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明霞觉得项定邦似乎跟她记忆不一样了。
还是时间过去太久,她忘了?
在她的印象里,项定邦一直是冷漠寡言的,尤其是一双锋锐慑人的眼睛,仿佛能一眼看清她隐瞒在心底的想法,那时候,俞明霞全心喜欢许修,而项定邦是跟许修截然不同的类型,导致她对他只有排斥和不喜。
同样的,等她对许修心生厌恶后,项定邦反而成了令她心生向往的完美丈夫。
但这会儿,他说起蔡苏亚时,深眸泛着冰冷锐利的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认真稍显柔和的光晕,让她更加觉得陌生了。
“可、可是,”俞明霞猝不及防,都结巴了,“她骗了你啊。”
项定邦问她,“你有证据么?”
俞明霞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说,“你要是不相信,我叫许修过来作证,我结婚后,真的再也没跟他来往过,我们之前的那些流言,肯定是有人故意传出去的!”
这个有人暗示的就是蔡苏亚了。
“你们没有来往,”项定邦淡淡开口,“难道不是我娘看管得严的结果么?”
事实上,蔡苏亚现在能待在家里不下地赚工分,还是托了俞明霞的福。
当初她跟项定邦结婚后半个月,他就回部队了。
俞明霞知道她跟许修没有未来,不应该再去想他。可日日待在同一个村子里,怎么可能不遇上呢?
况且许修又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他不打算娶俞明霞,但却乐得从她手里谋夺好处,现在这副处境,对他来说是最有利的。
项大娘本就有些怀疑,偷摸摸盯着俞明霞的一举一动,她顾不到,还有江大萍帮忙。所以俞明霞刚刚跟许修偶然与上,说了两句话,那头她就知道了。
项大娘虽然没看出他们之间有什么猫腻,但想到俞明霞嫁人前的传言,还是暗暗提高了戒备,以心疼小儿媳妇的名义,不让俞明霞上工,只负责家里的活计。
后头轮到蔡苏亚,项大娘一心让她比过俞明霞的,因而在对她的待遇上还得更胜一筹。
以此证明俞明霞要离婚,完全是她自己心野,她这个当婆婆的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听了项定邦的话,俞明霞脸色一白。
其实她结婚后还真没跟许修见过几面,正是因为这样,思念和爱意在求而不得逐渐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叫她豁出去非要离婚不可。
毕竟俞明霞这辈子长在俞家,衣食富足,长辈哥哥也疼爱,想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
越是得不到,就越让她念念不忘,无法释怀。
许修是这样,项定邦也是这样。
时间过去太久,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年少时候跟许修到哪一步了,俞明霞听了这话,以为项大娘已经抓住了她偷情的铁证,还告诉项定邦了。
“定邦,”俞明霞的声音添了几丝心虚,将她的声线衬托得越发娇柔起来,“我好歹也是你有头一个娶的媳妇,你对我就真的一点情意没有么?”
她不能再提许修了。
索性换了路数,试试以情动人。
她睁着一双柔情楚楚的大眼睛,满是期许地看过去,换做别人,就是心再硬也得被她的目光泡软了。
偏偏项定邦见多了在他面前痛苦求饶的,一个个比俞明霞真心实意多了。
他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就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们结婚的时候,你都没把你自己当成是我的媳妇,我当然也不会。”
项定邦往着俞明霞苍白的面庞,沉声道,“没有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我这辈子唯一的媳妇就是蔡苏亚。”
“就算没有她,也不可能再是你了。”
说不上来这两句话,哪一句对俞明霞的打击更大一点,她心头钝钝地疼,痛楚逐渐蔓延开来,令她几乎动弹不得。
等俞明霞反应过来,才发现项定邦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仓皇着往四处看了一眼,在朦胧的雾气下,隐约看见了一个身影,俞明霞顾不得什么,匆匆追赶上去,
“定邦,你听我说……”
她抓住了那人的手臂,随即就发觉了不对劲,粗糙黏腻的手感吓得她下意识收回了手,抬眼看去,正对上一双浑浊、不怀好意的眼睛,
“这不是俞家的大丫头么?”
俞明霞心一惊,她认识这个男人,他真正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忘了,人人都叫他懒汉,三十好几的人,看上去跟四五十一样,面容削瘦,颧骨突出,一络一络的头发丝冒着油光,真要说多丑也不至于,就是脏,连眼尾、额头上的这些皱纹里走藏着黑灰的脏东西,不知道都多久没洗脸了。
她警惕地看着他,匆匆往后退了两步,“你在这里干什么?”
懒汉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一个大姑娘家出来乱走会遇上危险么?”他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碰她的脸,被俞明霞一巴掌甩开了,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滚!”
她一扭头,飞快地跑远了,确定自己安全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见懒汉站在原地没有追过来,她才大大松了口气。
可转念想到项定邦的话,她的面容又黯淡绝望起来。
难道重活一世,她还要过上辈子那样的日子么?
————
转眼间除夕就来了。
蔡苏亚给自己做了件新衣服,白底浅蓝纹边的上衣,腰身微微收了几针,她也不敢太过分。
不过这件衣服现在是不能穿了,太冷。
她把衣服放进柜子里,多少有点遗憾,这还是她第一件独立完成的衣服呢,况且过年嘛,总要穿新衣服才有感觉。
项定邦听了,抽空又带着她去了县城里,既然自己没法做,那就索性买成衣好了。
蔡苏亚兴致缺缺,供销社现在最畅销的大红棉衣,喜庆是喜庆了,但论保暖还比不上长及脚踝的长棉袄,论美观吧,也就那样。
倒是有几匹新到的的确良,蔡苏亚眼睛定在上面就移不开了,脑海瞬间浮现出了好几种款式。
项定邦心领神会,当即让她挑了两三个颜色买了下来。
跟上次不一样,这些布料蔡苏亚可舍不得再交到项大娘手里了。
她回去后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做了条黑色阔腿裤,穿上身后,仔细调整了好几次版型,才算是满意了。
不过她没给项定邦看,
“等天暖了,我再穿给你看。”她笑盈盈地在他高挺冷峻的鼻子上亲了一下,“到时候就当是给你一个惊喜啦!”
这么一句话,勾得项定邦整个年,每次视线从她身上划过,心底都不由得牵起一阵痒痒的感觉。
今年过年的时候,蔡苏亚难得收到了她家里送来的信。
原身结婚的时候,写了封信回家,说自己要嫁人了。
现在这封信就是来指责“她”太过任性,结婚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先问家里讨个主意,继母在信里说,蔡父很生气,甚至还说出了“我没有她这个女儿”这种话,劝“蔡苏亚”以后听话懂事一点,有空领着她丈夫回家来给蔡父道个歉。
蔡苏亚随意看了一遍,就知道原主的这个继母,比起她前世那个,段位实在称不上高明。
不过也对,她前世的蔡家,好歹也算是豪门,那么多财产在那儿呢,多费点心也是值得的。
而现在这个,继母针对原主顶多就是为了蔡父那点子父爱,希望他对自己生的儿女多点在意和喜欢罢了。
看看这字里行间,有意无意地提及她留在城里的继姐,如今已经跟机械厂厂长的儿子谈上对象了,蔡父高兴极了,连连催促他们小两口早点结婚,婚期估计就在明年。
还问蔡苏亚有没有法子回城参加她姐姐的婚宴。
要是换做原身,被蔡父对两个女儿婚事天差地别的态度刺痛,肯定是不会回去的。
但蔡苏亚不是。
日子过得太自在,要不是这封信,她都快忘了原主还有“家”等她收拾呢。
“你什么时候回部队里呀?”
项定邦熟练地拿起毛巾给她擦脚,“初十动身。”
其实他的假期还没完,可以多待几天,不过因为蔡苏亚要随军的缘故,哪怕报告在他出来之前就已经打上去了,但还有一些手续需要提前去准备。
蔡苏亚眼巴巴地看着他擦完,就把一双脚塞进他暖洋洋的怀里了,项定邦笑了笑,一边抱住她,一边脱了鞋子,继续洗自己的脚。
“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么?”
“可以是可以,”项定邦迟疑一瞬,“只是我回去的几天会比较忙,怕顾不上你。”
而且虽然房子已经分过来了,但项定邦一个人住的时候,从来没费心去布置什么,现在想起来,又空旷又简陋,没来得及打扫说不定灰尘也很多……
“没关系呀,”蔡苏亚笑盈盈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非要你看着才行?”
“我就跟你一起去了,途正好可以去我家绕一圈,以后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呢,总要先跟我家里人说一说,否则他们还以为我出什么事了。”
项定邦这才想起她的家人,眉头皱起,有些愧疚地说,“抱歉,我忘了。”
“结婚的时候我就该去你家拜访一下。”
不过那时候他时间赶,也抽不出空来。
“没事儿,”蔡苏亚一点儿不在意,“我也忘了。”
项定邦知道蔡苏亚跟她家人关系不好,但怕让她想起难过的往事,一直没有细问。
这会儿才犹豫着问,“我们回去,需要带什么东西么?”
蔡苏亚笑了笑,“不用,反正也待不了多长时间。”
这种面子工程没必要做,以后随军了,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可能回娘家。
“到时候无论他们问你什么,都不能把你在部队里的地址说出来,知道么?”
项定邦看她这样防备着娘家,惊讶之余又不免心疼,可见不光是关系疏远的问题,乍一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呢。
蔡苏亚担心项定邦不放在心上,就把原主还在蔡家的经历挑委屈地说了几件,听得项定邦跟她同仇敌忾才肯罢休,
“我这次回去就是说跟你随军的事儿,免得他们以后再来红星大队找我,到时候又闹出笑话来还丢你的脸。”
她懒洋洋地窝在项定邦怀里,小声说,“反正我爹早就不盼着我这个女儿,现在我也只有跟你的这一个家了。”
一番话说的项定邦心头既软又酸,之前项大娘给他介绍蔡苏亚的时候,曾说过不少次她娘家没人撑腰,言下之意就是她好掌控,不怕再闹腾出像俞明霞那种丑事。
项定邦将她紧紧抱住,温香软玉般的触感,将他冷硬的心烫得火热起来,他小心地收住力道,免得弄疼了她,
“苏亚。”他声线低沉,其蕴藏着浓郁的情感,平添了几分勾得人心痒痒的磁性。
“嗯?”
“我会对你好的。”他一字一顿地说,显出像是立誓一样的认真,“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