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潋站在门口,等待盛栖来给她开门。反过来了。从前都是盛栖敲门来她家,尤其周末,一待就不想走,每回都要她奶奶来喊。现在频频造访,坐下不想走的人是她。这在温潋看来很快乐,她并未觉得辛苦,她的生活原本太无趣,平静过了头。现在盛栖回来了,她能站在盛栖家门前,无论门开与不开,温潋都知道她在。她在禹江,在自己身边。天晴时一起看太阳,下雨时一起听雨。自己不在禹江,盛栖会把雨录下来带她听。雨本身没有任何情绪,但是盛栖带她听时,心情一定是好的。盛栖心情好,她的心情就好。就像十七岁时,盛栖跟她说:“见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了。”她那时候才知道,会有一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被她影响,无私地关心她的情绪。盛栖走后,温潋没再开心过。她没有休闲了,像一台学习机器,“暂停”的按钮失效,只能日以继夜地重复。中考之前,这台机器就险些故障,要考最好的高中,进最好的班级,她焦虑到睡不着觉。高一一整年,失眠的毛病还没完全好,头发大把地掉。经常夜里三四点坐起,点灯看闲书,妈妈发现过几次,没忍心说她。给她弄了一堆助眠的东西,还算有效果。但她的性格让妈妈很操心,常喊她同龄的表哥来家里,可惜温潋跟表哥说不到一起,相顾无言。所以盛栖出现后,妈妈才会拖着盛栖来陪她。多年过去,仍是如此。昨晚在饭桌上,妈妈跟她说,小盛妹妹回学校去了,一个人在家。让她把买回的特产送点过去,跟盛栖说说话。妈妈叹气:“总觉得这孩子没以前活泼了,现在太文静,太礼貌了。”温潋想说也不总是文静、礼貌,也有炸毛的时候,有恶劣的时候,别人不知道而已。她想到这就不想说了,她跟盛栖的秘密,不需要告诉别人。她跟盛栖总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刚熟悉时,盛栖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跟她互相亲。后来她主动亲了盛栖的嘴。她有想过这样不对,就算盛栖喜欢跟人亲密接触,但她们没做几个月的朋友,这样亲密得过分了。可是跟盛栖在一起让她很自在,盛栖对她没有要求。她身上香香的,嘴巴也软,亲的时候没有一点不舒服。亲了那么多次,她一次也没跟妈妈说过。所以昨晚被妈妈提醒后,早早地洗漱后就来找盛栖。她也担心许桐桐走了,盛栖一个人在家孤单。盛栖以前讨厌一个人待着,周末闲不住,不是约人出去玩,就是来她家找她。满脸憧憬:“以后要买一个大房子,跟奶奶、姑姑、朋友们住在一起,你跟韩阿姨也一起。”十几岁时说的话稚气得可爱。几年过去,她奶奶去世了,她一个人住。在自己没搬来之前,她连邻居都没有,这层楼只她们两户住人。喜欢热闹的人选择孤寂。温潋当初是在过去许久后,才从她妈嘴里得知盛栖奶奶去世的消息。妈妈故意晚些告诉她,怕她分心,月考发挥不好。得知时,她就知道,盛栖可能恨死她了。她跟盛栖吵架,分开时,只知道她奶奶生病,不知道会严重到去世。因为她看盛栖虽然不常来上学,但见面后并没有难过的样子,还跟人去网吧。她那时很生气,心想就算奶奶病情不严重,盛栖也太不懂事,网吧不去又能怎么样。盛栖离开了禹江。又回来了。昨晚她跟盛栖躺在一起,奢望着一切从头开始,弥补以前所有的缺憾。盛栖吻她,她也吻盛栖。接吻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跟着对方的节奏投入就好。直到她看见盛栖额头上的疤,看见盛栖眼睛里的惊慌与恼怒,被盛栖推开,她终于清醒。她们可以再睡在一起,再接吻拥抱,可是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弥补这个词,发明出来就是讨骂的。是她先不要盛栖,盛栖离开的这些年里,怎么过的,怎么受了伤,她不清楚。盛栖是脸上长颗痘,都要拿创口贴欲盖弥彰的女孩子。温潋早注意到,跟她说话时,她会频繁地撩刘海,生怕头发乱了。温潋以为她是偶像包袱太重,心里觉她可爱,总是暗自欢喜。直到看见那条疤。她觉得自己蠢得无药可救,自从离开高中后,她变得迟钝又麻木。疤痕其实并不难看,藏在额角,没影响到脸。但她看了几眼,快要呼吸不过来。怎么会伤到那儿,当时疼不疼,疤痕去不掉,盛栖是不是很难过?她有一箩筐问题。她没法问,盛栖反应大,不想自揭伤疤。让她离开,她就离开了。睡前脑子里都是伤疤的事,放在往常,她一定会失眠。她现在生活规律,平日工作没有压力,已经很少失眠,但遇到事就不行了。好在当晚太累,在盛栖家里耗尽了她多余的精力,她沉沉地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喉咙不舒服,她天真地以为是她昨晚聒噪的缘故,身体的欢愉让她没办法安静。后来才发现有感冒趋势。到办公室后,她埋头处理工作,趁大家开始闲聊倒茶时,抽到闲暇摸鱼。她一次也没跟许桐桐聊过,她不喜欢聊天,许桐桐不喜欢她。她感觉得出来,许桐桐跟她一起很拘谨。好的是许桐桐的朋友圈足够全,从高中开始都有记录。她翻了很久,从碎碎念中找出所有跟盛栖相关的照片,截图,保存。许桐桐自拍多,偶尔会拉上盛栖,盛栖微笑着陪她,每条都给她点赞。最早的自拍在她们y省的家,家里很大,但装修品味不敢恭维。四年前还在读书的盛栖,穿着比现在朴素,笑容跟现在相似,模式化地弯唇,站在花开富贵的电视墙前。最近一次自拍是前几天,她们在乡下。许桐桐顶着干农活时佩戴的草帽,盛栖无奈地笑,正帮她调整脖子下的带子,被她拍下来。看到这些,温潋舒心不少,至少她还有疼爱的妹妹,一直陪着她。尽管许桐桐说她欺负过盛栖,但那时候许桐桐还小,盛栖一向大方,想来不会搭理。她问许桐桐盛栖头上那道疤哪里来的。许桐桐:[我不能说。][不方便吗?][算了,跟你讲吧,盛栖说只要你问关于她的事情,我就要截图发给她。我这次不会截图给她,但是也不能告诉你,她不喜欢别人关注她的疤,你别问。]温潋:[谢谢你不告诉她。好,我不问细节,但你能告诉我,是意外吗?][当然是意外,不然谁愿意脸上挂彩。过去不少年了,你别担心。][多少年?]她想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可以告诉你,但我问你一件事,你跟我姐什么关系?]许桐桐开始坐地起价。[邻居。][不用吧姐姐,这关系我还用问你吗?]多的,温潋无可奉告。她不知道许桐桐为什么怀疑,但她不能乱跟许桐桐说,给盛栖惹麻烦。换位思考,她明白今天找许桐桐不是明智的抉择。盛栖本人不愿意说的事情,她妹妹怎么可能替她跟外人宣扬。跟许桐桐的对话不了了之。晚上,她又找了个借口来看盛栖。可以什么都不做,看看就好。温潋一度觉得众人的面目都浑浊难看,以至于她不愿意出去交际,不愿意结识新的朋友。但是盛栖像夏日清澈的溪水,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干净又蛊惑人心。她跟盛栖说第一句话,盛栖就听出来了,“你感冒了?”“嗓子有点不舒服,还好。”盛栖原本不大乐意,脸上的笑意客气又疏远,随时准备赶客。听完这个,表情顿时温和起来,含着歉意,没好意思说对不起。温潋怕她瞎想,“我昨晚被子没盖好,受凉了。”她不想盛栖往身上揽责任。温潋越这么解释,盛栖就越知道跟自己有关系。昨天晚上冷,她们俩没盖好被子,还一遍遍地出汗。“你的内裤我收起来了,等一下,我去拿。”盛栖本来还想损她两句,问她是不是就两条,所以急着来要。现在她发现自己把温潋搞感冒了,嘴巴就善良了,而且她怕她不爽快些还,温潋又当她有什么癖好。她进房间,温潋就跟着她,在床前抱住她。盛栖眼神暗了暗,才要低头,就被她拒绝:“我感冒了,不要亲我。”这拒绝让盛栖有些挂不住脸,“那你抱我干什么?”温潋问:“我昨晚抓伤你了?”这家伙语出惊人。“没有。”盛栖不想跟她聊这个,一口否认。“看看。”看个头看。被她弄得有些想笑,盛栖弯下眉眼,“你在调戏我吗?”“没有,我只是看看。”温潋一脸认真。几道指甲印而已,昨晚冲澡有些疼,现在估计都快消了,没必要给人看。但她现在耳根子软得不像话,温潋要求两句,她就趴在床上让看了。温潋把她衣服掀起来的那刻,她脑子嗡嗡的,心想她怎么又跟温潋上了床。说好冷静冷静。“消了吧。”温潋煞有介事地端详:“没,我回去找找有没有药膏,帮你涂一点。”盛栖头顶问号,“拿手摸,什么也没摸出来。“你别再吓着你妈,以为我怎么了呢。不需要。”盛栖盘腿坐起,看着她,语气不自觉就轻下来:“倒是你,感冒了得吃药。”“好。”温潋答应她。“昨晚回去你妈问什么了吗?”她怕温潋为难。“没有。”“哦,今晚早点回吧。不是来拿衣服的?”盛栖作势要下床。“我不要了。”温潋抱住她手臂,“放在你家。”盛栖被点破,脸红道:“我没这种爱好。”“你就当是我有。”盛栖想到今晚下单的东西,本来还犹豫要不要退,闻言咳了一声,“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