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弦月蒙着层纱雾,冷光疏浅,不甚大方地在云层里。拉上窗帘之前,盛栖细细瞧了一遍天空。现在她躺在床上,重新想起刚才抬头看见的景色。让温潋这通电话一扰,她的睡意散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积压于心。她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不给温潋惹麻烦。她不会告诉温潋,温栩和成涓的事,她也不会告诉温栩自己跟温潋的事情。但温潋较起了真,抠着字眼问她。她开始思考,她跟温潋的关系,难道不是普通邻居吗?她并没有给出什么不切实际的许诺吧?她们只是恰好这样相处,这在盛栖的意料之外,她只是不想违背本心。她以为温潋在心知肚明地跟她玩,不会不识趣。所以这通电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她重新被温潋吸引,接了几次吻,做了两次亲密的事情,陪温潋上下班,她们就自动产生更深的关系了吗?可是把她甩了,至今没有道歉的人是温潋。前两年不愿意再见她,跟别人恋爱的人也是温潋。那时候温潋连一顿饭都不愿意跟她吃。现在她变得成熟,恢复单身,工作清闲,自己又恰好住在隔壁。所以她不再高不可攀,愿意加入这场游戏。她觉得自己应该感恩戴德,立刻变成她的俘虏吗?盛栖笑了,弯着眼睛,轻声反问:“不然呢?”也有别的关系,同一个高中的老同学嘛。但是温潋不说,她也不会提。盛栖讨厌跟温潋聊往事。不聊过去,她们还能平静相处,该玩就玩,反正都是单身。一旦聊起过去,就等于在提醒盛栖:你在吃回头草,你被人家甩了以后,还没出息地跟人家暧昧不清。虽然盛栖脸皮不算薄,但她不愿意这么被提醒。所以“老同学”三个字还是不提了吧。或许因为盛栖最近脾气太好,给人好接近的错觉。今晚又去接她下班,与她浓情蜜意地牵了一路手,温潋显然没有前段时间沉着了。她不掩饰声音里的低落和失望:“原来你会跟你的普通邻居做这些事情。”不想被她讽刺,盛栖冷静地提醒,“成年人,你情我愿,我没强迫过你吧?”温潋也发出笑的声音,只一声就没了动静。盛栖不愿再聊,“至于你姐姐,我加不加都可以,随你怎么处理。我先睡了,晚安。”她把电话挂了。无论回禹江之前,对于温潋,她心底是思念多些还是怨恨多些,见着人后,她都尽量让自己彬彬有礼。她不忍心对温潋发泄什么,也不想仗着温潋现在对她有兴趣,做什么所谓的报复。她讨厌别人改变她。奶奶把她教成什么样子,她就要做什么样的人。她不能在奶奶离开以后,被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变得面目全非。她会礼貌,会尊重人,也会在情/欲将她烧得失去理智时,温柔地对待曾经甩过她的人。但是今晚她看清自己,原来她也会对温潋说浑话,会冷漠地把“你情我愿”搬出来掩护自己。她想到温潋听到后的失望和愤怒,她竟然觉得松快。不久之后,温栩的好友申请发了过来。温潋到底是个好孩子,她不做欺上瞒下的事情,两边都想加,她就不会阻挠。盛栖之前想加温栩,是因为对她跟成涓的故事感兴趣,不知道她怎么会跟成涓在一起,在一起却又不恋爱。总不能人人都是她跟温潋。好在成涓还算把她当朋友,已经说了个大概,但她的兴趣不减。她好奇温栩的想法,到底是长情还是偏执,又为什么一定要加自己。但加上之后她感到巨大的疲倦,很快就睡过去了。夜半入梦,又是十七岁的禹江。因为已经梦了太多次,梦里梦醒的情绪波动太大,给她留下许多阴影,所以她走了几步便察觉出来自己又在做梦了。但是她还是惬意地走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看看可以,别当真就好了。走着走着,她变成透明的存在,只有意识困在梦里。盛栖的身体不再归她所有。她看见盛栖穿着宽大的校服外套,刻意造旧的牛仔裤,和一双被她奶奶刷得干干净净的白鞋。季节是春末,温度刚刚好,春风吹拂她的马尾。盛栖想起来这个场景。期中考试后,温潋成了传说般的人物,她永远稳稳地坐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许是到了高二,大家思想成熟很多,再加上大家对她的了解,关于她的酸话少了很多。盛栖本来还在为她高兴,但她们班有个男生跟温潋班的年级第二是朋友,很不爽温潋。说温潋一个女生只会死读书,没兴趣爱好就算了,既没朋友,也没男生喜欢她,考得再好都没劲。“谁会喜欢这种女的啊,跟机器人一样,她自己没感觉男的都对她无语吗?一个女的,成绩差不多就得了。我兄弟比她玩得开心多了,照样在年级前几。”盛栖过去,一脚踹翻了他的桌子。“人家要你喜欢?我还对你无语呢,因为你嘴臭脚臭,女生都绕着你走,你没感觉吗?你兄弟年级前几管你屁事,你以为你也了不起,在这对年级第一指指点点?”男生在这个年纪最要面子,被盛栖言语跟言行上刺激,当即便忍不住,站起来推了盛栖一把,狂骂脏话。要不是被人拉住,他真打算对盛栖动手。盛栖撞到桌角,身上青了一大块。这事吵完也就过去了,她没在意。但是那段时间,她不是手机被没收,就是漫画被缴。连周末去网吧都能被班主任逮到,拉进办公室好一通教训。傻子都能猜到是谁干的。汪正银找了个周末把人拎到盛栖家附近打了一顿,打电话喊盛栖来看。盛栖从温潋家跑出来拉,劝他算了,一个班的,不要跟他计较。汪正银他们轮着踹那男的一脚,让他贴墙站着,然后点烟,蹲下。“看他不顺眼死了,多大了还告状。老子之前在班里抽烟,也是他告的。”盛栖在他们旁边蹲了会,看了眼时间。汪正银看她无聊,把烟递给她,“尝尝?我女朋友也抽,不会怎么样。”盛栖将烟夹在手里,她不喜欢这个味道,觉得没必要抽,干嘛不拿钱买奶茶跟零食呢。她笑:“你有没有搞错,你都放进嘴里了,还tmd给我。”汪正银反应过来,“也对也对,只有我女朋友不嫌弃我。”盛栖把烟还回去,汪正银正打算给她一根新的,温潋出现在巷口。这块是汪正银经常出没的地方,温潋知道。她看见眼镜碎在地上,衣服被扯破,对墙站立的男生,又看盛栖跟汪正银在换烟,表情发冷,“过来。”汪正银知道盛栖特听他们年级第一的话,觉得人家漂亮,想跟人家一起考大学呢。一看温潋那严肃样就笑了,跟盛栖说:“去吧去吧。”盛栖却没笑,她看出来,温潋很生气。等她走到温潋面前,温潋压着声音问,“你们还要打人家?”盛栖立刻回头喊汪正银,让他别把事情闹大,赶紧让人走。回去的路上,温潋全程不理她,盛栖心虚地跟她进了家门。韩箬华出门办事,今天不在家。“你知道有个词叫狐朋狗友吗?”盛栖本来在好好地写作业,接到电话就跑出去了。温潋听到了几个关键词,就知道他们喊盛栖过去没好事情,不放心地跟去。盛栖语文不好,但这个词当然知道,点点头。“你在跟他们一起霸凌同学,在学抽烟?”“我没有!我不知道他们会打人,我去的时候已经结束了。他给我递烟,我……”温潋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不想听解释,她摇摇头:“我不喜欢。”“可我真的没有。”盛栖耷拉着脑袋,有些委屈。“你身上现在都是烟味,难闻死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接近他们?”温潋的话有些尖锐,盛栖不悦,抬起头:“因为我不能只有你一个朋友。”“那你也得认识正常人,他们天天在干嘛?带你抽烟打架上网吧吗?”温潋平时说话不急不慢,平静又沉稳,让人听着舒服。但她妈妈是老师,小时候在办公室待着写作业,没少听老师训人,于是生气的时候气势强到盛栖无力辩驳。第一次听见温潋扬高声音说话,清冷的面容现在只剩冷峻,盛栖垂首不语。她知道汪正银他们不好,但是交友是自己的权利,温潋这么咄咄逼人,她很难受。温潋似乎知道她暂时听不进去“近墨者黑”这个道理,将话题变小:“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抽烟?”“没有。”盛栖不想被冤枉,“我身上是被熏的,嘴上没有烟味。”说完她看温潋表情柔和了些,小声说:“不信你可以亲我。”温潋拒绝:“不想亲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跟他们在一起时的样子。”她终于说出心里话。“我现在很少跟他们在一起了啊,但是……”“但是你不能只有我,对吧,我说他们你还会不高兴。”盛栖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喜欢坏孩子。”温潋烦躁起来:“让我妈妈知道,她不会同意我再跟你做朋友。”盛栖一听就怕了,哄她说:“我不会变坏的,我以后少跟他们接触可以吗?”过了一会,温潋抱住她,郁闷又憋屈地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我都可以。”盛栖在她额边亲了一下,“如果我一入学就认识你,我也只有你就够了。”可是她不能因为跟温潋玩,就不理以前陪她的朋友了,她觉得那样很丢人。这话让温潋舒服了很多,主动亲了她脸一下。盛栖说嘴巴也要,她考虑了下,也亲了。盛栖却在被亲时,舔了温潋一下,险些碰到她的舌头。温潋慌地将她推开,擦了下嘴,不可置信地问:“你干什么?”盛栖给自己找借口:“想向你证明,我没抽烟。”不能接受她的随意,温潋眼圈霎时红了,趴在桌上埋住脸。声音带着哭腔,“你好烦。”盛栖被吓到了,忙蹲下来,“我以后不这样了。”她自己也快哭了,抽什么疯啊,好不容易才哄好,又惹生气了。“你别哭,我跟你道歉。”“你也别跟你妈说行吗,我不敢了。”盛栖很怂,虽然韩箬华对她不错,但是韩箬华喜欢的是乖孩子。她不知哄了多久,温潋才愿意跟她说话,非常严肃:“盛栖,女孩子跟女孩子,不能做这些事情。”她没办法再装傻,还当盛栖只是喜欢被人奖励。盛栖问:“你只能接受跟男孩子做这些吗?”“跟谁我都不能接受,我不喜欢。你再这样,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温潋发着脾气。……醒来以后盛栖恍惚了一会,想起那是温潋第一次跟她发脾气,把她吓到了,差点以为温潋真的不打算再理她。其实温潋那时候对她很宽容,她想亲温潋,只要提前报备,温潋都让她亲。但她傻了吧唧,亲多了,就会产生错觉。再加上温潋管她交友,她一面觉得委屈,一面欢喜地觉得温潋很在意她。所以才会出格地在吻温潋时动了舌头,如果温潋没拒绝,她肯定不是舔一下那么简单。温潋当时的反应完全是个直女。好几天不搭理她。盛栖那时有了退缩的想法,她知道她太无耻了,温潋只想跟她做朋友,她却意图不轨。她开始躲着温潋。两人在那段时间的关系一下子冷了下来。突然梦到,大概因为睡前跟温潋的对话让她有些不安,又想到以前的心境。温栩昨晚给她发了消息,企图客套尬聊,盛栖没回,她就没再发。成涓今早才回复她,跟她说对不起,说直接删了温栩就好,不要被她打扰。盛栖一个都没理,谁要管她们俩的破事。闷闷不乐一天。估摸着温潋下班快到家,她出门扔了趟垃圾,回来碰见韩箬华,刻意跟她在走廊上聊天。到点,温潋出了电梯,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直接进家,关上门。韩箬华跟盛栖面面相觑。盛栖心想,嗯,梦跟现实息息相关。韩箬华无奈地问:“你跟柠柠吵架了?”“没有啊。”盛栖没底气地否认。想到她在梦里紧张地求温潋别跟她妈妈告状,就有些想笑。好在现在她能确定温潋没有告状,否则韩箬华第一个把她弄死,哪还会撺掇她去家里跟温潋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