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黑衣少年马尾高束,由于刚刚奔跑了许久,额前碎发有些凌乱,白衣谪仙长发如墨,缠绕足踝。
那两人竟然拥抱在一起!
苏夜背对着院门,而白若一却是倏然看见石羽涅推开院门,就这么眼神撞上了,霎那间如玉面颊上窜上一团火烧云,从脖颈烧到耳根,眼神无处安放,只想用力推开苏夜。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苏夜依旧死不要脸地揽着白若一的腰,怎么都不肯撒手,还撒娇道:“师尊怎么又要推开我,我果然没人要。”
以前这句话是源自于自卑,但他后来发现师尊很受用这句话,每次他一撒娇,白若一就无奈地任由他抱着,靠得越近,心脏跳得越快,心里头越是畅快淋漓。
不知是源于前世记忆还是今生的渴望,他对白若一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就算今生不能再去冒犯他,可本能地就是想要这样的拥抱。
只要师尊一天不知道他的心思,他就可以披着“孩子索求温暖”的兔子皮,掩盖住本质是头想将其拆吃入腹的野狼的事实。
“快放手,有人来了!”白若一低声呵斥。
“有人就有人呗,那又怎……什么?!”猛地意识到什么,他慌乱松手,僵硬着回头看去。
石羽涅圣贤书读的多,对于那些情·爱之事不太了解,但还是觉得这个氛围过于奇怪,没有哪家的徒弟会跟自己师尊搂抱在一块儿吧?
一时间,他也很纳闷,但又琢磨不清楚怪在哪里。
“你……你们……”他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白若一大脑一片空白,眼尾含着愠怒,将脸别了过去,企图掩饰尴尬,不知为何觉得心中满是羞耻,明明很清白,为何……
“咳——”苏夜反应快,他连忙咳嗽两声,“刚刚跑得有些疾,呛到了,师尊帮我顺气来着,少主找我有事吗?”
果然,石羽涅很快就被话题转移了,他有些无奈道:“你也是,跑那么快干嘛,吶,这是你遗失在藏书阁的锦囊,我看见了想叫住你来着,谁晓得你跑那么快。”
苏夜接过锦囊嬉笑道:“你不懂,我师尊最近在教我一种步法,一跑就停不下来了?”
“什么步法?”石羽涅来了精神,眼神中满是求知欲。
这涿光山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石羽涅石少主最大的愿望就是拜入白若一门下,成为白若一的座下弟子,然而却被苏夜捡了个便宜,而后白若一便扬言此生只收这一个徒弟。希望破灭后,原本会以为石羽涅会像云频那样,对苏夜怀恨在心,岂料石少主拥有一腔赤子之心,非但不嫉恨苏夜,还同苏夜私交不错。
他用自己的努力讨好着白若一,什么果酿吃食,新衣茶具都会第一个送来云栖竹径,虽然大多都便宜进了苏夜肚子里,但他也不气恼。
苏夜满脸认真道:“逃命的步法!我天资愚笨,师尊怕我以后遇到劲敌打不过,特地为我量身定做了一套步法。”
怎么愈发满口胡话了!白若一覆手而立,没有插话,心里却五味翻涌。
“啊……这……”按照惯例,石羽涅一般会因为白若一的亲赐秘籍而仰慕不已,可这逃命的步法……确实不是君子所为,在石羽涅眼中,君子应当为斩妖除魔至死不悔,逃命……也太没面子了吧!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无语,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石羽涅被他忽悠地差不多了,苏夜不经意间挑眉瞧了眼白若一,却发现师尊刚好也在斜睨着他,凤眸狭长,长睫微煽,清洌如水的眸中是七分愠怒,还含着三分羞怯,这一眼就将苏夜的魂都瞧没了。
师尊……原是如此绝色。
石羽涅不难忽悠,很快就对苏夜胡诌的步法深信不疑,而白若一被苏夜气的三天都没让抱,苏夜既委屈又觉得自己活该。
白若一好歹是整个涿光山乃至整个修仙界奉为神祇的仙尊,该有的肃穆尊严是要有的,更何况他平时清冷惯了,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这一回竟被活生生撞见与自己的徒弟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被冷落下来的苏夜盯着手中的锦囊,突然想起这是在天澜城的时候遇到的那个算卦少年给自己的,苏夜不信算卦,疑而不决者才问卦,那少年说:“我将所观天机书于此锦囊内,要不要看,什么时候看随你……”
这天机会是什么?和他相关吗?
那……有没有可能是解除那具尸体身上五阴炽盛之毒的关键,又或者是修补师尊灵脉的关键?
待到入夜,栖云殿熄了烛火,苏夜走出云栖竹径,步至寒潭前,解开锦囊。
锦囊里像个没有底的黑域,里头闪烁着点点流萤,苏夜只埋头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魂灵被什么拉扯着,就像活活将他的神识抽出一般,头疼欲裂!锦囊就在手上,只要他一拉抽绳,隔绝从里面飞出的星点,症状就会马上消失。
可是他太急了,他太害怕端坐在远处等着他一步步走过去的命运了,他刹不住脚步,被时间一点点推动着,若不尽早想出解决的办法,后果……他不敢想象。
苏夜的神识被拉入锦囊中,漫天流萤渐渐堆砌成陌生的画面,灰蒙蒙的穹顶洒落漫天雪花,目光所及的一片白皑皑中,诺大的宫殿矗立在眼前,上书昆仑神殿。
这里是……昆仑八十一城的昆仑神殿!
苏夜从未来过昆仑,从未见过神殿,可却觉得眼前的一切莫名地熟悉,熟悉到就像自己在这里居住了很多年一般,他踟蹰着,终于决定走进去。
在他踏入神殿门槛的一刹那,眼前的画面再次变化,幽暗诡谲的室内气氛暧昧,空气中蔓延着古怪的熏香,眼前的罗帐被微风吹动着,暖黄的烛光摇曳着纱幔在墙上投下暧昧的影子,细看,两道身影缓缓交叠。
苏夜在江南的章台北里中浸.淫多年,虽未做过什么,却很清楚地知道那两道身影此刻在干嘛,倏然想起这空气中萦绕的气息是催·情的熏香。
纱幔被风缓缓撩起,若隐若现出一个洁白如玉的面庞,额间冷汗津津,湿润的碎发凌乱地贴在额上,凤眸微阖,眼中是羞耻与失神,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唇上渗出屡屡鲜血,他死死咬着也不溢出半点声音。
苏夜蓦然愣在原地,他使劲揉搓着双眼,可再看去画面并未改变,一时间胸腔内的火焰腾然升起。
“师尊!”
被欺于身下的人竟然是他的师尊!辰巳仙尊白若一!
是何等的折磨!竟然让他亲眼看见自己曾经爱不释手的话本里那仙尊与魔君旖旎的画面!
心中的怒火窜出,夹杂着愤恨,散发出扭曲的滔天巨焰,所有的冷静,理智都在这场灼天烈焰中焚烧殆尽,只余下满腔愤恨和五味杂陈的酸涩。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白若一一贯清冷禁欲的双眸中竟然散发着旖旎的风光,带着被迫承·欢的羞耻,氤氲朦胧,不再清澈,他这一辈子!上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白若一!
纱幔又被吹拂而起,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上面星星点点了些他从未见过,也不熟悉的暧·昧痕迹。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苏夜深知眼前并非真实,但难抑胸腔的怒焰。
他快疯了!
浑身上下每一处骨骼都在密实地颤抖着,筋脉里每一处奔涌的血液在怒吼着,膨胀的灵脉被气海撑到快要炸开……
终于,他选择忘记自己身处之地并非真实,他冲了过去,一把揭开纱幔,想将驰骋在上的人揪出来施以重拳。
打死他!杀了他!
内心叫嚣着!咆哮着!呐喊着!
狰狞到几欲滴血的眼眶在看到上面那个男人的脸时,浑身倏然僵如傀木。
男人抬起同样汗津津的脸颊也望着苏夜,目光戏谑又阴鸷,唇角勾起一抹瘆人的笑意,唇上还沾着白若一嘴角的血渍,像是个刚将猎物拆吃入腹的野兽。
那是……
那张脸和苏夜一模一样!
不!那不是他!尽管眉眼轮廓都一模一样,但苏夜从不会有这样一张邪佞的面庞和阴鸷的眼神。
男人望着苏夜忽而笑了,“不相信吗?我就是你啊!”
“不是的!不是……”
男人没有放过他,“不是什么?你敢说你没对白若一起过这种心思?你也想要他吧?就像我这样……”说着,他的身体开始律动起来。
而雌伏在下的白若一眼中除了羞耻与感官被刺激后氤氲而出的暧昧,只剩下木讷,任人蹂·躏,没有反抗……
“不是的!”眼前的画面几欲刺瞎苏夜的双眼,他眼眶通红。
师尊不容亵渎!
谁都不可以,即使是他自己!
师尊不愿意……不会愿意的……
没人可以强迫师尊!即使是他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都该死!
目光如炬,将心底最深处的岩浆释放而出,怒火滔天,他运尽全力劈出一掌,拍在那张拥有和他一般无二面孔的男人身上。
男人没有躲避,而是依旧盯着他,邪佞地笑着,笑得森然诡异,而后化作点点流萤消散不见。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控着的白若一才缓缓回神,眼神终于聚焦在苏夜身上,苏夜心疼不已,目光不敢往下看,扯过被褥将白若一浑身上下包裹严实。
明明深知自己身处虚幻中,明明知道眼前所见并非真实发生,可在乎极了一个人,他哪里管的着什么真实还是虚幻?
他就是见不得任何人欺负白若一!
就算是他自己……
只要白若一开口说一声憎恶他的所作所为,他立马可以举起兵刃,扎入心口将那肮脏龌龊的黑心肝掏出来,双手奉上。
他跪伏在床榻前,紧紧揪着被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他终于想起这里不是现实,只是锦囊中的幻觉,他不管说什么,此时正在云栖竹径中酣然入睡的师尊都不会知道,他可以袒露自己全部的心声……
喉咙很疼,哏着,噎着,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他不敢直视白若一的双眼,哪怕在幻觉中,只埋着头,嗓音沙哑道:“师尊……我喜欢你,喜欢了两辈子……师尊,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生气了……”
“那你就杀了我吧!要亲手……杀了我。”
整个幻觉让他神识都昏昏沉沉,脑中胀痛,隐约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说什么,可是他不关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在纠结那刚才驰骋在上的男子究竟是谁?和自己什么关系?
“魔君……”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苏夜不想理会。
“魔君——”
声音越来越近……
一声又一声,喊地他脑壳生疼,他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嘶吼着大喊:“没有魔君!这里没有魔君!没有!别喊了——”
没有人可以逼他承认他是魔君!
他不是!他只是苏夜,是苏祈明,师尊说过:身处无尽之夜中,却也明日犹可祈。他不过是曾经堕入了黑夜,如今他早已身处光明,为什么又要拿曾经的罪孽冠在如今的名字上?
不过是曾经堕入黑暗?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那些曾经的罪孽又该由谁去承担?你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苟且偷生,就没想过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吗?
不是的!我不知道的……我没有想杀人,我没有要害人……
他想辩解,可是那些指控他,斥责他的声音源源不断,围住了,让他被困地密不透风,呼吸困难,周遭的黑暗像从泥沼里挣扎爬出的残肢断臂,袭向他,抓紧他,攥着他,誓死要将他一同拉入黑暗……
他快疯了!
他终于忘了自己是谁……
他是苏夜苏祈明?还是两百年前被师尊带大却觊觎自己师尊的小徒弟?
又或者……他真的是那残虐无道的魔君……
周遭的黑暗将他团团困住,眼前一片漆黑,再也没有光明,他闭上双眼,放弃挣扎……
耳边找他讨命的厉鬼嘶吼声渐渐渺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
早已听闻,地狱最深处不是什么刀山火海,油锅拔舌,而是“无”,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画面,眼见的都不是黑暗,而是无色……
他那样的罪孽深重,足以被判入无间地狱……
“不要再错下去了……为师陪着你,好不好?”
静谧中的轻轻叹喟,却如平地的一声惊雷,震醒了苏夜的魂灵,他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旧跪伏在床榻前。
而刚刚熟悉的声音是……
白若一没了刚才的木讷,双眼中满是怜悯和疼惜,纤长的微弯睫毛被暖黄的蜡烛拉出了狭长的影子,真实又朦胧。
“师……师尊。”苏夜双眸微颤,一把拥住白若一,近二十的少年泣不成声,竟哭得像个孩子,“师尊,我错了……真的错了……别离开我……”
可他没等到白若一的回答,眼前的一切皆化作了流萤,渐渐湮灭,师尊柔和的微笑也在面前消失不见。
他慌张地胡乱抓扯着,无济于事……
“唉……你终究还是打开锦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