
顺利的走出院门,跨出门槛的那一刹那,容珠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那顾洛寒并没有开启防御禁制。
她记得自己幻化成郁星桐的那次,便被禁制的结界拦住而出不去呢。
容珠的另一只脚也跨了出来,站稳身形罢,用神念问识府中的那抹元魂。
这是这些日子里,她第一次恢复些与他交流的能力,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柔声调,比往常多了几分无力
“洛洛,你该出来,融合到你自己的躯体中去了,我要走了”
顾老祖心中平淡,仍是没忍住说出事实“小丫头,你快死了”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他不信她能走下山。
他督了识府中,与她珠身一样充满裂痕破碎的那抹紫色神魂。
只见那抹神魂仍是晶莹剔透,颜色好看,可惜原本就微弱小巧,此刻碎裂的明明灭灭,仿佛下一刻,灭了之后就不会再亮了。
神魂破碎,比躯体的灭亡要严重很多倍,意味着进不了轮回。
容珠虽然看不到自己识府里的神魂模样,可她感觉到自己快要油尽灯枯,有自知知名,也不用他提醒的。
忽然间,她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好歹也算筑基了,感官确实比以往敏感。
容珠现在对青阳宫的人充满了畏惧,一双漂亮的眸子染上了慌张之色。
她退回院子里左顾右盼,只见种着蓝色灵花的栅栏里,摆放着一件与人高度相似,数丈宽的小山。
她提着破烂的裙子,一脚跨进栅栏,躲在小山后头,蹲下身来蜷成一团,稳稳的将身形隐匿住。
来人有三四个的模样,边走边说话,语气有嘲讽,一路说说笑笑朝顾洛寒的府邸走来。
容珠对他们说话的内容不感兴趣,可那些话却是清晰的飘进她的耳朵里
其中一人先开口,年纪不大的模样,声音带着一股青涩,透着不屑的语气
“长老真是的,居然让我们几个每日来照顾一个废人!”
“哼,什么有仙根的,区区一个秘境试炼,就中了火毒,焚瞎了双眼,昏迷了两个月都不醒,害的哥几个天天来照顾,耽误咱们修炼!”
“一点也不错,连掌门都对这火毒束手无策,就算解了火毒,已然瞎成废人了,留着又有何用,还不如直接给他个了断得了!”
“你们都没看出来吗?掌门实际已经放弃他了,现在主要栽培的是他的大弟子,
派我们来照顾他,只是表面上的功夫而已,若不然,怎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已然是枚可怜的弃子了。”
每个被重视的人都会有种自己无可替代的错觉,可惜跌落神坛的那一刻,才会明白这想法有多么的愚蠢。
他们的步子越来越逼近,进入了院子,路过容珠躲藏的栅栏,直向顾洛寒的寝室走去。
容珠垂着没有光彩的眸子,只顾竖着耳朵听,眼睛无意识的盯着地上的草,手里捏着一块破的如碎布的裙子尾摆,身子不停的发抖,显然是怕极了的。
她的声音也有些发颤,显得可怜“洛洛……他们说的,是何意啊?”
仙根?是说他的天灵根么?
瞎了,谁瞎了啊?
“……”
顾老祖的神识与她一起休眠了两个月,此刻对这几个外门弟子的话,也是一无所知。
他静静回想过去,可惜年份着实太过久远,对筑基时的事儿早已模糊。
向来只有重要的事才能让他略微放在心上,既然不记得,那便肯定是不重要了。
默了默,对她道“不知,不过肯定不是我”
“哦……”
顾老祖声色清淡,有一丝嘲讽之意“怎么?不是我瞎了,觉得可惜?”
他想,毕竟是筑基的自己袖手旁观,她才落得个此时的将死模样,正常之下,不可能不对自己记恨在心。
可他没等到容珠的回答。
因为她说罢那一个字之后,甚至连他这句冷嘲热讽的话都没来及听见。
蹲着的身子一歪,顺着小山栽倒下去,压倒了一丛柔软的青草,昏昏的睡着了。
她失去了意识,可顾老祖却神识清晰,他也是好奇,略一向屋中查探,瞬间变了脸色。
日过中天,又缓缓西斜,直至夕阳的绯橙色光晕洒满院落,将容珠的身子映的发红,她才再次缓缓醒来。
她的珠身裂隙无数,只能靠这样昏睡来储存力气。可惜也储存不多,只能一阵儿睡一阵儿醒的维持。
这是第一次醒的好好的就昏倒了,所以她还没经验。
此刻迷迷糊糊的抬眼看着天色,只见深蓝的夜幕正逐渐覆盖晚霞,淡白的新月挂在上空,星辰璀璨如银河,泛起点点光芒。
只蹲了一会儿,怎就天黑了。
容珠闭目静心的感应,院落中静悄悄的,只有傍晚的凉风吹过,树影晃动,叶子沙沙作响的声音。白日里的几个少年早已离去了。
顾老祖静静凝视着容珠,只见她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很像化成人形,初入尘世的时候,那般狼狈如小乞丐的模样。
当初,他亲眼看着她自仙石化形,紧随她到今日,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盯在眼里。
而过不久,她又要在他注视中死去了,神魂皆散,心中倒也有些感慨。
后患将除,不知为何,并没想象中的放下心来,反而心头沉闷,像压了一块石头。
当他看到她跨出栅栏,走向他的寝室,忽的一顿“别去!”
容珠忽的被他出声一吓,整个身体一晃,似乎又要栽倒。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片自己所熟悉的院子,此刻有些不同,可具体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天色暗了,她看不到自己与分魂二人细心照顾了两年的药园,灵草早被洗劫一空,只剩下横七竖八的根植与残叶凌乱的扔了一地。
也看不到各个屋子摆放的法器与灵宝全不见了踪迹,她住的丹房那一整面墙壁的丹炉也全都没了。
没人掌灯,院子里黑漆漆的,容珠怕黑,好在识府中有洛洛陪她壮胆,“你别忽的出声,我有点害怕……”
她已经很久没用这般语气向洛洛说话了,她有些想念,没参加门派大比之前的洛洛。
“你的主魂没掌灯,或许已经睡着了,我悄悄的进去,将你放出来,你就乖乖的融合回你的身体里,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