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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剑藏双蝴蝶(1 / 1)

穆清嘉接过那铜铃,放入手中细细摩挲。符文锈得太严重,几乎面目全非,他只能勉强推测出是作聚敛之用。

他中指扫过铜铃中间的环棱,在其下发现一圈细小的刻字。那字迹难以分辨,其中一个隐隐是“魂”的篆字模样。

魂?魂魄?

他思忖片刻,接着霍唯刚刚那句话问道:{狐妖已入魔了么?}

“未曾。然而此等魔物常伴于身,入魔只是迟早。”霍唯闷声道,“我不该放走她。”

穆清嘉心道你现在后悔也晚了,又觉有些疑惑。

霍唯就连刘太爷的无心之过也要惩治一番,绝非心慈手软之辈;而那狐妖对自己二人三番两次挑衅,为何霍唯就这么轻易放了她?

难道说霍唯与那狐妖有旧?想想也有可能,狐妖素以美惑人,看对眼了也说不准……

他越想越离谱,脑内正飘荡着各类才子佳人的话本时,颊边忽而传来滚滚热浪。

穆清嘉虽不辨寻常冷热,对火灵气倒是敏感得很。只见霍唯腰间那柄黑黢黢的“冥蝶”燃起焰光,暗沉的剑身上缓缓浮现出金色的蝴蝶纹路。

数息间,那蝶纹愈发清晰细致,开始只如寻常雕纹,后来便如真蝶飞舞于其上。似有极细微的剥离声,两朵金蝶倏尔从剑身上跃然飘出,翩翩然落于霍唯手背上。

双蝶触须微卷,晃动着采集着铜铃上沾染的气息。随着霍唯一扬手,黄金蝶便扑入空中,扇着翅膀消失不见。

{你让它们去寻气息的来源?}穆清嘉好奇道。

“它们嗅觉很灵敏,能找到铜铃主人的位置。”霍唯解释道。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穆清嘉见霍唯如此喜爱此蝶,便赞道:{这焰蝶……}

他只写到一半,霍唯便道:“它们是有名字的。偏大一只名唤‘金翼使’,较小的名唤‘玉腰奴’。别再忘了。”

{很美。}穆清嘉由衷夸赞道。

霍唯嘴角微微翘起,又迅速收回。他虽一言不发,穆清嘉却从中感受到了淡淡的、被夸赞了似的喜悦感。

重生后的相遇之初,穆清嘉便觉得这位师弟是个极不好相与的角色。但在这短短相识的半日,他发现霍唯的确不好相与,也的确好哄。

就像是什么心口不一的猛兽般,只要自己顺着毛撸,戳到他某个点,霍唯便会翻出柔软而不设防肚皮。

表面上凶神恶煞,但芯子里和霍泷那孩子貌似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思及此,穆清嘉笑意更深,连带着心情也轻松不少。

铜铃仍是由霍唯保管,两人三番彻查寝房,没再发现可疑的事物。由于霍唯对屋内气息的厌恶,他们便没再多留,一同走出屋外。

此时夕阳已尽,天幕褪去残红,敷满暗蓝;鸟鸣渐微,取而代之的是早春的虫鸣。

金翼使和玉腰奴放出不到一刻钟,霍唯便抬起头,道:“找到了。”

穆清嘉还欲迈步,霍唯便揽住他的肩膀,一跃飞上房檐。他身轻如燕,顺着屋脊飞奔,带着人几乎脚不点地,数息间便落在一处庭院内。

穆清嘉落在地上,才有机会写道:{其实我可以自己走。}

“太慢。”霍唯斜他一眼,又想到什么般,恶劣道:“若你想起如何御剑飞行,我便不管。”

话音未落,他便推开屋宇的后窗,一跃翻入房中。

穆清嘉无言以对:好好的大门不用,和主人家通报一声即可,有必要翻窗么?

他一迟疑,屋里的霍唯便像是会读心般,驳道:“浪费时间。快进来。”

穆清嘉只好也撑着窗沿跟着翻入。

这里是一处佛堂,他们从佛像背面绕到正面,入眼所见是千百盏海灯幽幽摇曳,汇聚成火海浪潮。

火光明灭的中心,端坐着一具佛像,神色半明半暗。四周围墙内嵌着刘家祖祖辈辈的往生牌,在幽暗中窥视着生者。

而佛堂正中,伫着一台灵柩。

玉腰奴正停在灵柩一角上。

{等……}

穆清嘉还未来得及阻止,霍唯便抬手掀开那灵柩的棺盖。

棺盖下,刘大郎的尸身沉默地躺着,身边陪葬的金璜玉珏反射着幽光火光。

霍唯毫不避讳,直接下手就摸。华贵的衣袍在他手底下陷,显然是用棉花一类填了身体做了生还时的样子。

刘大郎死得太惨,尸身不全,只剩面部是完整的。出于某种民间传说,为防止人横死后尸变,他的两边牙齿拴着细线,挂在耳边,衬着青白的肤色,形如恶鬼。

“没有魔物。”霍唯皱眉道,“玉腰奴从不出错。”

的确是空无一物,既无妖气也无魔气,只是一具简单尸身罢了。

穆清嘉搓了搓手指。某种直觉,或是某种被遗忘的经验告诉他,刘大郎的尸身太空,空得离奇。

铜铃上的那串镶字突然撞入他的脑海。

“魂”。

{刘大郎的尸体缺少魂魄。他过世不到十二个时辰,魂魄理应不该自主离体。}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写给霍唯。

按理说魂魄之谈在仙修中很是忌讳,算是某种难以证实、为人所避讳的旁门左道——但霍唯看罢那行字后并未露出异色,很稀松平常地信了。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那枚铜铃。

玉腰奴的判断没错,它的确是循着铜铃的气息而来。只是那铜铃上不但沾有主人的气息,还有它的受害者刘大郎的气息。

霍唯轻嗤一声,将那铜铃举至刘大郎尸身眼前,高声道:“亲眼看到自己的尸身,感觉如何?”

在穆清嘉的灵眸中,那铜铃身周的空气扭曲变形,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他隐隐觉得那是个人脸的模样。

他们猜的不错,那铜铃中居然真的寄存着刘大郎的魂魄!

那魂魄受霍唯刺激想要回归原本尸身,却受控于铜铃,无法离开铜铃半尺远。

“摄魂铃。”霍唯沉声道。

那三个字一出,丝缕冷风从窗缝泄入,吹得满室灯盏为之一黯。

屋外渐渐传来嘈杂的人声,房门豁然被推开,吹散一室阴冷。原来,灵堂外迷迷瞪瞪的守灵人被霍唯的声响惊醒,正欲推门查看。

{你知道‘摄魂铃’?}穆清嘉疑道。

已有一名家丁模样之人冲他们喝道:“何人擅闯灵堂?!”

霍唯完全无视了那人,一弹指将棺盖合上,动作像是阖茶盏般优雅平常。

“曾缘得一见。”他回穆清嘉道,“铃响时,轻则神智混乱,重则魂魄离体,为其所摄。”

那家丁见是两位仙长已是憷了半分,见霍唯昂首阔步迎面走来,更是本能向边上退了数步。

穆清嘉随后跟上,听霍唯道:“那小子贴的符顶多能治些小打小闹,怕是应付不来今夜之事。”

穆清嘉对此不置可否,写道:{那狐妖的目标不止一个。刘太爷和刘大郎关系最近,今夜可能要出事。}

霍唯一顿,回身看他:“还记得我赔给他的法器么?那是实打实的玄阶法器,足以在那小妖手下护得他。”

随即,他露出了恶劣的笑意,“只不过上面不留心带了个‘开玩笑’的法阵罢了。”

像是应和他的话,一声夜枭蹄鸣破空,正是从刘太爷所居正房的方向传来。

与此同时,一个少年跳墙进院,落下时两脚相拌,趔趄了一下。

“妖怪出现了!两只……不对,好几只!”霍泷磕磕绊绊道,“顾霄说,他需要帮忙!”

灯火盏盏点起,偌大的府邸如苍老的病兽般从沉睡中苏醒,在浓郁的夜色中发出呻|吟。一时间,薄云蔽月,妖气四起,不详之气笼罩着熙熙攘攘的人声。

霍唯抬头望天,忽而吟道:“月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时。

穆清嘉默默补全后半句话,只想收回今晚早些时候的想法。

顺毛撸师弟?做梦。

他师弟分明是个恶鬼!

一个时辰前,刘府正房。

偏厅里婴孩的哭声渐弱,刘太爷正不耐烦时,大夫人便打起帘子走进屋来。

她嫣然一笑,刘太爷满肚子的火气就向下沉了三分,趁着大夫人为他宽衣解带时吃了不少豆腐,引得大夫人咯咯笑个不停。

刘太爷正欲再往下摸,一只柔胰软软阻了他的动作。

“老爷,今夜便免了罢。”大夫人柔声道,“这些天囡囡身子有恙,奶娘看顾不过来,夜间我还得留意着她。”

她细细打量着刘太爷的脸色,见他稍不乐意,便道:“不若我去唤小七来服侍老爷?”

“你倒是疼你那女娃。”刘太爷脸色僵了僵。

“为人之母,疼惜亲骨肉也是应该的。”大夫人垂头答道,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刘太爷想了想,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宽宏大量道:“罢、罢,我自然是体贴夫人的。只是夫人用什么偿我?”

大夫人会意:“我这就教老爷如何让那法器认主,如何?”

“大善。”刘太爷闻言喜笑颜开,立刻去床边暗格取了那玄阶蟒鞭来。

两人一通捣鼓,待那蟒鞭认了主,便双双睡下了。

大夫人依偎在刘太爷怀中,道:“老爷英明神勇,又有法器相护,妾身的全部身家便仗着老爷啦。”

她吐息温软,话音中却有种奇异的认真。

刘太爷被夸得飘飘然,道:“有我在,绝无人能伤夫人一分一毫。”

大夫人甜甜轻笑,回身睡去。

随着二人呼吸匀称,刘太爷枕下的蟒鞭忽地闪起异芒。

他正睡得昏天黑地,忽地被一条粗而带刺的绳状物堵了嘴。刘太爷想叫却发不出声,想动却动不了,只眼睁睁地见那澄黄的一条蟒鞭,冲着被剥得赤条条的臀肉抽下!

“……!”

刘太爷大声呼痛,却没有任何人听得到。

他这一番遭遇与穆清嘉白日所受何其相似,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变相报复。

只是这刘太爷不甚在意他人苦痛,对自己如何对待穆清嘉没甚印象,又过于轻信“霍仙长”,自然完全没往这关节想,只当是妖物作祟。

又是一鞭抽下,刘太爷全身白晃晃的肥肉随之一震,吃痛地哼叫起来。他垂眼看去,见一旁的大夫人平静地睡着,双眼不由露出怨毒之色。

“嘻嘻。”

妩媚的嬉笑声从窗案外传来,月光洒下,在窗纸上投下一个倒影。

刘太爷的呻|吟一噎,冒了一脑门白毛汗,大气不敢出一口。

那倒影身材袅娜若好女,头却是个狐狸形状,一对尖耳烧秃数个豁口。她侧了身,张口,露出一嘴锋锐的獠牙。

“我来履行我们的约定了。”她用妩媚的嗓音道,“倒是你,能否兑现你的承诺,我现在很是怀疑呀。”

另一边,佛堂前院。

霍唯问霍泷道:“妖物攻击的是谁?”

“好、好像是一名刘家少爷。”少年喘着气。

刘府大乱,狐影幢幢,佛堂前的守灵人也乱做一堆,人声鼎沸。霍唯随手提来一个小厮,问道:“刘太爷子嗣几何?都宿在何处?”

“别害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小厮吓了一跳,见是仙长问话才慌乱道:“三十七个!有三十七位少爷!住得……各个偏院都有!”

三人一时都被这个数字惊到了。霍唯放下那人,低声嘲讽道:“只有兔子和老鼠才下这么多崽子。”

“狐妖是要攻击刘太爷的儿子吗?”霍泷懵懵懂懂的,有些着急,“目标太多了,咱们四个怎么护得住啊……”

霍唯拔剑,冥蝶剑早已难耐寂寞,灼烧起耀目金焰。

“不必护。把所有不是人的都烧干个净,他们就没事了。”

然而,他方一催动丹田内的火灵气,左腕的“和释镯”便如开了阀门般将灵气泄去,最后流入冥蝶剑的只剩下一小股。

霍唯的丹田如同一块烙铁,正灼烧得赤红变形,却偏偏给泼了一盆凉水,滋滋地冷静下来。

金焰一小朵一小朵地附着在冥蝶剑上,看起来还有几分可怜兮兮。霍唯不爽地“啧”一声,不必看便知他心里又把顾霄和那破镯子骂了个遍。

见他熄了火,穆清嘉松了口气,越发感激起‘和释镯’的存在。他拍拍霍唯的肩膀,写道:{稍安勿躁。或许我能帮上忙。}

他步至庭院内一棵梨花树下,手掌贴在粗糙的树干上,掌心生出莹莹青辉。

纯粹的木灵气渡入树干,青色的光芒清晰地照亮了梨花树内藏的脉络,整棵树宛如翡翠般通透。木灵气就顺着条条脉络流淌而下,送入它扎根的土地。

土壤为其点燃,泛起浅翠色的光华,园中草木皆染翡翠之色,晶莹剔透,无风而动。

霍泷已经看傻了。

穆清嘉笑意真切,伸出空闲的另一只手,徐徐写道:{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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