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1 / 1)

“我走了。”霍唯转过身道,“他还记得你。若想相见,别磨蹭。”

“你们突然就来了……”水惊蛰抿唇道,“我都没做好准备。”

“够久了。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们会来。”霍唯回首道,“甚至连我的出关时间都了如指掌。所以才在两个月前,通过你那徒儿,将和释镯带给我。”

“其实我还没有那么无所不知。”水惊蛰耸肩道,“只是听闻有什么‘木妖’,想起那是大师兄的故乡,才有所猜测罢了。若非你和大师兄同时在场,法器也不会启动。”

她忆起仙魔劫前夕,大师兄拿到和释镯之时,二师兄早已离开。于是穆清嘉将其存放于皋涂中某处,只来得及告诉水惊蛰在什么位置,大战就打响了。

忆及往昔,她神情黯然道:“那年魔尊在三危山吸引了仙盟的全部战力,未曾想昊焱尊者却率众绕路,侵犯九州内土。皋涂山上,只有大师兄一人面对魔修,才……”

她重重垂下头:“我无法面对他,是因为心中有愧。”

“那并非你的错。那时你人微言轻,无法违背水家的命令。”霍唯冷漠道,“错的是我。”

水惊蛰见他神情,后悔不该提起这一茬,宽慰道:“世间种种阴差阳错,又有谁能未卜先知。师兄莫要把所有罪责都扛在自己肩上。”

霍唯没有回应她,背影逐渐消失在雨幕重围之后。

天地间大雨滂沱,瓢泼大雨砸落地面发出轰然巨响,将一切因果淹没于烟尘中。

窗外雨打桂叶,穆清嘉盘坐在小榻上,闭目静修。

头顶的茅草一滴一滴漏着雨水,然后在某一瞬间,哗啦一声全部倾倒在穆清嘉身上,浇成个落汤鸡。

他浑身一激灵,抹去脸上的雨水,画避水符给头顶上方打了个补丁。

“找时间重新修缮吧。”他拧了一把自己的湿发,“只可惜又糟蹋了师弟的心意。”

其实穆清嘉也并非无能到连烘干头发都不会,他只是隐隐想着,该有什么东西与他一同等霍唯,心里才能踏实些。

修炼难以沉下心,他索性仰身歪在小榻上,沉默着胡思乱想。

泡温泉时身体的灼热感仿佛还未散去,每当他想到正经事时,又忍不住拐回师弟身上。

或许是还未曾好好见过霍唯如今的模样,穆清嘉念起他时,总觉得那身影朦朦胧胧,仿佛有飘渺烟沙隔于二人之间,看不透,摸不着。

他沉思片刻,发现自己又想偏了题。又即他等的人至今未归,不免总觉自作多情,心中升起对自己的恼火。

“君子之交淡如水,君子之交淡如水……”

穆清嘉边念叨,边在榻上滚了两圈,然后躺平,放空头脑,只听那窗外雨声。

混沌中,他的心魂仿若冲入雨幕之中,万千雨水砸在前方透明的屏障上,如珠玉四溅。

云层中电闪雷鸣,粗壮的闪电劈落,近在咫尺,他偏斜剑身,躲过那道雷电。

“师弟,快到了!”穆清嘉隔空传音道,“我们先下去吧,应该就在这附近。”

双剑直坠入云层中,向下方驶去。山中树林皆变作墨绿色的波涛,在风雨中摇曳不止。

他们快步登上石阶,越过写有“狐仙祠”的牌匾,来到祠堂的屋檐下。

幸亏祠堂地势较高,排水又顺畅,故而木地板并未被雨水淹没,只是略有潮湿。

穆清嘉小心地将沾着泥水的布靴放在屋檐下,只着一双白袜,推门而入。

“进来吧。”他回头笑道,“她今天大抵是回家了,没住这里。”

霍唯闻言,依着他的样子摆好黑靴,踏入室内。他拘谨地仰望着那尊狐仙像,面色严肃,内里则有些无措。

“你不会想拜一拜罢。”穆清嘉笑道,“紧张什么,平日里胆子那么肥,怎么现在开始怕了?”

霍唯瞪了他一眼,问道:“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是啊。”穆清嘉道,“这里对我像家一样。所以也算是师弟的家,可以随意些。”

霍唯点了点头,仍是不减恭敬,缓步轻声随着他进了侧面的隔间。

狭小的隔间内遍布着灰尘,还有股潮湿的霉味。霍唯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推开了小轩窗,布下避水符,让林间清新的空气吹入其中。

“不去见狐仙么?”他问道。

穆清嘉翻箱倒柜地寻出一截蜡烛,点燃了放在窗边矮柜上,一边道:“咱们不眠不休地赶路一个多月,你不累,大白狐晚上还要搂着她的狐子狐孙睡觉呢。”

不提倒罢,他一提起,霍唯立刻就觉着疲惫感席卷而来。借着烛火,他看到一张狭窄的木榻贴在墙边,堪堪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大小。

木榻上空无一物,连被褥都没有,又因为干燥,倒是比别处干净得多。

“娘和我从前就在这里睡。”穆清嘉颇为怀念道,“没想到会旧地重游。”

“你休息。”霍唯有些不自在道,“我去别处打坐修炼。”

“真的么?”穆清嘉故作担心道,“别处都是霉、蘑菇苔藓、灰尘一类,还有很多蜘蛛。”

提起蜘蛛,霍唯推门的手停下来,僵立着不动了。

“来吧。”穆清嘉好笑道,“挤挤还是能睡的,小时候又不是没一起挤过。”

说罢他便自顾自躺下,靠里侧边缘侧躺着,合了眼。

尽管此时他们已有金丹后期的修为,但连续一个月绷紧神经、控制灵气还是太累了。若非剑尊者给的时限过紧,他们也不会如此急着赶路。

穆清嘉感觉到师弟在自己身旁轻轻坐下,开始打坐修炼,便再也控制不住睡意,神游太虚去了。

夜半风雨交加,他隐约感觉有块炭火贴在身后,又硬又硌,推一推拱一拱仍不退散,于是迷迷糊糊爬了起来。

不知何时,霍唯已躺在他身后,脸上烧得粉红,睡得有些不安稳。

“做噩梦了?”穆清嘉试试他的额头,发现只是微热,“不像是走火入魔或者风寒啊。”

他稍一触碰,霍唯便被惊醒。睁开眼的瞬间,他的瞳孔幽暗深沉,有种奇异的掠夺感,仿佛要将人吸入旋涡之中。

穆清嘉被看得莫名心悸,笑道:“师弟莫非做梦都在用剑大杀四方?”

霍唯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仿佛这才真正清醒过来。他盯着穆清嘉,仿佛分不清梦境现实般迷茫了片刻,又突然红了脸,躲开视线,背过身去睡下。

穆清嘉见他那般不自在,又脸红得可怜可爱,颇为纳罕,便扒着他的肩膀笑道:“到底梦到什么了?和师兄说说呗。”

霍唯闭眼拍开他的手,佯装熟睡。

穆清嘉好奇地上下打量他,忽然发现师弟的姿势有些别扭,好像在刻意夹着双腿。

他心中一动,歪头向下看去,还没瞧清楚什么,便被师弟一巴掌糊了脸。

“什么都没有!”霍唯欲盖弥彰地低吼道。

雨水打在菱花窗格上,敲出软和的闷响,随风潜入丝缕潮意。

穆清嘉耳边听着这雨声,胸口如被浸润一般,生起柔软的痒来。他心绪莫名,仍是笑着道:“可是它硌到我了。”

霍唯只得翻身把他摁回榻上,恶声道:“会自己消下去的。现在,立刻去休息,别多管闲事。”

穆清嘉轻笑着扒开他的手,转到正面,用一双盈盈桃花眼睨着他,道:“师弟不会是,还不会那个罢?”

霍唯一顿,还真不太懂他在说什么,莫名其妙道:“什么不会不会的。”

“师兄教你罢。”穆清嘉笑着,模糊地道,“那个……起来的时候,弄起来会很舒服。而且消得也快,不会觉得硌。”

霍唯闻言,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又躲闪过去,迅速躺下。

穆清嘉却知道,师弟是默许了。

窗外骤雨未歇,雨滴敲打在房檐和窗框上,时紧时疏。远方传来一二声惊雷,混杂在树林沙沙声中。

有些话在冲动之下说出了口,即便事后再忐忑不安,也覆水难收。

穆清嘉心跳得有些紧,他舔了舔唇,然后摸向身畔的人。一番折腾后,两人都冒了薄汗。

窗前红蜡缓缓流下一滴泪,橘红色的暖光轻摇微曳。

“总之就是这样。”穆清嘉低声道,“你自己来。”

“啊!……不用试我的,师弟,嗯……”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一面脸红心跳,一面莫名心虚。

——放宽心态,他宽慰自己道,不过是正常的教学罢了,每个兄长都会这么教弟弟的。而师弟懂得知恩图报,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翻腾声继续着,间或有细微的黏腻水声,隐匿在重重落雨声中。

“你太沉了,别压着我……”

——师弟不愧是师弟,学什么都一点就通,举一反三。

二人的喘息逐渐粗重起来,有时舒服得狠了,穆清嘉也不会刻意压抑自己,唇边吐出一两声低吟。

天边乌云滚滚,雷蛇缠绕不休。俶尔电光猛闪,从极近极近处传来一声惊雷,其声震耳欲聋,穆清嘉瞳孔一缩,泛起水雾,软软倒下。

潮湿的强风吹入室内,窗前红蜡颤巍巍交了最后一滴蜡泪,偃旗息鼓。

“是很舒服。”霍唯嗓音略带低哑,“……你很快。”

穆清嘉从极乐边缘回神,闻言佯怒道:“毛还没长齐的兔崽子,说什么呢。”

霍唯沉默地扎了一下他作为反驳证据,尔后道:“而且我已经及冠了。”

穆清嘉脸上一烫,坐起身来,道:“太慢不正常,来让师兄帮你快快结束苦海——”

蜡烛虽灭,却有电闪雷鸣相随。耀目的电光时而乍现,落在屋内二人身上,一瞬间照亮两具衣不蔽体的身躯。

在上的那人略微眯着眼,睫毛颤动,貌若桃李藏于霜雪之下,冷峻中带着薄红。

他剑眉紧锁,像是极认真地注视着身下的人。

穆清嘉偶尔得那惊鸿一瞥,便已是心动神摇,难以自持。

又半个时辰之后,方云散雨歇。

事后清理自是不再多言,两人仍是相背而睡,却皆摆了姿势,调慢了呼吸,睁着眼睛听雨声。

今夜的雨躁动难安。

“师弟。”穆清嘉也知道他没睡,忍不住唠叨:“此事虽舒服,但切忌频繁,纵欲伤身。”

“嗯。”

他静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也不能随便和不喜欢的人做,会生病。如果真有一个姑娘,想和她做这件事的话……最好,最好和师兄,或者师尊说一下。”

他等了很久,才听到一声答复:“知道了。”

不过须臾,霍唯的声音又从身旁传来:“你也要应我一件事。”

穆清嘉已经有了些睡意,道:“什么?”

“别再叫我‘师弟’。”霍唯道。

“唔。”穆清嘉打了个哈欠,迷糊道,“不叫师弟,那叫什么?唯唯?”

“……”

“小唯唯?”

“……”霍唯额角蹦出青筋。

“都不满意,那就阿唯罢。”穆清嘉声音越来越低,“阿唯,快睡……”

祠堂之外风雨渐止,淅淅沥沥落在房檐上,又落在千里之外,皋涂山中的桂叶上。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借由这一场雨,一场未曾接触的朦胧情愫,重新回到穆清嘉的记忆中。

那夜之后,因狐仙执意不肯见外人之故,霍唯虽无缘得见狐仙真容,却也毫无怨言,倒是对青丘山颇为留恋。

他念在仙者有灵,跪在狐仙像之前,虔诚地许下心愿。

——“待师妹长大,我们就把皋涂山交给师妹,然后一起来这里隐居,过无拘无束的生活罢。”

——“哪日你我病老归西,就葬在这山里,埋在一起。春雨落下,你坟头开出漂亮的小野花,我便做你坟上花丛的蝴蝶去。”

转眼间时光飞逝,那心愿竟也实现了小半。虽然之后发生了太多当年他们无法预料的坎坷,却也跌跌撞撞走到了现在,两个人仍还在一起。

穆清嘉恍然想到,或许师弟是对的,仙者有灵,他们的心愿终将会实现。

不论那一天还需等多久,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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