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夸奖。”
“至于这位”容太后转向坐在身旁的剑师“这就是表弟新收的关门弟子吧?”
“是啊”剑师侧坐在一旁“一个脑袋聪明的徒弟。”
“既入了表弟的门,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起来说话吧。”容太后一句“一家人”,身旁皌连景袤、剑师、皌连琨,以及站在近前的亚相与萧允、张之敏等人同时一震。这一句,便是默认了夏轻尘与主上的关系。众人脸色各异,各怀心事,目光齐聚在夏轻尘身上。只见他欲起身,双膝却使不上力地一栽,阮洵连忙一把扶住,让他靠着自己的手臂站了起来。
“瞧这样子,是病了么?”
“回太后,微臣前些天偶染风寒。”看着眼前这个和颜悦色的美妇,夏轻尘竟无法将她与那个对他存有杀机的太后,但他知道当初下令追杀自己的人就是她。第一个死在自己面前的人叫桐儿,那是曾经照料过自己的丫鬟;还有那个舍命保护他的侍卫,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们却是被她杀害的。也许她并不知道皌连景袤无意间将这些告诉了自己,但现在他既然知道了,便不再轻易相信那和善的微笑。
“身子是弱了些,但看样子,是个机灵的人。哀家要恭喜表弟,一门手艺终于有了传人。”
“呃,咳……多谢皇姊。”剑师含混地应了一声,偷偷瞧了一眼站在皌连琨身后的白色身影。
“来,到哀家身边来,别站在太阳底下晒坏了。”容太后对夏轻尘招招手,后者忐忑不安地走过去。她上下打量着他,如同婆婆打量第一次上门的媳妇,仔细又挑剔的眼神仿佛能在夏轻尘身上看出个窟窿,无形的压力,让夏轻尘额上渐渐渗出冷汗。
“司礼官,时辰到了吗?”不满容太后过度亲热,皌连景袤打断沉声打断。
“回主上,吉时已至。”
“那就开始吧。”皌连景袤一声令下,秋猎的祭典在鼓乐齐鸣中隆重地开始。这是夏轻尘第一次参加祭典,主持祭典的官员在简短的仪式后焚烧了祭礼的牲口,袅袅香烟升向天际,寓意祷告上苍以祈求来年的富庶。
“哎呀呀,祭典开始了,可惜围着步障,我们这边什么也看不着。”陈德妃站在她专属的粉彩帐篷外面,伸长了脖子望着围场的方向。
“娘娘心急了,主上今晚就会过来了,到时娘娘不就见着了?”陈德妃身边的宫婢红娥端着水果盘子呈到她面前。
陈德妃翘着兰花指摘下一颗来,美美地放进嘴里,嚼了嚼将籽吐在红娥手中,娇媚地一笑。今夜,主上将会在上苑过夜,她是唯一随行侍寝的妃嫔。此举便足以澄清前日里关于她指使奴婢谋害甄淑妃的的传言,同时也是诏高朝廷,她仍是主上选定的皇后人选。
“听说今年队伍中有两个新面孔,是太后今天要召见两位阮氏世子。”
“是呀,听大哥说,说其中一人是去年进宫为太后作画的阮洵,不单画得一手好画,人也生得俊秀,主上还赐了他‘御笔丹青’的称号。另一人叫阮无尘,是国舅爷新收的徒弟,听说比阮洵生得还要俊俏……”陈德妃叽叽喳喳地跟婢子们说道“你们想呀,能让国舅爷看中,此人一定是个练武的奇才,又厉害又英俊,他一定是个少年俊杰。这阮家兄弟呀,我真想亲眼瞧瞧。”
“娘娘万万不可有这种念头,娘娘想的,只能是主上一人。”
“这哪能一样,我想主上,日日想,时时想;对这阮家世子,不过是一时好奇,见不见都一样。”
“娘娘明白就好,只是这话千万别让别人听见,若是传了出去,有心人听见了一定会兴风作浪。”
“嗯,我知道了。”
祭典过后,到场官员通过抓阄决定自己的组队。
萧允、张之敏跟随皌连景袤的御驾,司马正秀与太常卿施柳的人马一组;皌连琨逢上凌依依;萧翰意外地与甄颖摸中了同一种颜色,夏轻尘与阮洵与君家抽在了一起。整装完毕之后,众人齐齐上了马背。
“哼哼,好彩头哦——我们终究是要在一起。”剑师骑到自己师弟身边,阴阳怪调地说道。
“国舅爷承让了。”昊清眉心一皱,对着他一揖,一勒缰绳调过头去,脸上是明显的不服。
御驾一侧,司马正秀与太常卿骑在马上,两人虽着武装,依旧不改君子礼数:
“施大人,请。”
“相爷先请。”
“不,施大人请。”
“还是相爷先请。”
“那,承让了。”
“请。”
御驾另一边,萧允满腹怒火地骑着自己的赤鬃马,目光化作无数弓箭,一阵阵射向身边那个让他周身不自在的人。甄颖今天浑身上下散发着“我奇怪”、“我与众不同”——这样的气息。他穿着大红与大紫诡异拼成的衣服,□一匹颜色异常的马,那马肥美彪悍,浑身布满黑白相间的花纹,乍眼看去,像是能隐在人群中似的。
“为什么会跟你一队?”
“天意……”
“你——你这骑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马?离我远些。”
“呵呵呵呵,斑马。”甄颖转过来,咧着嘴笑道“这可是非常稀罕的东西呀。”
“真是莫名其妙!”
“喜欢吗?我家里还有一匹……”
“没兴趣。”
“是吗,没兴趣啊……”甄颖沉默良久,突然靠上去“对了,我这儿有稀罕的药散,食之可迅速提升功体,你要……”
“不需要。”
“是吗,不需要啊……”
黄罗盖下,皌连景袤骑在马上,目光一刻也难离开远处队伍中骑着白马的夏轻尘,竟也听不见身后张之敏与萧允的争执。
“萧允,别以为同一队,我就会帮你。各打各的,收获数量少的脱光了被对方当马骑。”
“哼,留神来,别一会儿输得脱裤子。”
队列末席,夏轻尘支撑着快要晕倒的身体骑在马上。只希望狩猎快些开始,他可以逃到林中阴凉地方歇息片刻。
“阮世子,幸会。”熟悉的面孔那个对上陌生的人,少将君愉驱马上前对着夏轻尘一揖。对上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夏轻尘胸口突来一阵心悸,身子一震险些掉下马来。这张脸,在阿得离开后不久,与那名叫做沈崇的武将一起,烧杀了村里所有的人。就算他化作灰,也能认得出来。
“小心……”君愉一把扶住他的胳膊,脸上神情,应是没认出他来。夏轻尘触电般地缩回手:
“君少将,有礼了。”
“世子病体未愈,骑猎之事,不必勉强,交我与阮校尉即可。”
“嗯……”
吉时到,一只事先关好的梅花鹿被从笼子里放了出来,撒开四蹄朝树林中跑去。皌连景袤自骑奴手中接过鹿筋龙纹弓,金箭上手,搭弦扬弓。
只听一声弦鸣,梅花鹿应声而倒。四周号角同时响起,狩猎的队领一声大喝,带着自己的部众冲了出去。
“萧允,有种追上我,看看今天第一头狍子是谁的!”
“敏之,保护主上要紧,别跑远了!”
萧允追在皌连景袤周围,高度紧张地查看着四周。只见萧翰已冲锋在前,驱马跑进了林子,甄颖却不见了踪影。正纳闷时,皌连景袤忽然靠过马来低声说道:
“萧允,去看看轻尘。”
“是。”
萧允进了树林,避过远处太后的眼光,策马转向他处。
阮洵和君愉赶着马追赶着一头小公鹿进了林子。
“君少将,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箭快。”阮洵双腿夹在马上,回手搭上弓弦。
“好——”君愉策马扬弓,剑尖直指那头鹿。“嗖”地一放,雄鹿倒地。君愉心中一喜,定睛看时,那鹿身上竟还插着另外一支箭,回头一看,阮洵傲气十足地一揖手:
“承让了。”
“客气。”君愉还礼,忽地往队伍中看了一眼“嗯?世子呢?”
“不是在……”阮洵一回头,大吃一惊“糟了,这病猫,到哪儿去了!刚才还明明在身边的!”
“众人快回头去找。”
“慢,你打猎,我去找。”
“这……”
“此事不可惊动圣驾,我会静静将他带来。”
“好吧。”
阮洵调转马头,脚下一夹,照着原路小跑着回了去。
“喂,你是螃蟹吗?怎么一直横着走呢?”
夏轻尘疲惫地骑在白马上,阮洵和身边人冲出去的一刻,他的马就原封不动地停在原地,反复抽打依旧不动。待所有人都跑远了,它却自己横着走了起来,如何指挥也不停下。夏轻尘柔嫩的大腿内侧早已在来的路上,被马鞍碰撞得淤青不堪,加上本就发烧,浑身只觉得酸痛无比,哪里还有力气骑马。只能瘫坐在马上,任由它自己缓慢行走。
“唉……我是不能打铁的铁匠,你是不会奔跑的坐骑。我们真是一对好笑的组合。”
夏轻尘趴在马背上,轻轻抚摸身下雪白的鬃毛,白马身上暖烘烘的温度,让他不由地阖上了原本就有些酸痛的眼皮。后来,他竟就这样趴在马背上睡着了。
第五十六章
皇朝西南,临近西苗的中州边境上,一名魁伟男人佇立在驶向云水的船头。黝黑的肌肤在早晨灿烂的阳光下,如同打磨光亮的青铜一般的光泽。眼看着船渐渐驶过了狭窄的峡口,随着两侧陡峭的山壁渐渐开阔,水面渐渐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