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对你的过去不也一无所知吗?人总是会变,但无论怎样变,站在你眼前的都是真正的他,你只要看清眼前就可以了。”
“看清眼前……”夏轻尘抬起眼来看着炉中的烤天鹅“哎呀,烤得差不多了,快拿蜂蜜来!”
夏轻尘回过神来,赶紧跟张之敏两人,将那烤鹅勾出来,拿过临时让小太监从太医院药房里端来的蜂蜜,用刷子沾着正正反反地刷上。
“好了,就这样再烤一会儿……”夏轻尘叉着把滴着蜜汁的鹅伸进炉膛,与张之敏两人享受着那一阵阵带着声响的香味儿。
“好香啊……”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姿势优美天鹅慢慢挂上油亮的焦色,口水不止。然而就在他们大功告成,用钩子将那烤好的天鹅勾出来,晃晃悠悠地摆铺了梧桐树叶的马扎上时,头顶上忽然响起凌依依暴怒的声音:
“两个臭小子!”
“啊——”两人大叫一声,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去,将烤鹅挡在身后。
“你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夏轻尘牙齿咯咯颤抖。
“我要是再晚回来,你们是不是就刚好吃完不被我发现”剑师一手抓着夏轻尘的领子,一手抓着烤天鹅,提了起来“叫你顾炉子你却烤在这里烤肉。真香是吗?”
“剑师,鹅是我带来的”张之敏急急忙忙地解释道“你别怪他……”
“不怪不怪”剑师扔开烤天鹅,沾着油的粗糙大掌捂住夏轻尘的小脸,用力地揉捏到变形“一打酒回来你就给我准备下酒菜,师父爱死你了!”
“你……你要干什么……”夏轻尘悬在空中,恐惧地问。
“嘿嘿嘿,你这么孝顺,师父就成全你呀——”
没等张之敏来得及阻拦,剑师扬手一扔,猛地将夏轻尘甩向熔炉。
第二卷:情不知其始,一往而深。番外四流武士的养成之道四
“哇——”
“轻尘!”
夏轻尘被甩飞在空中,眼前一花,脑袋轰地一声,眼见自己就要葬身滚烫的铁水,面前忽来的一条麻绳落进了他的掌心里。他立即没命地抓住那条绳索,高悬在气温滚烫的熔炉上方来回荡着。
张之敏还没来得及冲上去救人,就听剑师嘿嘿一笑,将手中麻绳的另一端毫无征兆地扔进他手里。绳索失了拉力,夏轻尘的身体迅速下沉,张之敏大惊失色,一把扯住那不断脱出的绳子,转身一周缠在腰上,步伐一弓,稳稳定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夏轻尘感觉屁股要起火了一般,抓着绳子放声大叫。
“抓紧哦,这就是握剑的感觉——松手就会丢了性命。”剑师在板凳上坐下,脏手抓过烤鹅拧下一条鹅腿来,大大地啃了一口“嗯,味道不错。喂,那个小子,你要吃一口吗?”
剑师把啃了一口的鹅腿戳到张之敏的脸上,张之敏双手绷着腰间绳索,急于思量如何搭救夏轻尘,一时空不出手,被他抹得满脸是油。
“救……命……”夏轻尘紧握麻绳的手开始打滑。
“哼哼,拿我的剑炉烤肉,我就罚你变烧猪。”剑师一手拿着肉,一手端着酒,吃得吧唧作响。
“啊……救命……”夏轻尘吊在绳索的末端,颤抖地向上挣扎。无奈身下是千度高温,滚烫的空气带着几乎烧着的温度炽烫着他的皮肤,更灼痛他的气管,他突然觉得喉管一阵窒息的凝滞,仿佛被掐住了一般,紧抓绳索的手一阵麻痹,抽筋地松了开去。
“轻尘!”眼见他掉下去,张之敏大叫一声,丢下绳子一跃而起。不料剑师已抢先一步,跳起半空,横身一把接住夏轻尘,脚在炉边一勾。只见炉中铁水晃荡一下,他已带着夏轻尘翻身落地。
“呃……”夏轻尘捂着胸口,清俊的面容扭曲着,单薄的胸口因为不能起伏而痛苦地痉挛着。
“嗯?”剑师脸色一变,手一松将他放在地上,反手一掌击向他的背心,自下往上一推“喝——”
“咳……咳咳咳……”夏轻尘身体一倾,吐出一口带血的痰来,随即一颤,靠在剑师怀里剧烈地咳了起来。
“你有喘症?”
“嗯,咳咳……咳咳……”
“麻烦。”剑师一把将他横抱起来,两手一扔,送进张之敏怀里“抱去医好再送回来。”
“是。”张之敏接过夏轻尘,飞跑着奔出了铸剑房。
意外咳血,让夏轻尘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他的体温在半天的时间内急速攀升,一度昏迷过去。皌连景袤闻讯匆匆赶到冷香净苑,只见夏轻尘躺在床上,面如白纸。听见他进来,只能动动眼皮,虚弱地看着他。
“轻尘……”握着他无力的手,感觉就像冷天的炭火盆一般滚烫。指尖摸到凹凸不平的掌心,翻过来一看,才发现他掌中净是血泡和干瘪的浮皮。再往上,撸起他衬衣的袖口,原本白玉般的小臂上青青紫紫尽是棍打跌伤的痕。皌连景袤身为皇族,自幼在宫中长大,读书习武虽然严格,但教官都是臣子,又有谁敢伤他分毫。如今见夏轻尘一身伤痕,才知他遭罪远比自己想象严重,心中顿时如同锥刺一般。他万般怜惜地捧着那手掌:
“轻尘……咱们不学剑了,不学了……”
夏轻尘动了动苍白的唇,刚要开口,一阵咽喉的灼痛让他止不住地干咳了起来。咳了两声又想起他在身边,立即止了咳声,紧闭着嘴憋着。
皌连景袤最见不得他这样忍着,心疼着将他扶起来,抚着他的胸口,接过一旁翠娘递上的开水喂他。谁知夏轻尘才喝了一口,就咳着呛了出来,滴滴答答吐在他身上。皌连景袤也不管龙袍,只搂着他,用帕子托着他嘴角,捋着他的胸口慢慢安抚着他平静下来。
“先不说话……一切等你病好了再说。”皌连景袤抚摸着他的脑袋,刚想哄他睡,可他却又睁着眼了。只见他忧容带笑,清澈的眼如湖水般沉静,温婉如玉仿佛千道细丝将他的心脏紧紧缠绕,包裹得几乎要停止了跳动,只恨不得将他紧紧搂入怀中,揉进心里去。
“阿袤,不要怪师父,是我跟敏之捣蛋……”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皌连景袤紧紧握着拳头。
“啊……”夏轻尘虚弱地抬起手,苍白的手指在皌连景袤的脸上摸出一丝丝瘙痒的感觉。皌连景袤握着那只手,仿佛怕弄疼了他似的,用脸颊的温度轻轻地敷着。
“阿袤,我是不是得了痨病,快死了……”
“别胡说,你只是累了。”
“你骗我”夏轻尘有气无力地叹着气“咳出血来,就是得痨病了……”他轻轻转过头去,低垂的严重尽是哀伤。皌连景袤见他这般,心中又是一阵疼痛。
“轻尘,我没骗你,你只是嗓子出了点血,不是痨病。”皌连景袤接过凉毛巾,在他滚烫的额头上轻轻擦了擦“你要是有痨病,太医又怎么能让我来见你呢……来,别胡思乱想了,先喝点药好吗?”
翠娘端着适才放温的汤药,十二万分小心地传给皌连景袤身边的四宝,四宝又弯着腰呈给皌连景袤。后者接过那药碗动了动调羹,随即皱眉道:
“你是怎么伺候世子的,就给他用这样的碗?”
“啊……”翠娘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失魂落魄地看着他手里那个金漆兰花瓷的精致小碗“这,这碗……”
“四宝,回宫去取两套青玉碗来。”
“是。”
“不用,咳咳……”夏轻尘绞着他的袖子“这碗挺好,小翠下去,咳……”
“你是怕我吃了她不成。”皌连景袤发醋地端着那碗。
“都这个时候,你还不放心我吗,咳咳……”夏轻尘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他脸色不对,皌连景袤伸手欲扶,他却身形一颤扑倒在皌连景袤的臂上,撞得那碗中的药汤洒了一地,身体不住地抽搐颤抖起来。
夏轻尘咳得眼冒金星,几乎要窒息过去,好不容易透过一口气来,喉头猛地涌起一股腥甜,他刚想开口,口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轻尘!”皌连景袤手中碗一松,摔碎在地上。
夏轻尘仿佛在刀山火海里走了一遭,再醒来时,嗓子如同烧着了一般,灼痛地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轻启发白的唇,想要水喝,一块冰凉的东西就滑进了他的嘴里。
“唔……”细长的眼闪烁着点点脆弱的光,迷离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
“含着冰,别说话……”皌连景袤贴在他耳边低声宽慰。
夏轻尘闭上眼不说话,手指勾着他宽宽的衣袖,不让他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