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娇拎着裙摆踏进绣锦苑时,就见长姐坐在楹窗边,失神地望着外间皑皑白雪的场景。
顾娇稍顿,遂后,打了冷颤。
她心想,这世间的情爱二字,可真真是折磨人。
她日后绝不要像长姐这般。
顾妍是在顾娇进来后,才察觉到她来了,敛尽了情绪,抬眸:“二妹。”
顾娇看着她抿出的一抹笑,心中顿生郁气:
“姐姐不想笑,何必勉强?”
顾妍稍顿,嘴角那抹幅度终究是抹平了,她叹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顾娇有些心虚地眸『色』一闪,迟疑半晌,还是坦白:
“我今日出府,撞上裴大人了。”
顾妍神『色』刚有波动,就听顾妍接下来呐呐的话:“我、我骂了他几句,把他撵走了。”
顾妍苦涩:
“你骂他作甚?”
顾娇不忿,冷哼:“只骂他,还是轻的!”
遂,她想到什么,瞪大眸子看向顾妍,压着情绪说道:
“姐姐,你不会答应他吧?”
她气得跺了跺脚:“我不准!顾妍!你听到了吗!我不准你答应他!”
“二妹!”
顾妍有气无力地喊了她一声,些许无奈:“别闹了。”
顾娇堪堪噤声,稍泛红了星眸,她害怕顾妍真的答应,又说不出软和话,口不择言:
“裴府那么对你!在大伯尸骨未寒的情况下,就上门退亲,将我们国公府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
“你若真答应嫁给他,你对得起大伯吗?”
顾妍脸『色』刹那间褪尽了血『色』。
顾娇眸子中倏然闪过一丝懊悔。
可她又没说错。
长姐是大伯和大伯母捧在手心养出的娇娇女,当初会和裴府定下亲事,也是想让长姐日后过得顺遂。
可裴府如何待长姐的?
若大伯九泉之下得知,恐怕会气得眼都合不上!
顾娇掐紧了手心,不许自己心软,她看似硬气地扔下一句:
“我告诉你,我不准你答应他!”
说罢,她转身就跑,似也知心虚。
婚嫁一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她一个堂妹做主了?
这般想着,跑出绣锦苑的顾娇眸『色』一转,就朝主院跑去。
她走后,知婳担忧地走近:“小姐,二小姐她……”
顾妍摆手打断她,失神地说:
“……她说的没错。”
裴府这般羞辱她和国公府,她还一心嫁给裴时,她不要脸的吗?
知婳倏地哑声。
她忽然觉得,这个时候,她不该说话,因为不管结果如何,对自己小姐,好似都不是什么好的答案。
她有些苦恼。
这世间的事,怎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呢?
今日的雪,就如同周韫说的那般,下得甚大。
地面上,积雪皑皑,裴时跪在御书房前,单薄的衣裳根本阻止不了多少寒意,肩膀上也落了积雪,他脸『色』早就煞白。
可他这般人,即使跪在那里,脊背也是挺直的。
傅昀伏案处理公务,遂抬头,就见周韫在扒着窗户朝外看。
他抚了抚额,有些没眼看:
“你在做甚?”
周韫头也没回,有些担忧:
“爷说,他得跪多久?若是腿落了『毛』病怎么办?”
殿内倏然一静,周韫久得不到回答,有些不解地回头,就见傅昀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
她吓得身子一抖,瞪向傅昀:“爷干嘛吓我?”
傅昀没回答她,反而眯了眯眸子:“心疼了?”
周韫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我心疼他作甚?我心疼的是顾姐姐!”
周韫小声嘀咕:“要是他腿冻坏了,我可不能让顾姐姐嫁给他……”
傅昀听到了她的嘀咕声,嘴角不动声『色』一抽。
周韫甚至有心给裴时送个跪垫过去,可是这种事,也不好做戏,只好作罢。
傅昀抚了抚她的青丝,终于,还是说:
“你该知晓,即使老夫人心疼他,答应了婚事,也不过治标不治本。”
周韫轻哼:
“我当然知晓。”
就像是她可以让傅昀直接下旨赐婚,老夫人不答应也得答应。
重点是,老夫人在婚后不会为难顾姐姐,才是紧要。
但他们都知晓,依着裴老夫人的『性』子,这几乎是不可能。
就听周韫平静地说:“我只想看看裴时能为顾姐姐做到何种地步罢了。”
裴时是个孝子,几乎从未违背过裴老夫人的意愿。
可有一就有二。
周韫要的就是让裴时起了这个头。
周韫眸『色』稍闪,轻哼:“只有费尽心思得来的,才是珍贵的。”
“当初顾伯伯就是太容易答应了他的提亲,才叫他放手得那么轻易。”
傅昀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裴时在雪中跪了三个时辰,周韫离开御书房前,朝他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回了后宫。
这时的裴时早就被冻麻木了。
他一动不动地看向御书房的方向,这一跪,日『色』就渐渐暗了下来。
裴府中。
刘嬷嬷让婢女将一口未动的饭菜端下去,时不时朝外看一眼,拧着眉,苦口婆心地劝道:
“老夫人,这冰天雪地的,少爷若冻出『毛』病来,可怎么办啊?”
裴老夫人哭了一下午,如今恨得咬牙:
“他都不顾自己身子,这般作践自己!我还心疼他作何!”
刘嬷嬷哑声,她低声说:“老夫人,您这是何苦,为了一个女子,和少爷闹成这个样子。”
“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您不如依了少爷的意思,您不喜欢顾姑娘,之后再为少爷多纳些妾氏就是!”
话虽如此说,可刘嬷嬷知晓,老夫人不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老夫人闭上了眸子,一字一句挤出声音:
“不可能!”
“我绝不可能让那个贱人的女儿当我的儿媳!”
刘嬷嬷一惊,忙四周看了看,遂后,挥退了众人。
她压低了声音,有些苦恼:
“老夫人,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您何必和一个死人计较?”
裴老夫人忍不住悲惨地笑出声。
不计较?
她如何能不计较?
年少时,她和顾妍娘亲算是好友,那时,顾妍的父亲还只是国公府的世子。
身份高贵,爱慕他的女子何其多。
裴老夫人当初就是其中一人。
她不顾矜持,偷偷求了她娘亲,她是百年世家秦家女,身份也堪配得上国公府世子。
两家见面那日,她因羞涩,央着顾妍母亲陪她一同去。
可世事无常,谁知晓,顾世子就看上了顾妍母亲。
裴老夫人没有一日不在后悔,那日为何要带着顾妍母亲一起去?
顾妍母亲倒是三番四次拒绝过顾世子,甚至一段时间,皆躲在府中不出来。
可在裴老夫人看来,那皆不过在惺惺作态罢了。
后来,顾世子立功,求得一封圣旨赐婚。
多可笑,她心心念念的亲事,就这样被旁人得了去。
这个人,还是她曾经的闺中好友。
裴老夫人曾也想过,这许是怪不得顾妍母亲,顾世子喜欢她,不是她的错。
她也避过顾世子,可圣旨,谁也不敢抗旨。
裴老夫人咽下苦水,在顾世子成亲后,她娘亲又为她相看了一门亲事。
裴府的嫡长子。
她夫君待她不算差,可这只要是人,总是经不住比较的。
顾世子,一直未纳妾,后院只顾妍母亲一人。
而她呢?
日子久了,她就不常见夫君进她院子了。
后院隔一段时间,就纳进一妾氏。
后来,她在夫君书房中看见了一幅画,画上的女子,她分外眼熟。
那刹那间,她忽然觉得十分可笑。
笑得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就在那时,她夫君推门进来,发现她手中的画,向来温和的人脸『色』大变,她气狠了,忍不住和夫君争吵起来。
她想撕了那幅画,可她夫君却夺过画,推开她,任由她跌在地上,失望地说道:
“你和她是好友,怎么连她半分都比不上!”
一句话,让那时的裴老夫人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可身上翻涌的鲜血却一寸寸冰凉。
可笑至极的是,她那之后才发现,裴府后院的女子,竟都和顾妍母亲有几分相像。
连她,也是因是顾妍母亲的好友,才得裴府上门提亲。
没人知晓,在知道这件事后,她心中有多恶心。
她知道,也许不该怪顾妍母亲。
可她忍不住啊!
她爱的人、嫁的人,心中都只有顾妍母亲!
而她的儿子,一心一意想要娶那人的女儿!
甚至不顾她的意愿,如今也来『逼』迫她!
……
裴老夫人忍不住更咽:“我只想摆脱那贱人,我做错了吗?”
没经过她遭遇的人,谁能知晓她这些年过得有多恶心?
顾妍母亲的确没做错什么,可她的存在,就让她这辈子足够难堪了。
她夫君死后,她将府中有关那贱人的一切都毁了去。
她想躲得远远的。
不想这裴府出现关于那人的一切东西,有什么错?
她知晓女子家脸皮薄,所以特意挑了那个时间点去退亲,只有这样,顾妍但凡还要点脸,就不会和她儿再纠缠。
她想活得轻松些,有错吗!
刘嬷嬷堪堪哑声。
她是一直陪在老夫人身边的,对她的事都知晓,她清楚,自家老夫人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枕边人日日喊着旁人的名字,后院皆是那人的影子。
连她自己都是。
那日老夫人发现顾夫人的那幅画后,就站在湖边好久,若非是少爷恰好那时回府,刘嬷嬷想,那时的老夫人恐怕就心存了死意。
人活着,就为了这一张脸皮。
老夫人被老爷那般羞辱,她本就高傲,如何受得了?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少爷却因那人的女儿又来为难老夫人。
刘嬷嬷甚至想不到,她该如何开口劝解老夫人。
她又凭什么劝呢?
老夫人这辈子够苦了,她该站在老夫人这边的。
裴老夫人忽地拼命捶着桌子,崩溃大哭:
“那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他作贱自己的身子!可想过我啊——”
他明知她会心疼,却还是用这个法子『逼』她答应。
她这一辈子,都活了什么啊!
外间一阵寒风吹来,雪花随风飘进来,打在脸上,冰凉透骨,裴老夫人倏然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她忽然心灰意冷。
连这屋中都这么凉,那跪在雪地中,又是什么感觉?
裴老夫人目光空洞地看向空中,颓废地说:
“去寻他回来吧,就说我会去国公府提亲的……”
他不就是想要娶顾妍吗?
她答应了,还不成吗!
刘嬷嬷鼻尖一酸,不着痕迹地擦了把眼泪,心疼地看向她,想去扶她坐好,却听见她干涩地声音:
“……都是命,我这辈子……活该生活在她阴影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