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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还在国丧内,所以无论是梁帝的祭天仪式,还是立后的典礼,都往简操办了。
但再怎么简约,昭告天下的流程还是得有的。
在蔡苏亚正式被册封为皇后的当天,不光有命妇集体进宫请安,晚上还有国宴,太后、帝后还有一众嫔妃全部出席,席间宴请武百官,以作为对新任国母的庆贺。
这也是梁帝的意思。
既然外界都在传蔡苏亚病重,那么他就要让他们好好看看,她正常健康的样子,好让那些乱七糟的谣言不攻自破。
事情起初也确实如他预料的那样发展,蔡苏亚身着正红凤袍,复杂而精美的展翅金凤几乎无处不见,栩栩如生,凤眸处点缀着两粒明艳夺目的东珠,随着光线变换,流转出璀璨夺目的光华,骄矜高傲,黑色的镶边掐金捻丝,内秀独韵,平添几分庄严端丽。
乌墨青丝由赤金衔珠五凤冠束起,缀红玉串珠,滢亮通透,衬着冰肌玉肤,眸光潋滟,修耳隆鼻,绛唇映日,周身的气息都染上了如梦似幻的薄薄光晕,将所有的一切都渲染得格外令人惊叹惊艳。
梁帝眼底的冰冷也仿佛被渐渐暖化了下来,显露出几分真心实意,抬手,亲迎他的皇后。
帝后并肩而立,对视而笑,氛围和谐温馨,似乎这就是一对毫无嫌隙的恩爱夫妻。
旁观的武百官们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明面上都是真切为皇上和皇后高兴,齐齐跪地,“臣等恭祝皇上、皇后娘娘琴瑟和鸣、恩爱白首。”
梁帝脸上扬起了满意的笑容,“众卿请起。”
爱重妻子,也是身为明君应有的好名声之一。梁帝握了握手,感受到掌心柔软细腻的触感,不由心软了一瞬。
若是蔡苏亚能一直如今天这样听话温顺,他倒也不是不能让她占着皇后的位置。
说起来,梁帝一方面钟爱美人,一方面又理智得不像话,也不是什么人他都能容许对方和自己并肩而立的。
若是没了蔡苏亚,那就只有萧姮了。
不过……梁帝暗暗皱眉,太后不会同意让萧氏女再坐上皇后的位置。
所以暂且看来,皇后之位让蔡苏亚坐着也不算坏事,有她跟太后相争宫权,太后也不会老盯着萧姮那头了。
这么想着,梁帝面色又和缓了不少,言谈举动间多有对蔡苏亚温柔体贴的动作,一点看不出之前对她的厌烦和不喜。
直到了晚宴,他也是这样的。
萧姮被册封为淑妃,是后妃位份最高的,自然坐在离帝后最近的位置上。
她将梁帝对皇后的照料看得一清二楚,不由慌张收回视线,看见他平安无事的喜悦这会儿已经全然转变成了酸涩。
小时候,两个孩子互相立下约定,长大后就成为对方的夫君/妻子。
时过境迁,萧姮回想起来,也还是甜蜜的,但终究不受控制地沾染上了一丝苦涩。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茶盏发愣,努力安慰自己。
他们两人的心和情意都没有改变,凌哥哥当初都愿意为了她,不惜违背规矩,冷落太子妃,将新婚之夜留给自己,可见在他心里,她才是唯一的妻子。
萧姮不禁有些责怪自己,怎么能怀疑凌哥哥的真心呢?
作为皇帝,他本来就已经有许多无可奈何了,如果连她也不理解他,又怎么对得起他对自己的付出?
萧姮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已经不那么难过了,正要抬头望向梁帝时,忽然,一股重重的力道猛地向她袭来,将她向前扑倒,各种杯碗盆碟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在本就严谨安静的场合,宛若震雷般响亮。
“啊!”
“主子!”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向声源处看去,只见清婉素净的淑妃娘娘被一个穿着太监衣袍的身影扑倒在桌子上,花容失色,惊恐万分地向后望去,旁边侍立的宫女尖叫一声,连忙过来要把人拽起来,可无奈力气太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牢牢抱住自家主子,脸色潮红,面容狰狞,口喃喃着不知道说着些什么,在一众尖叫议论声,直接把萧姮拖拽到了地上。
“来人!!”
“快来人啊!”
“有刺客!”
梁帝都懵了,有刺客好不容易潜进宫来,不刺杀皇帝,去调戏嫔妃???
这算哪门子的刺客!!
他脸色铁青,身边邓方尖声让禁卫军把贼人拿下!
也不知是不是那贼人力气大的缘故,三个侍卫一起上去,又要抓住人,又要小心别伤到淑妃,也是费了不少时间,才把紧紧抱在一块的两人分开。
萧姮这会儿衣衫凌乱,鬓发也变得乱糟糟的,钗环散落一地,只有那顶精致可人的白玉樱花华胜勉勉强强能挂在头上,双眸泛红,惊魂未定,瞧着分外狼狈。
“皇上~”她条件反射地想要去找最依赖的人,扭头朝上首的梁帝望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有人惊愕地叫了一声,“是赵公公!”
赵公公?
是谁?
“赵安!”这道仿佛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声音是来自梁帝的。
他都已经做好了是谁家进来参加宫宴的男子假装太监醉酒闹事的准备了,结果这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太监,还是他信任倚重的太监副总管!
梁帝心的背叛和羞辱感油然而生,在触及萧姮惊慌无助的眸光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偏偏这时候赵安还在胡言乱语,“仙子……我的仙子……你别跑啊……”
“来人!”梁帝气得说出口的话都带着颤动,“给他泼盆冷水,让他清醒清醒!”
蔡苏亚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梁帝会直接把赵安拉出去砍了呢。
是为了让赵安解释清楚,挽回萧姮的清誉,还是……
梁帝以为这件事是有人算计的,打算把罪魁祸首找出来一起砍死?
赵安干脆利落地被拖了出去,等再回来,浑身已经是湿漉漉的了,脸色苍白,唇瓣抖动,双目无神,显然是被冻得不轻。
萧姮泪眼汪汪,玉容将她搀扶起来,回到位置上,见自己主子狼狈可怜的模样,忍不住想跟皇上去说召太医来看看,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陆槐给拦住了。
“如今为姐姐讨回公道更重要。”陆槐压低声音对玉容说。
玉容点点头,扭头看向跪在殿、半死不活的赵安,眼冒出了浓浓的恨意。
赵安这会儿已经清醒一半了,剩下的一半是被吓的,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浑身打颤,“皇、皇上、恕恕恕罪……”
梁帝冷冷看了他一眼,让太医给他诊脉。
蔡苏亚明白了,看来他是第二个打算。
她笑盈盈地给自己倒了被酒,举杯一饮而尽,才发现里面是她喜欢的青梅酒。
蔡苏亚心头划过一丝讶异,抬眸缓缓向身侧望去。
果然,言朝站在梁帝身后,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悄无声息地抬头向她看过来,顷刻间染上了万种柔色。
蔡苏亚眉眼弯弯,又斟满酒杯,遥遥冲他举起,仰头喝完。
随即她转眸看向殿,赵安也不愧是在深宫里历练多年了,在极度的恐惧和惊慌之,还能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算计了,哪怕太医说他除了醉酒没有药物痕迹,但他依旧坚称今天未曾饮酒,一定是有人给他下药,陷害他到这副境地。
“皇上,奴才就在您跟前伺候,若是有人能对奴才下药,焉知有一日不会对您下药啊,还请皇上查明真相!”
此话一出,梁帝深以为然,直接把今日轮休的太医院医正紧急召进宫里,让他给赵安诊脉。
果不其然,赵安确实没有毒,身上虽然有酒香,不过更像是直接洒在衣服上的,体内并没有酒醉的迹象,听说了他的症状,医正猜测,可能是服用了曼陀罗种子的原因。
所以才会神志不清、产生幻觉。
梁帝一听,更加肯定了心里的揣测,不由转头,目光冷厉地朝蔡苏亚看去。
她回忆无辜的眼神: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干的。
梁帝皱眉:除了你还有谁会对阿姮使出这样的毒计?
蔡苏亚撇了撇嘴,也懒得理他,视线轻飘飘地投向地上的赵安,“既然是服用的,赵安,你今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一样样列出来不就知道是谁给你下药的了?”
赵安也想到了这一层,跟梁帝不同,他心里头一个怀疑对象就是邓方,思来想去,赵安脑仁生疼,好不容易才从记忆里剥出一段,
“是慧芳!禀皇上,因慧芳家遭难,奴才偶然帮了她一回,她便常常做些小点心来感谢奴才,今早也是,奴才想着是她一片好意,推辞不过就收了……”
提到慧芳,梁帝的表情就变了。
这是他跟前的大宫女之一,平常专门负责他的茶水,也是极为重要的位置,所以他才能记得这个名字。
慧芳不是蔡苏亚能收买的人!
梁帝面色阴沉,既然不是蔡苏亚,那又是谁?
他定定望着底下的赵安,忽然有些后悔了。
既然不是蔡苏亚,无论是谁,牵连进了赵安和慧芳,就说明他御下不严,这种家丑原本应该捂得严严实实才对。
早知道,一开始就该把赵安砍了。
梁帝不出声,蔡苏亚就替他开口了,“哪位是慧芳姑娘,不如站出来验证一下赵公公所说是否属实?”
自有宫人去把慧芳找来,可一盏茶后,那宫人踉踉跄跄地回来了,扑通瘫倒在地上,“回禀皇上、皇后娘娘,慧芳她她、她死了!”
这下,偌大的殿内,寂静无声,人人都屏气敛声,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这可有趣了。”
唯有皇后娘娘含着笑意的声音分外轻柔婉转,袅袅动听。
“皇上,看来您的乾坤宫是真热闹,如今妾身子好了,一定要帮您好好整治一番才行。”
梁帝眉宇间显出沉郁的怒意,“不用皇后费心。”
他能感觉到蔡苏亚笑眸有多少嘲笑讽刺的成分,在她面前丢脸,是梁帝最接受不了的地方。
他下定决心,非要当着她的面,把这件事查个明白。
慧芳死了,跟她亲近的宫女总有,一个个审问,重刑加深。
在皇帝身边伺候,便是宫女也个个娇身惯养不比那些闺阁千金差,很快就有受不住了的,哭嚎着说慧芳已经心神不宁很久了,有一次还偷偷晚上溜出去,跟她同屋的宫女指认,跟在慧芳身后,亲眼看见她是去见大总管邓方了,两人悄声不知说了什么,邓方往慧芳手里塞了样东西,就飞快地走了。
邓方!
好嘛,这下梁帝身边的两位太监总管都被牵连进去了。
围观的众人更加不敢说话了。
那些指认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两个大太监窝里斗闹出来的乱子,但国宴之上,归根究底,丢脸的还是他们的主子,也就是梁帝。
说起来这事儿也真够新鲜的,后妃争宠互相算计也就算了,怎么两个太监还能闹出这样的事情?
“啧,”温温柔柔的皇后又出声了,她感叹了一句,“邓方也是的,争宠都争到萧淑妃头上了……”
所有人:??!
呦吼!
对啊淑妃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所以邓方原来……是跟淑妃在争宠么?
他们仿佛瞬间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不敢去打量梁帝,各种意味的小眼神就迫不及待地往萧姮、邓方、赵安几人身上看过去了,
——请说出你们的故事,千万不要拿我们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