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风雨始终不歇,虽然没有他们到来的那一天那样暴躁,但依旧没有完全平息下去。天色昏暗,仿佛潜藏着暗伏的妖魔。
小女孩今日是第一次见到那个有着鱼尾巴的可怕的怪物,村里的老人让她去给那个怪物送食物,她不敢拒绝。但是那个怪物的模样也实在可怖,她跑回来的时候,几乎就要以为自己会被那个生吃活鱼的怪物也同样吞吃下去!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等她回到了自己小屋里,屋内已经没有了人。那个晚上扣响她的门扉,前来投居的两位贵人,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小女孩茫然了很长的时间,心里空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或许也知道,有些人与她阶位不同,只要随意地举措,就可以让她踏上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白比丘尼没有理会过去的自己,她带着计秋来到了一处海礁的山洞中。洞内的“人鱼”觉察到陌生人的进入,它的尾部拍击在石头上,猿类的脑袋警惕地望了过来,牙齿龇开,上半身想要扑起,但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抬起。
白比丘尼一振禅杖,铁环在其上哗啦作响,某种奇异的精神的波动被强势震散,“人鱼”骇然看过来,眼睛中闪过类似于人的情感。
是疑惑,是警戒,也是退缩。
它开始尖叫起来,叫声就像是孩童哭闹的扯叫,它的尾巴颤抖翕动着想要挺起,幻术没有办法控制住这两个生物的话,它想要像往常在海里一般,用自己的尾巴和牙齿,来将敌人彻底撕碎!
但可惜,它现在是重伤之躯。它无力地倒伏了下来。
白比丘尼走到了它的身边,她黄色的僧衣从潮湿的黑色的礁石上拂过,像是一种最后的仪式,她冲着计秋的方向深深地行了一礼,黑色咒文形成的字体开始螺旋环绕在她禅杖的杖身上。
她忽而抬手,杖尖没有任何留情地刺入了黏腻着翻身想要逃掉的怪物的身体中,字纹迅速攀爬满了“人鱼”的躯体。诅咒腐蚀的痛苦让怪物意识到了什么,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它不停休的哭叫挣扎,扎进它躯体的凶器却像是定海神针一般将它缚死在了原地,它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间或嚎叫几声,像极了那晚婴孩的哭喊。
它的身体也在这样的破坏下逐渐萎靡下来,最后,原处留下来的只有一滩黑褐色的液体,到了更后来,液体也开始蒸腾……白比丘尼几乎是下了最大程度的死手。
“人鱼”死了。
白比丘尼站定在原地,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看向了计秋的那边,低下头来,念诵了一下佛号。
下一瞬,她便消失在了那里。
像是突兀从计秋的注目中被擦去,没有一丝的前兆,也没有缓缓逝去的影子。如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白比丘尼便这样不见了。
有某种玄妙的东西开始发生改变。
计秋抬起头来,他的记忆也开始变幻。从他最初时候“继承”了晴明的记忆为始,白比丘尼的身影就不再夹杂于其中,到他自己之后与其道左相逢的相遇,那个从路尽头走来的褐色的人影也一样不见。
渔村的小女孩没有任何的察觉,她在回答村中渔民大叔的问话,她告诉他,那个晚上来借宿的,只有一位贵人。渔民的记忆里,那条压榨着他们的怪物也是在某一天消失,像是伤好后就自己回去了大海。他和宿老的商量,还没敢去做,就失去了实施的机会。
白比丘尼一路行来,她所遇见的、她所改变的,就都这样消弭而去。计秋恍如沉浸在了一种特殊的状态里,他有着两段并不相同的记忆的片段,有一份是本来就有的,另一份是另外生成的,其中只有白比丘尼的存在不同。
他一直在研究的时之政府中穿越罗盘的解析进度在这样的状态中飞速进步,就这一刹那,竟将他之前停驻许久的程度又往前推进了数倍,所有的积累被迅速消耗,不仅仅如此,甚至还往外延伸了不知道多远,他好似触及到了时光本身辉光中的某种运转着的本质。
尽管这时间短暂的就像是错觉。
但这已经足够让他擭取到最大程度的成果。
他回眸望去,可以看见那个幼时的“白比丘尼”身上闪着微光,他可以看见由她衍生出来的未来——和村中的年轻人相恋;被路过此处落难的小贵族中的二儿子带走;会有三个孩子,一男二女;会和家中的主妇有过一段相争的时期,但最后,会获得迟来的胜利;老时她病倒在床榻上,只有一个女儿尽心赶回来服侍照顾;临死前,将留下来的金饰品偷偷送给这唯一的一个女儿……没有第二条的人鱼。最终,她阖上了自己的双目。
每个人所求不同。
计秋收回目光。他从晴明那里得来的资本,他从平安京中精研过的阴阳道的学识,在踏入大阴阳师境界以后为突破奠定过的尝试,还有冥界中与地藏论述过的佛学,转生中貌似无意识的混沌之思,甚至是从八岐大蛇那里得来的禁忌的知识……到了后来新生后的感悟,获得本丸以后对那时光罗盘忘却了所有的探索,还有那一次异界穿行而来的经历,还有那在神道上也是无与伦比的“不见”的规则……
所有种种,尽皆资粮。
他还差一缕微光。
但有多少人就是少了这最重要的微光?
似顿悟,也像是消化掉了所有的“过去”,时间的“涂抹”展示出来了这最重要的一点微光……他想要往前踏出一步。
时光之河上忽然兴起了一阵风,清淡、缭绕、却始终不散。
可还差一点……还差哪点?
犹如旁观一般,他往前追溯起自己的来源。他的记忆告诉他,他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国度的穿越者,他往昔付出了种种的努力,就是想要确定他穿越之中的真相。他从晴明的身上追溯到了葛叶的那边,从葛叶的那里,他又追溯到了她所侍奉的神明的身上。
神明予她无花果,内有二籽。
神的辉光明亮、持久,仿若独立在时光之外,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内有一道博大、恢弘的神光从内中投来。
计秋将注目偏移开来,他已经知晓了,可以穿梭时光,并不代表着可以脱身于时间的改易,他之所以可以从改变的记忆里留下真正的、白比丘尼真实存在过的那一个“断节”,这未尝不是和他自身的特殊有关。
没有独立出去,就代表着依旧会为时间携裹着前进。他或许会从这一次的觉悟中得到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出的偌大进步,他会以此达到梦寐以求的大阴阳师之上的境界。但是,那绝非可以称之为脱胎换骨的超越。
他是来自于外域的穿越者,从一开始,他就先天性的和这方天地有着隔离,虽然经过了转生,他已经被这方世界接纳,但,那种独立于天地之外的特性,依旧可以在这个时候给予他一次帮助。
他往前踏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无数的时光断片纷纷地涌上,破碎的、摈弃的、漫长却依旧被“切割”下来的……这一次可不是借助了时光罗盘的线性的穿越。这片天地发展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有过溯行军还有时之政府这样相互争斗的两方,期间又是互相更易了不知道多少的次数。这固然让浩大且严谨的时光变得更好参悟,但也说明了其中“内容”的庞大与纷杂。
这伤害不了计秋。他已经进入了“蜕变”的最后的阶段。
但可以拖住他。需要他花费大量的、看不到尽头的时间来将之捋顺,如果其中有什么他不想看到的变数的话,说不得也真的会伤害到他自己本身。这世界是有神的,并且,高阶的数量还不少。
既然将手伸到了“时间”里,那么,就要有受到这种玄妙存在“反噬”的预备。或者说,要有承接其重量的底蕴。
而底蕴,却又要从时光中获得。而计秋,虽然从平安京时代转生到了现在的时代,但是,其中真正度过的时日太短,他依然太过年轻了。
这些东西,计秋几乎是眨眼间就想通了。就像是可以放弃掉平安京中经营来的一切一般,这一次,说不得又会是他第二次的离去。而且,这“离去”不像是上次一般,只有短短的千余年,即使他从后面的时光中再穿行回来,但就像是他去见到晴明一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纵然可以挽回,但毕竟,心境不同,未来的他,与现在的他,总会有着变化后的不同。
稍许的遗憾从他的心中被驱散,计秋正待要投入到无尽的时光的洪流中去的时候,淡淡的金色的纯粹的光从他的身上散发而出。
木花从无人的森林的神社中抬起头来,一种莫名的预感从她的心中缓缓地生出,她仿佛感应到了那股阔别了一千年的熟悉的气息,相遇而后相离,她怔在了原地。
“晴明大人!晴明大人!”灯笼火惊喜莫名地喊着主人的名字,摇晃的灯笼之中,火光炸响,像是在放着一场微型的烟花。
戴着黑狐面具的“幽灵”们惊疑不定地停下了自己的任务,有共同出使的,正互相不住张望;也有机警的,一下子就扑倒在地上,口中狂喜念诵道:“森神大人!!”
森川咲子走到公寓的窗户边,迷茫地望着夜空中闪烁着的星斗。
雪女周身寒冰蔓延,她蓦然睁开冰蓝色的双瞳,脱口而出道:“……大人!”
大天狗一振双翅,无数的古树被凛冽的风刃伐倒,留下一地的破碎。
本丸中的刀剑聚在了一起,他们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是审神者大人吗?”鹤丸国永意识到了什么,不住地担忧。
狐之助从锻刀的烟火里抬起脏兮兮的小脸。它好似听见了来自于深渊中的某道冷哼。
有念念不忘的从前的百鬼忽而流泪;玉藻前从沉眠中醒来,呆坐在原地;一处神社之中,走出一位温婉美丽的妇人装扮的女子,她的真身是千年修行的天狐;清姬清扫着晴明大人散乱的院落,落叶随风吹走,她突然失了神,陷入了绵长的思念之中……
“哎呀,”白衣的晴明侧坐在府宅的走廊之上,他以扇遮面,掩住了他俊逸面上狐狸一般的笑容,“秋天到了啊。”
“该温一壶酒了。”他这样说道,语气里是十万分的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作者咸鱼般翻了个身,算了,还是继续躺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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