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张芹团队的事故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很多人说……”
车载电台还在播报关于今日一个小成本网剧剧组的事故,助理陈明樾一边看向前面的车,一边问——
“姐你知道这个剧组吗?”
坐在后排的艺人看着手机,她穿着立领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烟灰的毛线开衫。
“知道,张芹之前在乘风娱乐的。”
陈明樾哦了一声,“我差点给忘了这事了,我那时候来的时候她刚离职是不是?”
坐在萧敏浓边上的经纪人笑了一声,“你居然还记得。”
陈明樾:“可不么,公司里的弯弯绕绕我那时候可好奇了。”
萧敏浓离开乘风娱乐好几年,现在自己成立工作室,属于独立运营,早年还跟张芹共事过。
“我记得浓姐还拍过不少她的戏呢。”
陈明樾跟萧敏浓都八年了,只不过那个时候的萧敏浓也不是新人,最早起步阶段她没见着。
“拍过,她以前导古装戏比较多。”
岑浔把目光从屏幕移开,她晚上要参加颁奖典礼,到现在连造型都没做。
“其实张芹以前的戏都挺好的,这几年可能是因为跟乘风掰了,所以接到的都是那种小成本的剧,欸这个新闻说的那个网剧我感觉老出事儿,”陈明樾低头还搜了一下,也真的是堵车无聊,她翻到了几个月前的新闻,“喏,要出演她新戏的女三在路上出车祸,好像还挺严重的。”
岑浔:“还不是没拍成。”
陈明樾唉了一声,“我觉得张芹这两年都挺倒霉的,之前剧组道具车都能撞死人的事儿真的……绝了。”
电台新闻播了这一则,加上仅有的投资商都撤资,这部剧估计拍不成的概率很大。
况且就算拍了,从主演到女三都是没什么水花的。
“我看这个主演……就是那个选秀出来的吧,这种不是大ip的改编又没什么原著粉,前景很有问题,男主长的真的碰瓷帅哥了,女三……我看评论说是替身出身的,名字也很普通……周楚,唉我有个小学同学也叫这名。”
陈明樾平时就爱唠嗑,人也伶俐,二十出头就跟着萧敏浓了,团队待遇不错,也没打算改行。
“这种有什么可关注的,”经纪人是个四十多的女人,圆脸,身材有点胖,但是看着特干练。
“这车要堵到什么事儿后啊,别耽误事儿啊。”
岑浔全程就一直没怎么说话,她闭目养神,在听到周楚两个字的时候眼睫颤了颤。
就像几个月前她看到那则新闻的时候。
特别紧张。
她很怕周楚醒来,又很怕周楚醒不来。
那个世界的确有很多的瑕疵,至少周楚已经熬过了,如果这边的周楚永不醒来,在这个时空她可能永远见不到对方。
晚上颁奖典礼结束之后,岑浔推掉了之后的聚餐,独自开车去了趟医院。
她自己的行程其实没那么紧,这些年好本子也不多,她想演的也没几个,加上工作室新签了几个新人,大部分的重心都放在他们身上。
她上次来这家医院是因为一个表演老师生病开刀,她来顺道去周楚在的科室看了一下。
这家医院是公立的,岑浔作为萧敏浓在这个世界的这些年多少有点人脉,加上事业搞得不错,稍微灵活点都疏通得开,圈子里的记者一般拍到什么都会客气一点。
只不过她本来就没绯闻,媒体跟拍很多天都是一样的路线,是让狗仔都觉得无聊的程度。
“你说76床那个病人?”
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今年刚升副主任,是岑浔认识的一个摄影师的妻子,人很爽朗。听说岑浔认识周楚的时候还哇了一声,“那姑娘啊,可惨了,这不是出事了都一个多星期了吗,都没人来看,昨儿她妈来了,还有个男的,我寻思着也不像她爸,反正还吵起来了,最后都给轰出去了,开玩笑呢这不是,本来就规定探望时间的。”
“你怎么认识人家的?”
萧敏浓的面相看着就有点冷淡,脸跟浓艳毫无瓜葛,淡得几乎是剧抛的,所以很多人看她的百度百科,看到某某角色都会哇一声,冒出“居然是她演的”的感叹。
私底下也很随意,那天来探望老师穿得稍微正式一些,眉宇还是有挥散不开的一股愁。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萧敏浓不笑的时候特忧郁,跟下一秒就要想不开似的。
但是她这人跟人相处起来又很不一样,很多时候可能前一秒刚给她贴上的标签,下一秒她又给撕下来了。
“以前见过。”
岑浔说得淡淡,她现在有点近视,所以开车都戴着眼镜。
说的也很认真,人家压根没想过萧敏浓也会骗人。
“哦,是这样啊,那你看看吧,她情况不是很好,这种要是运气好能醒过来,运气不好那一辈子都……”
“这姑娘才多大啊,还好剧组给垫了垫钱,还能撑一段时间的,她妈来了要陪着那男的都不让我寻思着是后爹。”
……
这个科室的普通病人都是放在一起的,一层楼的半边专门的门禁,每天规定几点探视。
岑浔从副主任医师的办公室出来,正好是探视的时间,几乎每个病人都有家属陪着,以至于周楚那一床显得格外伶仃。
被排在最角落,像是记忆某段胶片一样的录像里,她跟她说:“我这人啊,很倒霉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倒霉,小学抽背总是抽到我,去上学的路上还能被花盆砸到,哎呀没砸到头啦,不过我躲开了,但是花盆那泥溅了我一裤子,可尴尬了。后来去做演员,群演里我都是不起眼的,好像加了什么……路人甲buff你知道吗?替身还是从滚替开始,所以我可会滚了……”
“唉你这个茫然的小眼神,不知道了吧?摔滚都要技巧的,我滚的特别好,所以导演就注意到我了啊,我是滚替里长得最好的,这可不是我乱说的啊……”
原本的安静被细细碎碎的喧嚣铺满,这样环境其实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岑浔。
她本来就习惯了在这个世界做一个自己去超市买菜都没人惊讶的人,那个时候站在病床边,看着那张她很久没见,却也是第一次见的脸。
周楚的资料她不是没查过,证件照都好歹p过,说作品吧,这人要么是群演要么是替身。
好不容易演个丫鬟,还是那种宫斗的,得萧敏浓找好久。
周楚自己的微博会发一个片段,一群低眉顺眼的丫鬟里她也没抬头的机会,因为抬头直面天颜的是女主。
要么就是被打的那种丫鬟。
是挺惨的,这一行早年的确有这样苦出身的人。
以前老挺周楚说自己的脸长得当然不是楚望云那样,低配版,唉你知道个屁啦,要是真的长成楚望云这样我早就可以有姓名了啊。
但是说完她又很得意地晃头,但我也不信我自己没机会啦,还是要有点信心的你知道吧。
有些记忆并不是一开始存在的,是慢慢输入的,就像在长大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变成身体的一部分。
岑浔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想起周楚,想到的就是之前在雨镇的时候,她们喝啤酒的那一个晚上。
在那之前,周楚的声音在记忆里已经很熟悉了,却始终不见其容,等她真的想起来,却又想知道她真正的样子。
也没说的那样啊什么低配不低配的,不是挺好看的吗。
其实真的很像,就是看着很没气色,让人心疼。
她们明明是第一次见,心疼这种情绪却像跨越了时空的距离,轻而易举地泼了岑浔一身。
后来张芹那个剧组也很难周转,意外事故保险和医保加起来周楚的那点积蓄压根不够,岑浔托那个朋友帮了个忙。
对方是个比萧敏浓还大五六岁的女性,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好奇,“你俩这么好的吗?好朋友啊?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萧敏浓这三个字在圈子里很有名,在大众里也很有知名度,是口碑的象征,拿过正儿八经的电影奖,也参演过票房很高的贺岁档,一本正经地搞笑。
但在有个节目里依旧找不到能半夜打电话江湖救急的人。
然后自动认输。
联系人都拉不到底,她翻来覆去,说一句算了。
毕竟那种江湖救急是很走心的,需要特别好,她没有这样的朋友。
“以后有机会的话再介绍你们俩认识。”
岑浔从对方笑笑,“要麻烦你照看一下了。”
对方摆了摆手:“知道了,难得听你开口要人帮忙,挺荣幸的哈。”
岑浔笑了笑。
但是周楚一趟就是几个月,从夏天到冬天,她要参演的那个剧组也吹了,原地解散,连道具都回收公司了。
她本来频繁更新三百六十线日常的短视频账号太久没更新,最后一条还挺多人在问她怎么样的。
小群演上来的人没公司没助理,介绍她进剧组的朋友来看过几次,也长吁短叹。
外面天气齁冷,堵车也是因为高架出了点事,颁奖典礼后还下起了雪。
岑浔穿着长款黑色羽绒服,踩着一双临时换的运动鞋,把外套的帽子摘了,里面还带着一个姜黄色的毛线帽,戴了一天隐形眼镜的眼睛不太舒服,她戴上了自己的眼镜。
钥匙被揣进兜里一起捂暖了,她后来让朋友给周楚换到了单间的病房,等周楚妈妈来看女儿的时候说是朋友帮忙的。
又一次岑浔还碰见了周楚的妈,那个女人从老家赶过来,岁数不大,但是头发白了一半,臂弯挂这个起皮了的挎包,弓着腰在问护士事情。
电梯要到二十八层,这个点进出的人不多,岑浔在快到的时候接到了朋友的电话。
电梯叮的一声,到楼层的时候还有提醒。
她走出去,一边喂了一声,“小浓老师啊,你那朋友醒了,我刚好今天值班,你在……”
“我到楼里了,马上过来。”
一层楼只有一步电梯,周楚的病房在走廊尽头,换到了vip那层,所以条件好了很多。
岑浔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因为情绪,因为心跳,久违的窒息感冒上来,她的步伐很快,最后都忍不住跑了起来。
病房的门有一片玻璃,她跑到门口的时候又紧张起来,她预想过无数周楚醒来的场景,可能是她在外面拍戏的时候,别人告诉她周楚醒了。
也可能是自己坐在周楚的病床边碎碎念的时候,周楚像雨镇住院的时候那样,被她烦得受不了,开始骂她。
又或者……
周楚再也不会醒来了,一个人只有一辈子,她和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在那里过得很好。
就算我死了,就算我岑浔死了,她也有曾微,她会碰到一个不错的人,和对方过剩下的半辈子。
那样……也挺好的吧。
可是那些设想都作废了,现在岑浔站在门口,像是站在时空的背面。她手抓着门把,整个人都是抖的。
近乡情怯似乎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熬过了三十多年的寂寞,却在这一刻雀跃到无以复加,甚至还想拔腿就跑。
玻璃片能看到病房里面,医生朋友带着护士站在周楚病床边询问什么,人围在病床,使得岑浔压根看不到那个平躺着的人。
“您好,能让一下吗?”
护士的声音响在耳边,岑浔下意识地让开,对方打开门,端着托盘进去了。
正好这个时候病床上人的人看向这边,岑浔站的位置避无可避,被周楚看了个正着。
她此刻压根没一个多小时前出席颁奖典礼的风光样,像个被扔到人堆里除了身高显眼没其他值得注意的普通人,还戴着口罩和帽子。
遮得严严实实,甚至在这个瞬间眼神都有点躲闪。
这个对视都显得漫长,岑浔都不知道隔了多久,等别过眼的时候眼眶都有点湿润。
她的朋友还在吩咐护士测血压,另一个还有别的事儿要做,感觉挺忙的。
她刚想逃,听到一道沙哑的声音——
“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