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骆峥突如其来的造访,是这个平静夜里第一簇意外的烟火,那么他的这句话,就犹如烟火升空后,碎裂漫天的火光。
有那么一瞬间,梁满月甚至觉得,这男人是不是在哪里捡到了某本关于她的说明书,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怎么用语言撬开她防备的心门。
见她不说话,骆峥偏着头,压低嗓音,“怎么,我说得不对?”
梁满月唇角微不可闻地动了下,垂眸盯着西瓜里那块不属于她的果肉。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嗓音很轻,“我十五岁。”
“……”
骆峥眯了下眼。
十五岁。
她失联后的第一年。
骆峥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他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拿着江丹印好的寻人启事,去安北各种街道巷子里张贴询问。
各种心情在胸腔里杂陈发酵,骆峥皱着眉,架着手肘往后一靠。
月色静谧,夜风低吟。
在这种气氛的烘托下,梁满月莫名其妙地开口,对他说起了过去。
那是她跟梁振□□活的第一年。
那时候,梁振康刚收养她不久,很想给她过好第一次生日,于是在休息日,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商场,让两人各选一样自己喜欢的礼物。
米翀比梁满月小四岁,正是贪玩的年纪,进了商场就直奔玩具店,而处在青春期的梁满月正是生长发育的时候,之前的衣服胸围有些紧,她不得不买新衣服。
就这样,各自挑选了半小时后,梁满月选中一件蓝色连衣裙,米翀则选中一款价格不菲的变形金刚。
米翀对金钱没什么概念,抱着玩具不撒手。
可梁满月却在听到价格的一瞬间反悔,转头选了一件打折的。
结账的前一刻,梁振康单独把她叫过去,“这件你穿虽然也挺好看,但还是另外那件更好。”
梁满月没说话。
梁振康半弓着背,对她认真地说,“如果你真喜欢,买它无可厚非,但要是因为钱的关系,放弃原本你喜欢的,我觉得,这得不偿失。”
梁满月顿了下,抬起头,眼里闪动着别样的情绪。
梁振康从上衣衬衫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给她看,“我这里还有不少钱,你不用担心,我养得起你。”
梁满月咬着下唇,神思还在犹豫。
梁振康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小满,我希望你记住一个道理,你已经不是从前的江玥了,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人生。
以及遇见更好的人。
说完这些,梁满月侧眸看向骆峥,却发现骆峥也同样在看着她。
目光不深不浅地交锋须臾,骆峥问出他心中盘亘多年的问题,“你当初,怎么走丢的。”
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么问,梁满月平直的唇角朝上一提,轻笑了声。
讥讽的,冷漠的,不屑一顾的。
配上她纯欲感十足的脸。
亦正亦邪。
这种神情,骆峥经常在那些高智商犯罪分子的脸上看到,那些人在面对审问时,常常选择默不作声,即便问到关键之处,也会用这种神情作为沉默的反击。
但梁满月没有沉默。
她反呛骆峥,“你不是警察吗,想知道又何必问。”
语气尖锐挑衅。
模样要多顽劣有多顽劣。
骆峥静默几秒,舔了下唇,气得轻笑一声。
梁满月吃了口西瓜,含糊不清地开口,“今晚为什么会过来。”
骆峥拿起勺子,把果肉挖成圆形的小球,声音随意且淡,“不是说了么,哄哄梁医生。”
“……”
梁满月嗤了声,“我可没看出来。”
“那你倒说说,”男人咬字又低沉磁性,有种难以形容的轻佻和纵容,“想我怎么哄。”
想了想,他抬起眉,定睛看着梁满月,勾唇一笑,“今晚你只要不干犯法的事,做什么我都奉陪。”
大概是两人离得太近了。
梁满月在这一秒下意识哽了一下。
她突然发现,自己和骆峥已经到了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地步,这种莫名恐慌的心情,让梁满月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
这个反应,很容易就让骆峥误以为她还在生气。
也确实应该生气。
毕竟这事到现在,骆峥都欠她一个解释。
至此,骆峥语气正经许多,“许耀找你这事,是我不对,我本来想找个机会让你们两个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但没想到这孩子这么不着调。”
他用的是“这孩子”。
不是这“小姑娘”。
话语里是满满当当的分寸感。
梁满月察觉到这一缕微妙,神情却还是不为所动。
下一秒,骆峥用手肘碰了下她光滑的手臂,“我骂她了。”
“……”
梁满月抿住唇。
骆峥又说:“后天她就走了。”
听到这话,梁满月终于回过头,故作懵懂纯真地问,“这么快就走?不温香软玉的再陪你几天?”
“有完没完。”
听出话里的讽刺,骆峥嗤然一笑,“我这几天一直住在队里。”
这句半训半玩笑的话像是一剂调味,打破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
梁满月清了下嗓子,“那可真是太辛苦你了。”
骆峥哼笑了声。
正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起。
梁满月顺着声音看他,不用猜都知道是警局那边来的电话。
果不其然,骆峥撂下电话的同时起身,“局里那边有个嫌犯要审,我得回去盯着。”
梁满月没太多反应地嗯了声。
心里想的却是,警察确实是个对女孩子来说没什么安全感的职业,刚刚还说今晚她做什么都奉陪,结果电话来了不还说说走就走。
似乎看出她的不满意,骆峥不急着走了,挑着眉问,“不送送我?”
“……”
梁满月抬起眸,默了默,缓缓站起身。
骆峥这才勾着唇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两人来到车前。
骆峥拉开车门,却忽然想到什么,“江姨那边给你寄了很多东西,暂时放在我那,等我有空给你送过去。”
梁满月并不意外江丹的操作,背着手轻摇头,“不用,你留吃着吧。”
骆峥犹豫几秒,还是开了口,“你就不好奇么。”
梁满月神色淡淡,“什么。”
“关于许耀。”
“……”
“她为什么对你敌意这么大。”
天空忽然响起一道闷雷,有细而亮的闪电掠过,如同刺针,戳破某种精心粉饰的太平。
梁满月抬头瞥了眼,音调还是那副处变不惊,“不需要好奇。”
她嗓音带着冥冥不清的悻意,“又不是猜不到。”
骆峥单手抄着裤兜,也同样仰起头,看着无边无际的夜空,过了一会儿,音质醇厚地开腔,“所以当年到底是不是你。”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再次问她,梁满月虚拢着拳,面无表情。
“重要吗。”
“重要。”
梁满月目光落到他脸上,比夜空的冷月还要凉,“我说不是你信么。”
骆峥侧头,淡撇着她,“信。”
“为什么。”
“以前我不了解你。”
“现在就了解了?”
骆峥落在她脸上的眸光平稳又幽深。
对视须臾。
梁满月撇开眼,淡哂了声,像在疑问,也像在反问,“要真是我做的呢,我看许耀不顺眼想弄死她,这样一来,家里就少了一个人和我争宠——”
“小满,”骆峥沉声打断,“装坏人不是保护自己的唯一办法。”
这是第一次。
梁满月听到这男人用这两个字称呼她,好像两个人间冥冥不清的距离,一下就被拉近了。
思绪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梁满月感觉整个人裂成了两半,一半保持着原本的清醒刻薄,另一半像个不经世事的傻子一样鬼迷心窍。
她听到自己声音轻到近乎没有,“你真的觉得你很了解我吗。”
骆峥还是那么平静从容,“比你想象中要多一些。”
“……”
梁满月缓缓抬眼。
承接着她目光,骆峥抬起手,似笑非笑地在她温热顺滑的头顶揉捏了两下。
掌间温热柔韧的力度渗透到身体的每个角落,似捉弄,也似某种恰到好处的安抚。
骆峥微沙的嗓音轻荡,“走了。”
说完,他转过身拉开车门。
梁满月没说话。
就这么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男人上了车,看着黑色大g彻底消失在巷子口。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梁满月回过神,拿起来一看——
luo.:【变天了,快回去。】
……
接下来的两天。
颐夏连着下了两天暴雨。
天气的缘故。
许耀那天航班晚点了。
不放心她一个人,骆峥只能带她在机场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东西,又陪她在候机室等了会儿。
说是陪。
但其实两个人各忙各的。
许耀无聊地打着王者。
骆峥则眉头紧锁地盯着微信,都是下属汇报的各个案件进展情况。
许耀这两天被他的“冷热暴力交替”收拾得服服帖帖,也不敢打扰,直到他彻底看完,才敢说话,“骆峥哥,过阵子暑假我可以再来找你玩吗?”
骆峥嗓音沙冷慵懒,“不可以。”
“……”
“走了就别回来。”
“……”
“我嫌烦。”
要不是周围人多,许耀早就从椅子上弹起来了,“骆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骆峥打开消消乐,眼皮都不抬一下。
许耀一口气提上来。
安静几秒,她屁颠颠凑过去,“还是说,你恋爱了,不方便我过去。”
闻言,骆峥手指一顿,斜着眼睨许耀。
许耀被他刀子似的眼风威慑得一哽,身子不自觉坐正。
可到底是闲不住的性子,没过多久,她呐呐开口,“其实你谈恋爱也没什么,我只是比较在意你的恋爱对象是谁。”
说话间,她拿小眼睛觑着骆峥,口型夸张,“谁都可以……但能不能不是梁满月。”
听到这个名字。
骆峥眉
头微敛,终于把目光正儿八经落在她脸上。
许耀眼神期许地看着他,猜测他应该会说“你什么毛病”或者“瞎说什么”,不过说到底,她最想听的还是江丹跟她转述过的那句——“我跟她不合适”。
不合适就代表没动心。
没动心就代表不可能在一起。
就代表她还有机会。
这么想着,许耀浑身充满了暗搓搓的力量,却不想骆峥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他挑着眉,慵懒又坦荡地看着她,开口毫不客气,“我谈不谈跟你有关系么。”
“还有,”男人半眯着眼,哼笑了下,“你这种成绩稀烂还闹离家出走的人都有人喜欢。”
“梁满月怎么就不能和我谈恋爱。”
作者有话要说:那你谈啊!你上啊!!!又没人拦着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