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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风起天澜】一人活(1 / 1)

去城主府的路程不远不近,刚刚好能够李行止将一个埋根心底的故事娓娓道来,或许是他觉得这故事也没涉及什么秘密,说来也并非不可。

目光渺远,他抬起粗糙沧桑的手指抚在胸前长吁短叹片刻,便诉说起来,讲着讲着不禁沾湿了襟袖,宽大的袖袍揩着眼角的泪渍。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

原来这李行止不过是一个城郊远村的教书先生,他有个妹妹生的倾国,笑地倾城,一朝被芙蓉城的老城主看上,纳为小妾,妹妹本想将他这个唯一的亲人接入城主府富贵一世,但城主未允。

并且还为他们诞下的子嗣取名丹殊,殊有断绝之意,便是叫她同过往的一切断绝来往的意思。

李行止也知道城主的意思,于是也不去讨这个嫌,一个人在村里当个教书先生。但到底在劳动力严重不足的村中,每到农忙或者孩子大到能干农活了,他的本职也就不稳了。

村民送孩子来他这简陋的私塾并非是寄希望于孩子能考取功名,成为某个城的客卿谋士,而是只希望他们识字,能认清账本不至于在粮食交易时被坑骗罢了。

如此下来,他那简陋的课堂上从几十人到十几人……

再到几个人……

再后来,最后一个孩子提着鸡蛋米粮同他告了别……

他没有怨言。

他们不是不重视孩子的学识见地,而是,温饱尚不能顾及,谈何学识改变命运?

他关了私塾。

在田野山峦间,种菜捕鱼,日子虽然清苦,倒也是乐的自在。

直到有一日,他卸了渔网,脱了蓑衣,刚走到自家农院木门前,便看见一个陌生的,气质温润又如火般艳丽的少年穿着一袭暗红色长袍,撑着七十二伞骨的孟宗竹油纸伞,站在霏霏淫雨下。

他开口喊了一声:“……舅舅。”

那张脸同妹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行止止不住的热泪盈眶,想抡起宽大的袖袍擦擦眼泪,猛然惊觉此刻他已不在课堂之上,而是穿着蓑衣短打,窄袖高卷的模样。

他一直都适应不来……

一位学识渊博的私塾先生为何变得同村野山夫没什么两样。

他克制不住地老泪纵横,颤抖着声音问少年:“你……是丹殊?”

少年疑惑:“舅舅知道我的名字?”

他怎会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

这个名字是在告诫他知进退,不要去贪图一些不属于他的东西,老城主以为是金银财帛,而他认为是那份亲缘。

李行止有些局促,少年衣着富贵,布料都是最好的,他不敢邀请这孩子去自己那寒酸的家里坐坐,但此刻下着濛濛春雨……

丹殊自己推开了院门道:“舅舅,我想看看母亲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李行止只好由着少年进了屋子,但他却局促地连一个多余的茶杯都空不出来,遑论热茶了,尴尬更甚,他坐立不安。

两人皆沉默良久……

丹殊:“舅舅我想接您去芙蓉城……”

李行止:“你母亲还好吗?”

抬头竟同时说了话。

丹殊情绪平淡,眼尾朱红泪痣明艳俏丽,他说:“母亲很多年前就过世了,我都快记不清她的模样了,他们都说我长得很像她,可我不敢照镜子,怕冒犯了母亲。”

李行止静静听他静静地说完,一语不发,竟然感受不到太悲伤的气氛,对于妹妹来说,或许这才是解脱。

侯门深似海,关进去了就是一辈子。

李行止就沉默着,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再掉泪水,因为没有宽大的袖袍可以擦拭,也没人再在旁边笑话他矫揉造作。

丹殊又说:“舅舅,你来芙蓉城吧,来帮帮我。”

李行止道:“我如今只是一个山野村夫,如何能帮的上你?”

他以为是老城主膝下的几个儿子在争夺城主继承,虽说丹殊是妹妹的孩子,但他虽说只是一个教书先生,但也懂得一些社稷在民的道理,子嗣间争夺地愈发凶狠,百姓就越是民不聊生。

他想拒绝,但丹殊说:

“丹家人全死了,我的父亲、主母、五个哥哥,两个妹妹,甚至旁系亲族……”少年眼神逐渐锐利,眼尾泪痣更加璀璨耀眼。

“只剩下……我、一、个。”

丹殊此刻直勾勾地盯着李行止,红痣艳丽,乌发红唇,面色惨白如纸,眼眶渗出些红痕。那样的目光神色太过骇人,吓得李行止险些跌倒在地。

他颤抖着失了血色的双唇,胡须之下一开一合,嗫嚅道:“你……你杀了他们?”

丹殊不解拧眉,目露悲怆,委屈道:“舅舅也这么以为?”

“怎会是我呢?”他语气如小孩子一般滞气,“母亲不喜欢我去争啊斗啊,我便遂了她的心愿。我长这么大从没有过一刻将心思放在宅斗上,那些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个家族的夺嫡之争,不过是一个府邸内关上门的见不得光,不过是一座两座城池间的恩怨不解……”

丹殊叹了口气,“……当真是没意思极了。”

丹殊忽然目光灼灼地望着李行止,恳切道:“但是,舅舅,你要帮帮我,你来当这个芙蓉城的城主好不好?我要去救一个人,他们都觉得我不该这样,没有人会帮我。”

“舅舅,你帮帮我吧,你是我在这世上所剩的,唯一的,连着血脉的,最亲的人了。”

李行止不晓得后来丹殊又说了什么,到这里为止,他整个心口都是堵住的,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背对着学堂渐行渐远不曾回头的农家子弟有属于他们的烦恼忧愁;而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公子却看起来比那些失学的孩子还要可怜。

李行止最后瞧了一眼住了多年的院子,从一家人到两个人,再到他一人,以后再也没人……

他给院子落了锁,路过池塘将手中钥匙丢了进去。

而后,他成了芙蓉城明面上的城主,迎来送往,虚与委蛇,他起初不适应,再到后来愈来愈擅长,仿佛一天不说些谄媚客套的话,他就浑身难受。

他自嘲:真是活成了个贱骨头!

听完这位李城主的故事,苏夜为之前自己对他的嘲讽感到羞愧。

一个人,不过第一次见面,他有何资格直接评价他如何如何?谁背后还没个故事,他早年在财富诱惑前都没有失节,却为了自己侄子,甘心情愿地将自己变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类人,曲意逢迎的谄媚模样不过是他帮助自己侄子的一张面具。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再说话,倒是君撷调整情绪最快,他哗啦展开折扇,扇了几下,仿佛扇去了周边的阴霾。

君撷问:“李城主既愿意袒露心扉,我等感佩不已。只是在下有些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李行止:“仙君请说。”

君撷:“如果当年丹家覆灭真的不是丹殊所为,那到底是何缘故呢?”

李行止:“我不知,但我也没问,丹家覆灭不是殊儿做的。”

君撷:“李城主不必紧张,自然不是丹殊做的,如果他这么做那么目的定当是为了成为城主,可他却把到手的城主之位让给了素未谋面的舅舅,即使有血缘羁绊,也不至于这么做。”

苏夜:“是啊,他为何不自己当城主?丹家人死绝了,就他一个了,顺理成章毫无异义啊。他将城主之位给了李城主,自己却在背后操控一切,好生奇怪。”

钟续眉头紧锁道:“恐怕是有个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做城主的原因。”

君撷问道:“李城主,你此行要带我们见的人,可是丹殊?”

李行止满目苍凉,他带着众人此刻已然走到了城中主街的中心,高大的铜门矗立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宅门上书“城主府”,匾额两侧挑挂延伸着两盏风灯,明灭晦暗,红彤彤的显得尤为诡谲。

他在门上敲了两下,内里便有守卫将门从内而外打开了。

苏夜觉得奇怪,大多有权有势,家中多侍卫婢子的门阀贵胄都会安排几个侍卫轮班在府邸门外守着巡夜的,这一路走来,街道巷口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也就算了,这堂堂城主府邸居然也是如此。

难不成,最近一到夜里街上就有吃人的妖怪不成?

李行止客气道:“各位请,正是要请各位仙君见一见我那侄儿——丹殊。在下也只能应付些无用的琐事,真正要商榷些什么,还得你们仙门中人自己聊。”

他们进了城主府,那两个在院内守门的侍卫便立马急切地将院门阖上,发出铜门碰撞门槛的哐呛声。

难不成是怕什么妖怪进来把你们吃了不成?

苏夜觉得好笑。

他经历了李府鬼哭夜歌、华山畿华胥幻境再加上神女冢之事后,胆子大了不少,此时的芙蓉城虽说诡异,却没有多吓人。

城主府邸大地超乎想象,李行止领路,带着众人花了小半个时辰绕过了九曲十八弯终于到了丹殊的住处。

一靠近那处住处,便感觉一阵阵热浪袭来,周遭的事物都在热浪中扭曲舞动地不成形。

这丹殊是住在火炉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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