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物价很低,楼天宝随手买了一堆炸鸡烤鸭奶茶烧烤，坐在殷其雷的对面，开始大快朵颐。
烟熏火燎、廉价调料和新鲜的鸡肉五花青椒玉米碰撞在一起,好像一场深夜的聚会，酣畅淋漓，随时可以忘记。
但是身体是满足的,口腔里都是让人沉醉的肉汁和熏香。
等吃完了,楼天宝喝了口绿茶清口,她站起来准备叫老鬼接她出去。
殷其雷也吃饱了，他慢慢吞吞地跟着楼天宝离开了夜市,来到了海边。
楼天宝朝天喊了老鬼,等待片刻,黑夜里就有轰隆声传来。
半空之中，一阵风雾扑面而来，楼天宝微微眯眼,等再张开时,眼前就有了一道光亮。
老鬼正在努力推门。
殷其雷见了，立刻上前帮忙，他在内，老鬼在外，两个人一起合力将门打开。
门外,就是七果世界。
老鬼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他放下手，坐在门边的台阶上喘气。
殷其雷只用一个肩膀就能抵住大门,他狐疑地看着坐在台阶之上的老鬼,仔细打量了一番,才说：“你是老鬼吗？”
老鬼斜睨了他一眼。
“老鬼在外没法修炼,身体越来越虚了。我在考虑，要不要让他回殿堂里，里头好歹不用消耗自身的修为。”
殷其雷探身出去摸了摸空气。
他将手缩了回去，头发都炸了起来：“外边是什么地方？怎么那么冷？”
“冷？”
老鬼对提出疑问的楼天宝说：“鬼气灵气，这些能成为我们修炼来源的东西，是有温度的。没有合适的气体，我们就如只靠一件单薄衣衫行走寒冬腊月的人类，会逐渐消耗自己身体里的灵鬼之气，严重的时候，还会消耗修为。”
瞿星与楼天宝担心地看着老鬼。
老鬼被他俩盯得有些不耐烦，他挥了挥衣袖，对一旁的殷其雷说：“猫崽子，你过来一下。”
殷其雷显然不是很喜欢“猫崽子”这个外号，他嘟囔道：“说什么呢，你年纪不过比我大八十年，凭什么喊我猫崽子。”
楼天宝知道老鬼有千年修为，没想到殷其雷也活了这么久。
殷其雷走到老鬼身边，老鬼突然伸手，一把将他藏在身后的尾巴拉了出来，用力抓住了。
“哇好痛！你干什么！”殷其雷疼得亮出了爪子。
老鬼不理他，自顾自抓着，那尾巴上浮起层层亮白色的暖气，涌入老鬼身体里。
瞿星在旁边说：“老鬼在充电。”
殷其雷本想发怒，但他顾忌旁边的瞿星和楼天宝，爪子亮了半天，还是收了起来。
老鬼吸了半晌，干瘪的皮肤好似又鼓胀起来，整个鬼有了活力。
他放开殷其雷的尾巴，对他说：“少吃点垃圾食品。”
“你管我！”黑猫被戳中了心事，无能狂怒。
老鬼对楼天宝招招手，让她往外走。
他对殷其雷说：“下次给你带猫露草。”
殷其雷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出了门。他不甘心的说：“猫露草只长在灵气充盈的世界。”
走在前面的老鬼举起一只手，没有回头，冲他挥了两下。
殷其雷叹了一声，肩膀松力，门便自动关上了。
他与老鬼一样，都是瞿星的使魔，但他明显没有老鬼这样的气魄，能跟着瞿星一起面对那什么都没有的空荡世界。
殷其雷从前是宠物，他被抛弃之后，总想着要将自己身上的“宠物”气息消减干净，但每次遇到事，他都习惯往后退退缩。
因此，老鬼才会喊他“猫崽子”。
因为，他的确还没长大。
殷其雷望着不远处的小城，没有言语。
这里的人都是走过了地狱，即将前往炼狱的人。他们会在这儿度过短暂而美好的一生，再在死亡之时，回忆起自己曾经做过的所有错事，带着对美好的渴望，和对曾经自己的摒弃，进入炼狱赎罪。
殷其雷知道自己需要尽快走入未来，但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希望这段时间，能比人的寿命短。
地狱殿堂里的时间和外界完全不对等。
瞿星告诉楼天宝，她也就进去了十几秒。楼天宝却是结结实实呆了一整天，她看着外头的暖阳，忍不住问瞿星：“你这殿堂不能用作逃生手段吧？进去出来，也就过了几秒，外头和你对打的人还在，根本跑不掉。”
瞿星笑了笑，拿了一盏茶给楼天宝，让她坐下。
楼天宝看他身子还没好利索，忙让他自己坐下，不要乱动。
瞿星和她都坐到了榻上，他才说：“老鬼让我修了鬼道，灵魂已经越发脱离人道，寿命也和原来不一样。”
楼天宝看着他，没说话。
瞿星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便说：“不用说服我。鬼修也可以从人开始修炼，虽说品阶比人低，但胜在修炼时间长久，且瓶颈期比人短。这一道也能与我的异能很好融合，毕竟异能跟灵魂走，就算我未来真的变了鬼，不能去打本了，去往下一个世界时还能变回人类。”
十二果的异能是一道枷锁，锁在人的灵魂上，就算脱离人身无边夜色漆黑如墨。
楼天宝离开了学校操场，身后还有巴掌狱卒扑到铁栅栏上，猛力撞击，冲她怒吼的声音。
她在阿青给的外套上擦了两把手上的脏污，摸了摸小猫咪的尾巴，往黑暗中走。
从操场的范围离开，楼天宝明显感觉到了周围氛围的不同。
如果说第八层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与绝望；那么这里则是空无一物。
空气稀薄，没有夜风，就连脚底的路都是没有起伏、没有花纹的黑色大道。
第八层看不见了。
楼天宝小步奔跑起来，朝着小猫尾巴指着的方向狂奔。这里过于安静，时间好像停滞了，她要赶紧离开这儿。
不知跑了多久，楼天宝忽然看到了远处的亮光。
星星点点的光芒，好像冬日里的暖阳，在前方指引方向。楼天宝冲着那汇聚在一起的光跑过去，在她逐渐靠近亮光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那光芒并不只有一处，越是靠近，光芒越是分散，逐渐成了高高低低的灯光。
楼天宝竟然来到了一处夜市。
她转身望去，发现来路竟然变了，变成了一道黑黢黢的石子路，朝着水边蔓延。第八层消失了，那里只有一片宁静的海水。
“姑娘，夜市刚开没多久，进来看看啊。”
不远处的小摊上，有人拔高了嗓音招呼她。
这里就是地狱与炼狱之间的好地方了。
楼天宝松了一口气，她往那层叠捡漏的摊子深处走，才走两步便被浓郁的食物香气给包围了。
有点油腻，又无比勾人馋虫。
铁板烧章鱼、小鸡腿、烤肠、爆浆鸡排、整只小炸鸡、章鱼烧、炒饭炒面、拉面凉皮，各种美味应有尽有。
一阵儿炸物的香味过去了，又来一阵酸溜儿的气味，还有浓浓的麻小香辣味，花椒粒仿佛在空中打滚似的，往楼天宝的鼻子里钻。
楼天宝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她可是好久没吃现代小吃了。
没有人酒店里的厨师什么都会做，但他们的厨具都是干干净净，绝对经受得起检验检疫标准，也不会去露天的地方支摊儿卖小炒。
这路边的夜市，很多浑水摸鱼的，馋嘴的人很容易吃到不干净的食物。楼天宝犹豫了一下，周围的摊贩像是立刻看透了似的，纷纷从自己的摊下拿起了营业执照：“我们都有卫生证明的，放心吃！”
楼天宝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有个做炒面的摊贩熄了锅，走过来说：“妹子，我们做菜都在前台做，你直接看着，要是我们的食材和厨具有半点不干净，我就不问你收钱。”
“就是就是。”
“我也一样。”
毯子上的人想方设法想让她留下来吃东西，他们越是盛情，楼天宝的内心就越是抗拒。
眼瞅着要没法脱身了，她灵机一动说：“各位，我想问问，这夜市有多大？周围有其他设施吗？这城大吗？”
卖炒面的汉子说：“我们这城很小，一边靠山，一边靠海，平时也就我们这些人出来摆摊。大家天天出来摆摊，来吃的看上去很多，但都喜欢吃霸王餐呐。”
“对对，老有喜欢吃了不付钱的。和他们讲道理，他们还要打人，打得头破血流不说，前天那做煎饼的老李还被打进医院了。”
这地狱边境里还有医院？
楼天宝觉得匪夷所思，顿时有些好奇。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抱怨着，楼天宝便在一旁的塑料凳子上坐下，听他们讲话。
听了一会儿，她算是明白了：这地狱边境的确和人世间无疑，只是这里的人都不知道前后区域里有什么。他们在这里做些小的营生，物价也不高，活的十分自在。
这些人就是最普通的人，会生老病死，也会生儿育女。城里的人数能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数字上，常年风调雨顺，死亡与出生都是很常见的事。
这里就是一处桃花源，楼天宝明白了。
像是霸王餐，打砸抢烧，已经算是城里的大事了。
这些人义愤填膺了一阵，又来问楼天宝要不要吃点什么。
楼天宝便说：“我想找个人，吃的事情不急，我得找一个人。”
这些淳朴的小贩就问要找谁。这城不大，报名字找人方便得很。
楼天宝便说：“找个姓殷的年轻人。”
旁边那做铁板烧的中年人立刻接口：“殷？你是说殷其雷吗？我们这儿只有这么一个姓殷的。”
众人纷纷点头，同时脸上露出些许鄙夷之色。
楼天宝差点笑出声，这家伙到底是有多惹人嫌弃，明明是猫咪，猫咪可是天生有萌宠加成的。
铁板烧老板擦了擦脸上的汗，说：“这家伙昼伏夜出的，平日里好吃懒做，别人和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一点也不积极向上。”
也是哦。
殷其雷本性是猫，他其实完全可以变回猫咪的样子蹭吃蹭喝，但他好像挺不喜欢自己的原型的。
毕竟瞿星当初把他困在幻世境里那么久，每次变回原身，他都会想起当时的情况。
“他喜欢昼伏夜出？那他一般什么时候出门。我能在哪里找到他？你们放心，我不是跟踪狂，你们告诉我他可能出现的公共场合，我直接去找他。”
炒面汉子说：“我们这儿没什么娱乐活动，没有电影馆，没有酒吧ktv，只有书店图书馆和音像店。这些店晚上都关啦，只有超市和夜市开着。他的话……这两天都没见他人影，他三天不吃肉就会馋死，今天一定会来。”
楼天宝：“那好，我在这里等着。”
其他人看她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但也不好赶她走，互相看看，就由着她去了。
夜市会开一整晚，楼天宝坐在塑料凳子上有点犯困，但周围小摊上的味儿一阵一阵往她鼻子里冲，她闻一闻就精神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旁边摊子的炒面老板忽然“哎哟”了一声。
楼天宝回头看他，他一脸神秘地指了指对面的摊子，让楼天宝自己看。
那里坐着一个黑色长发的年轻人。
他背对着所有的摊子，面前放了好多吃的，几乎是将夜市上的所有食物拿了个遍，面前桌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楼天宝小心翼翼地从后走过去，她要确保这人不会听到自己的声音就跑掉。
殷其雷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正拿着一本漫画，一边吃一边看，吧唧吧唧吃得很香。
楼天宝知道猫咪的弱点在哪儿，她上前伸手，轻轻捏住了殷其雷的后颈肉。
殷其雷顿时凝固了。
楼天宝柔声道：“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被捏住命门的殷其雷十分僵硬。
硬了半晌，他憋出一句话：“没有坏人会直接说自己是坏人。”
楼天宝听他声音闷闷地，便说：“我是来找你拿一样东西的，拿完就走。”
殷其雷好似听出了身后这人是谁。
他小心转了转脑袋，迟疑道：“你……大人？”
他上次就喊自己大人来着。
楼天宝说：“你认出我了？”
殷其雷立刻丢掉了手上的炸鸡，抓了张纸巾随便抹了抹丢到一旁，他“蹭”一声站了起来，脸上换了一副表情，十分急切地将楼天宝拉出夜市。
楼天宝从没见过殷其雷的人形模样，这是她第一次见殷其雷。
殷其雷的长相，与她想象中的模样不太一样。她原本以为猫妖殷其雷的人形会比较可爱，没想到他居然是个黑长直帅哥。
他的眼睛似紫似蓝，是标准上挑的猫眼，皮肤白如静雪，而面容似画中天人，但又自带一分妖艳。
看起来是个勾人精的样子。
走到僻静处，殷其雷放开了楼天宝，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楼天宝，接着，他单膝下跪，蹲在了楼天宝的面前。
楼天宝：“……？”
他这是……
接着，殷其雷摇身一变，变回了一只浑身黑乎乎的大猫。大猫蹿到了楼天宝的脚边，迫不及待地躺倒，翻肚皮。
殷其雷用前爪摸了摸脸，咧着嘴眯着眼，露出一副嗲相：“喵喵喵~”
他在楼天宝的脚背上不厌其烦地蹭，滚，蹭，滚，让楼天宝的脚背沾上了许多他的黑毛。
楼天宝：“……你要做什么？”
黑猫殷其雷滚了两圈，翻过身来，他歪着脑袋说：“咦，你怎么没动静。”
楼天宝：“你要我有什么动静。”
殷其雷有些失望。
他说：“当然是露出欲罢不能的神情，蹲下来用手大力摸我啊。”
楼天宝有些费解。
她说：“要是我不呢？”
在她脚背上毛体横陈的殷其雷瞪大了圆圆的猫眼。
他又僵了，仿佛被闪雷劈中，不会动了。殷其雷遭受了猫生第一次冲击，他撒娇的时候，从没有人能抵挡住。
“你……”殷其雷犹豫两秒，“你真的不想摸摸我？”
楼天宝叹了一声：“我不想。”
虽说她猫狗都喜欢，但比起某只特别黏人的小白狗，殷其雷根本不算什么。
殷其雷得到了答案，他沉默了。楼天宝挪不开脚，就问他：“你不会向瞿星撒娇吗？或者老鬼？或者其他鬼怪？”
“他们？”殷其雷的飞机耳立刻出来了，他凶巴巴地说：“凡夫俗子！我可不是普通猫妖，我才不会向他们撒娇。我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我也不会向他们撒娇。”
他这是有多高傲啊？
楼天宝摸了摸下巴说：“既然你这么自命不凡，那只有神仙能摸你了。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个凡人，我就不碰了。”
说着，她就要抽身离开。
殷其雷一见她要走，顿时极了，忙不迭“喵喵喵”叫了起来，还用两只前爪抱住了楼天宝的小腿。
“别，别走！”他说，“我我我，我破例让你摸一次！就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可以了！”
这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恳求，然而殷其雷本猫并未察觉到自己的不妥。
楼天宝笑了。她回头了，走到殷其雷身边对他说：“没事，你想要我摸你直接说就行。不过，我需要你给我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殷其雷眨巴两下眼睛。
他说：“你要什么？我的胡须和指甲绝对不能给你。”
楼天宝摸摸他的脑袋，殷其雷在她的抚摸下，原本戒备疑惑的表情，顿时变成了“舒服舒服好爽好爽还要还要”的骚猫样。
“我需要你身上的黾头蚤。”她说，“一只就可以了。”
殷其雷眯缝起来的眼睛又张了开来。
他将脑袋搁在楼天宝的手上，十分不舍让她的手离开，但又对她提出的要求感到为难。
“我只有两只黾头蚤。借……倒是可以借。你用完要立刻还回来。”他说。
“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