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个假冥蝶剑,不会就是偃师的附灵术做的吧?”
立刻有人出声反驳:“方才偃仙友就在我身边,看人斗法时,往前挤的数他最使劲儿。附灵术所耗心力极大,使用者断不可能一边操控人偶,一边活蹦乱跳的。”
偃师将众人的议论声收之于耳,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向霍唯朗声问道:“我有件事很好奇,三十年前盗走返魂木的,是你,还是刚才那个冒牌货?”
“我说不是我。”霍唯嘲讽道,“有人信么?”
闻者面上都升起惭愧之色。
有宣宗全宗上下数百人作证,他们从未怀疑过事情的真实性,更有甚者不分青红皂白地去霍家祖坟闹事,现在想来简直是——
“简直是禽兽不如啊。”偃师笑道,“动物不知好歹,没想到仙修也会不讲证据,乱冤枉好人。”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将这顶屎盆子直直扣在了宣宗头上。
案件有了疑点,不少修士回忆起冥蝶剑斩杀魔修,为仙盟立下赫赫战功的记忆。现在想来,神木失窃那事确实发生得突然,逻辑细节上也有不通,遂在心理上都渐渐倒向了霍唯这边。
围在下方的宣宗弟子气得咬牙切齿,骂道:“我堂堂修仙界第一宗门的事,轮不到你这个乡野散修来置喙!”
他扫视众人,“附灵术和人偶根本无法证明当年的事,难道你们都在怀疑宗主的判断?”
他这句话,再加上不经意泄露出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得罪了在场不少的散修和小门小派,只是碍于宣宗威势不敢摆脸色。
步承弼已经微微皱起了眉,还未出口劝阻时,那名弟子突然惊呼一声,把未尽之言堵在了口中。
只见不知何处而来的藤蔓把他全身捆了个扎实,又把他“嘭”地绊倒在地。那弟子也不知被藤蔓做了什么,宛如一只灰头土脸的粽子,一边闷声叫嚷一边在人群中滚来滚去。
偃师优哉游哉地收回了手中的符咒。
“不会说话,就多学学怎么说。”他一边说着,一边操控藤蔓让那弟子啃了一嘴泥。
刚刚被得罪的修士们又觉好笑又觉解气,连带对这个行事诡谲的神秘偃师也多了好感,只觉他颇具个性。
步承弼看都没看那个口出狂言的弟子,只盯着偃师道:“弟子管教不严,惩罚也是应当的。”
那嗓音常人听来和原来一样温和,但弟子们都觉冰寒彻骨。他们知道,宗主这回是真的怒了。
“弟子管教无方,挨罚的不应该是师长么?”偃师完全不嫌事大。
步承弼冷冷瞥他一眼,无视了这句话,转向霍唯。
“霍仙友。”他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本尊从未对你有所不敬,亦或是心怀偏见。三番屡次请你入山,也不过是想确认此事真相。若行事不慎,有所得罪,还请谅解。”
常人听起来,步承弼完全就是个彬彬有礼的受害者,然而对于知道真相的穆清嘉,只想把他漂亮的画皮撕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朵腐化恶臭的黑心莲。
步承弼接着道:“然而诚如方才那名弟子所言,现在虽有外人作乱,但我们确实无法洗清霍仙友的全部嫌疑。所以在真相大白之前,还请霍仙友和我们走一趟。”
霍唯漠然傲视着他,很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偃师又是噗地一笑,道:“照您这么说,三界所有人都有冒充霍仙友的嫌疑,岂不是要全部关在宣山才好?哦对了,这嫌疑人还包括步宗主您,保不齐是不是您心血来潮,演一出监守自盗的戏码。”
“信口开河。”有别派长老摇摇头。
众修士也觉得他异想天开,当个玩笑听过,更觉偃师这人胆大包天和步承弼,日后定没好果子吃。
听懂这句话的,只有步承弼。
——偃师知道他和魔修联手的真相了。这个人,必须死。
他心中暗藏杀机,站在他身边的步琛则完全不知道这些暗中的勾当,只想着说服师父,给两位朋友留些余地。
“师父,弟子相信霍唯的为人。”他对步承弼恭敬道,“之前弟子与霍仙友有过数日斗法之缘,他并非敢做不敢当的人。”
还未得步承弼表态,偃师便耳尖地听到了这话,顺着他说道:“步宗主的弟子倒是个明白人。我对霍仙友也有几分了解,若他真做了坏事,一定大大方方地承认。”
随即他一笑,“骗人?没必要啊。三界又抓不到他,骗不骗有什么区别?”
众修士又是一阵恍然,暗中附和。
有几个认识霍泷的临皋派弟子暗道:“说的不错。就霍泷那直脾气,霍唯前辈也差不离。剑修都不屑于撒谎。”
刚提起霍泷,那少年便风风火火地从外缘挤了进来,边挤边嚷嚷:“霍唯前辈在哪?让让,让我进去……”
原来那些因为血缘姓氏瞧不起他的同门弟子,都默默让开了一条道,眼中多了歉意。
其余人则是震惊于又多出一个“霍唯”,直到临皋派剑修将两人相貌相似之事解释出来。
前方,霍泷满怀憧憬地探出头,随即认出了冥蝶剑,愕然道:“他就是……霍唯?”
青丘山那个凶巴巴的仙友是霍唯,那么他身边姓穆的哥哥,就是……他师伯?
少年脑海一片空白,他肩头的灌灌恨铁不成钢地举起鸡翅膀,捂住了他的嘴。
另一边,各派领队长老听罢偃师的辩词,有些与霍唯有数面之缘的,都觉有理。
那个德高望重的再次开口道:“众位仙友不解其中纠葛,请问霍仙友,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扮作你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被引向场中之人,霍唯仍是沉着脸,道:“三十年前宣宗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那时我在本家养伤,直到有人闯入其中,称我背叛仙盟。”
有修士回忆起当年的时间线索,暗道:“的确。霍仙友那时刚杀了昊焱尊者,怎么可能用全盛状态去宣宗偷抢?”
另一个道:“也是。他想复活的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要想抢返魂木早就抢了,何必等二十多年,又选了个差时机?”
和穆清嘉半真半假的表演不同,霍唯说的都是实话,再加上他沉郁的剑修气质,更令人信服。
“后来,我便一直寻找那个假扮我的人。”霍唯道,“直到听闻皋涂山逃走了一个疑似是‘我’的魔修,便追去了魔界——然后到了这里。”
那长老沉吟片刻,问道:“从浮玉水榭听闻,你用返魂木复活了贵派的大师兄。老朽想问,这段返魂木又是从何而来?”
“世间的返魂木不止这一截。我用的,当然是我自己得来的。”霍唯一笑,将掉在地上的返魂木引入手中,看得无数人提心吊胆。“但现在,我师兄的返魂木被雷劈坏了,这一截,正好用来重塑他的肉|身。”
“霍仙友。”偃师笑着发话,“别打它的主意,你手中那神木可是仙盟大比的奖品。”
“当然。”霍唯盯着他道,“我会参与此次的仙盟大比,堂堂正正赢下返魂木。”
众仙修听闻此言,又是一阵嗡然。
“有失妥当。”步承弼徐缓的声音响彻所有人的脑海,“霍仙友还未洗脱……”
“又是这一套老生常谈,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偃师及时打断了他,“什么不妥不妥的,我觉得妥当得很。”
人群中又有忍不住的窃笑,偃师耸肩,列举起来:“首先,霍仙友虽威名远扬,但他年纪比步琛仙友还小,当属青年才
俊,大可参加仙盟大比……不像某位,咳。”
“其次,步宗主总说的盗窃之罪——晚辈提醒一下,这里是全仙界的仙盟大比,可不是您处理家务事的地方。只要是仙修,都可以公平地参与比试,这可是规矩。”
他转向不知何时出现的水惊蛰,笑着问道:“水掌门是东道主,您说如何?”
“自然是允许的。”水惊蛰仪态端庄,微笑着道,“临皋派欢迎每一个想斗法切磋的仙修。”
偃师拊掌道:“既然掌门也这么说,霍仙友参赛这事就拍定了。诸位可有什么异议?”
他们几人一唱一和,大多数仙修完全被牵着鼻子走,只要有热闹可看,他们就不会反对。
毕竟,比起松鹤尊者毫无悬念地夺得魁首,看新一代强者与老一辈强者相互争斗,才更有意思。
见各派意见向一边倒,步承弼沉声道:“那本尊便拭目以待霍仙友在赛场上的风采。”
说罢,他便带领一众不服气的宣宗弟子,甩袖离去。
袖风震出,偃师脸色一变,微微向后退了半步,额角鬓发被吹得飘动。
穆清嘉心中苦笑,这次步承弼一定是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只希望他没这个机会。
“没想到你还有拉仇恨的天赋。”一个少年音在他耳后揶揄道,“啧,深得我真传啊。”
“乐……”穆清嘉讶然。
“别回头,找个僻静地方。”乐鹿小声道,“我有事找你商量。”
半晌后,侧峰桂树林里。
“你想要步承弼的一滴血?”穆清嘉道,“和你的轩辕镜有关?”
“没错。”乐鹿道,“正是瞌睡来了给个枕头。我不知道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但让霍唯参战这事上,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穆清嘉隐隐猜到他想趁机曝光步承弼的恶行,蹙眉道:“顾霄那个孩子,你也要牵扯进来么?”
“有了他,才能证明步承弼的奸|淫之罪。”乐鹿笑得可爱,“你想,仙道魁首的魔修儿子,活生生站在所有人眼前——没有什么比此事更有冲击力了罢。”
“乐鹿。”穆清嘉严肃道,“不要毁掉别人的人生。他还很年轻。”
“这完全是他自己的选择。”乐鹿无辜道,“我只是牵线搭桥,稍作引导。更何况——他已到而立之年,也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一笑,“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可比他现在小多了。”
穆清嘉面色一动,还是沉着脸凝视他。
“后悔把恶鬼拉回人间了?”乐鹿笑道。
穆清嘉没理他,道:“顾霄在哪。于公于私,他都是我师侄。”
“脸色真可怕。”乐鹿道,“我可不知道他在何处。”
穆清嘉背过身道:“我们恩怨已了,现在的合作只是因为共同的敌人。乐鹿,希望你不要太过分。”
待他离开许久,小少年才收回嬉皮笑脸的神情,回道:“知道了。”
他融入轩辕镜中,刹那间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