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指,是中州封主夏云侯?”
“正是。”
夏轻尘与萧允对视一下,沉住气问:
“夏云侯是世袭封主,你身为县衙师爷,可知刚才的话已经犯了死罪?”
“学生知道。但今日钦差大人驾临,学生便是丢了性命,也要将这实情说出。”钟师爷抹了抹脸上的汗与泪水“大人想必了解云水贯通南北三州,却在南端与西苗地界接壤处被哭山峡口阻挡,河道变窄,每年入春上游化冰之际,都面临水位暴涨、云河泛滥的危险。前年主上下令督造和河工春逢大雨,又逢上游化冰,中州西南十县”
“不错。但自十年前主上登基之后,便下令修筑河堤,以防泛滥之灾。这回的涝灾是否与此有关?”
“大人明鉴,筑堤修防,每年拨银千万两;夏云侯勾通上下,延工怠料,苛扣河工,十年来中饱私囊、贪得无厌。今春雨水暴增,云水水位暴增,河堤不固,一夕溃塌。西南十县三面环山,地势低洼,云水决堤,一朝覆没。成千上万的灾民,流离失所,逃难至地势较高的靐县。重大人集结乡绅,发放估衣、组织义诊、清理草棚与空屋接纳灾民。不曾想,夏云侯与县内粮行勾结,非但拒不防振,反而趁机哄抬粮价。致使赈灾乡绅不堪重荷,纷纷离乡而去。重大人不忍灾民受苦,前往州府为民请命,不料回县之后却被人暗杀在县衙之内。”
“什么?重居正死了?”夏轻尘惊道。
“是。重大人死后,夏云侯下令粮行关门,待城中饥民饿到受不了了,他就以发放口粮为条件,煽动灾民将重大人的尸体分食殆尽……”
“什么?一县长官被谋杀,事态何等严重,为何没有奏本上报朝廷?”
“回大人,报了。沈大人九次上本朝廷,请求拨粮赈灾、严惩封主,但递上的折子不是中途被劫,就是没了音信。主上前几回派来的钦差,都被夏云侯挡在了州府,看不见靐县的灾民。沈大人出面主持大局,开仓防振。眼看着官仓一日日变空,附近县城听了夏云侯的命令,紧闭城门,拒不援助。沈大人无奈,命李捕头带着密函往京城求援,却不料此事被侯爷发觉。李捕头路遭不幸,信没送到反而丢了性命。大人也因此惹怒了侯爷,被借故押了去,过两日就要问斩了……”钟师爷哭得趴在了地上。
夏轻尘听后猛一愣,随后沉下心来,深深叹了口气:
“你起来吧。这事,我会查证。”
“大人……”萧允难掩心中的义愤,被夏轻尘抬手制止。夏轻尘看着地上的钟师爷,继续问道:
“刚才在衙门外,众人见了我为何跟丢了魂似的?”
“那是因为……大人的样貌与已故的重县令颇为相似。”
“原来如此。我再问你:近日县城之内,可有孕妇失踪的案件发生?”
“这……先前沈大人在时,确实曾有数人到县衙报案,说自己家中有妇人走失。但如今县衙无人掌管,官仓的粮食也撑不了几天,外面的灾民全在等死,哪里还有人报案。”
“嗯……最后一个问题:县衙大狱现在由谁人把守?”
“沈大人被侯爷擒走之后,府兵就接管了县内治安,不准灾民出城。衙门里空着,就剩学生和数名捕快守着。”
“大人,是否立即前往大狱查看究竟?”
“不”夏轻尘喝了一口白开水“其他地方都要查,唯独大狱不管它。眼下灾民的温饱是首要问题。钟师爷,官仓里的粮食还剩多少?”
“回大人,开仓放赈,撑不过三日。”
“靐县连着西南疆界,地处行军要道,除了官舱,还有战备粮仓不是吗?”
“大人,战备粮仓只供战备之用,没有主上的手谕,谁也不敢擅开。重大人便是向侯爷上请打开战备粮仓,才遭遇不测……”
“好,好得很”夏轻尘站起来“钟师爷,让县衙的所有捕快归位。放出布告,自此刻起,县衙由我接管。传令我命令,开仓防振。”
“大人,私动军粮,罪名非同小可。”萧允在他耳边提醒道。
“萧,你当我没背过律法吗?人命关天,边疆又无战事,战备粮仓开了又何妨?本钦差代天巡狩,今天就开这一次金口。”
“大人!”
“我说——开。”萧允刚想站起,却在夏轻尘眼中看见了难得一见的骄傲与怒气,他被那眼神所震慑,缓缓低下头去:
“是……”
“学生叩谢钦差阮大人!”
云府的后花园内,一天一地的桃花如同染天的春霞,飞扬在柔风中,不经意地一瓣落在了夏云侯杯中的酒里。他妩媚的眼细细眯着,端起酒杯轻啜一口,将拿桃花瓣含在口中,搂过怀中艳若女人的童子,嘴对嘴将口里的酒喂给他。逗弄着他的小舌,碾碎口中那一瓣芬芳。
“唔唔……嘻嘻……”那娈童笑着与他热吻,随后一把推开他娇嗔道“侯爷这会儿才疼着小五,前些天那个张钦差没来的时候,侯爷可是一天到晚跟那个重县令关在房里。”
“重居正是中州第一美男子,完全有让你嫉妒的资本。”
“侯爷既然这样喜欢他,又怎么舍得让他去陪那个钦差大人?侯爷就不怕他在钦差大人面前告您一状?”
“哈……”夏云侯轻笑道“不让他去,难道让你去陪客不成?”
“小五才不要……”那童儿在他膝上撒娇地噌着。
“哼”夏云侯手轻摸着他光滑的脖颈“他的声音,叫西苗的蛊毒师给锁住了,别说是开口说话,他就是想写字也抬不起手来。不过,张之敏可不比寻常的钦差,他自幼便是宫中侍读,与主上一同长大。他对主上的忠心,可不是几名绝色胡姬能收买得了的。昨日席上,他连那几个舞姬的脸都没有正眼瞧一下,可想而知他是何等的眼高于顶,寻常美色,怎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侯爷是在嫌弃小五长得不好看了……”小五憋着嘴说道。
“重居正的样貌可不仅仅是好看而已。”夏云侯手中的扇柄勾起他精致的小脸“他是美——脆弱又不甘沉寂的美。容颜会老,但美丽不会,即使青春不再,也依然能够动人心魄。”
“小五不懂啦……”小五乖巧地坐在他怀里。
“你不需要懂,你只要……懂得怎么伺候本侯就可以了……”说着轻轻将他搂进怀中。这时,云府总管进了院门,从桃花树下走过来,走到他面前:
“侯爷……”
“嗯?”夏云侯见他欲言又止,知他是碍于怀里的小五在场,展开手中的扇子扇了扇,宠溺地看了一眼怀里“什么事儿,说吧。”
“是。”管家顿了顿“靐县新送来的一批肉人参已经烘烤干燥,铡切整齐。惊鸿仙子让人带话来,这一次全是难得的上上品。”
“好,即刻让人装盒封好,快马送到王爷府上。还有上回的紫河车和西苗送来的黑色莲花也一起送去。”夏云侯扇着折扇“事关王爷玉体安康,谁要是不小心给弄丢了一件,我要你们脑袋。”
“是。”
夏云侯眼角眯出一道淡淡的细纹,复又低下头来,继续逗弄怀里的娈童。
“侯爷,这扇子都破了,怎么还不扔啊?”小五看着他扇面上那道狭窄的裂口,那是前几天沈明玉那一剑刺偏的结果。夏云侯看着那扇面,原本柔情似水的眼中突然腾起杀意。
“侯,侯爷……”小五被他的眼神吓得直哆嗦。
“破了?你竟敢说这扇子破了!”夏云侯反手一抽,小五便滚了出去,白嫩的脸上顿时肿起一道发紫的扇痕。他惊恐地捂着脸不敢吭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淌。
“来人!拖下去割掉他的舌头!”
“侯爷,侯爷饶命啊!侯爷饶命啊——”小五哀求着,被府丁拖了下去。
夏云侯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似的,跌坐在地上,捧着那扇子心疼地抚摸着,慢慢将脸贴在那绢画的扇面上。东风微扬,吹起漫天桃花,纷纷扬扬落在他大红的衣袖上。
雾气蒸腾的室内,重重轻纱垂地,一方玉石砌成的浅池内,重居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冒着热气的水里,双眼紧闭的脸上毫无表情,任由着身旁两名侍女在他身上擦擦洗洗。
忽然,帘外传来一阵骚动,张之敏那腻腻歪歪的声音紧跟着在面前响起:
“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下去。”
“是。”
“哎嘿,我来陪你一起洗。”张之敏腰上围着一块布,一脸坏笑地看着池中的重居正“哼……不理我?”
“哗啦”一声巨响,张之敏一下跳进浴池里,激起的水花泼了重居正一头一脸。后者睁开眼睛来,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依旧不发一语。
“瞪。你瞪什么瞪啊。”张之敏掬着身边的水往他头上泼了几下“脸红什么?不就是没穿衣服么。本钦差是个大夫,什么样的男人女人没见过……不过,长得像轻尘的男人,还是头一回见……”张之敏挪到他身边靠着,忽然捂着嘴笑起来“姓萧的看得见吃不着,我这回带你回京去,一准儿气死他。”
重居正愠怒地喷了一口气。
“嘿……你还不说话?”张之敏戳戳他的脸“你闷着也没用了,刚才侯爷已经答应把你送给我了,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实话告诉你,你的侯爷命不长了。他欺君罔上,罪不可赦,本钦差这回就是查办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