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医院有多小,一个世界就会出现多少巧合。
陆承穿着一身西装,与另外一个年老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并排,身后跟着他的秘书谢霁。他们一边交谈着什么,一边从许青舟身侧走过。
医院的长廊上人来人往。许青舟却觉得世界好像一瞬间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的嗅觉比眼睛更先一步意识到了陆承的存在。熟悉的古龙香水擦过鼻尖,紧接是侧脸、后脑勺,最终变成背影。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陆承的眼梢略过许青舟,立即又收回,他们仿佛互不相识似的,错身走往相反的方向。
许青舟回头,耳边重新传来李琴琴低低地哭声。
“青舟,青舟……要不还是不要带她去做检查了。我、我给她洗一洗……我去买一些药给她洗一洗,能好的。”李琴琴呜呜咽咽地说。
许青舟“啊”了一声,然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寒意。
“好、好……不、先不不做检查了!我、我们先带柔柔回家,先……先回家。”许青舟结结巴巴地说。
此时此刻,他只想迫不及待的离开医院。
他绝对不能让李琴琴和陆承处在同一栋建筑里。
许青舟匆匆忙忙的走了。
他身后,陆承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那个仓惶的背影。
“陆总,陆总怎么了?”刘院长有些纳闷地问。
“没什么……”陆承收回目光,努力压下脑海里许青舟安慰妻子的画面,若无其事的摇摇头,“走吧,刘院长,咱们接着说……”
李琴琴带着许笑嫣回到家里。
她想给自己的母亲打个电话,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不知该向谁求助。
可是电话拨到一半,接起来的时候,她又开始犹豫。
接电话的人是李琴琴的弟弟,他张开口喂了一声,然后叫:“姐?”
李琴琴握着听筒,努力不让电话那边的人听出自己哭过。
“嗯……弟,那个……”
她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的男声已经开口问道:“我听妈说,你家那老头子生病了呀?之前你朝家里要了几万块钱,什么时候还啊……我结婚,刚买了房子……这不是要装修么。”
“是……哦……哦哦。”
她偷偷看了一眼许青舟,默默低声道:“就还,姐姐不会让你为难的。”
弟弟听到以后放心点了点头:“那就好,对了,姐你打电话什么事?你找咱妈?”
李琴琴垂着眼睛咬住嘴唇,沉默了一会,轻声说:“没事……就问问你们好不好,没事,没事了。”
李琴琴挂上电话,招呼许笑嫣过来。
她将女孩身上的裙子脱下来,然后进了浴室,想给女儿洗澡。
给小孩子洗澡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要小心不能把沐浴液溅到眼睛里,要注意孩子淘气的时候可能会摔跤。水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凉,不然孩子会感冒。洗澡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话小孩娇嫩的皮肤会皱起来,容易起湿疹。
李琴琴调好水温,坐在小板凳上,用喷头冲洗着女儿的身体,她一边替女儿洗着私密的地方,一边问她。
“平时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会疼或者会痒之类的吗?最近在学校里上厕所有没有不好好擦干净,上厕所前后都有好好洗手吗?妈妈告诉过你要讲卫生!”
许笑嫣低着头,边哭边点头,“有、有讲卫生!”
“那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李琴琴猛的拔高了声音尖声吼道。
许笑嫣又开始大哭:“我、我不知道……就是,就是我也不知道……呜……”
李琴琴猛的扔了喷头,控制不住的打向自己女儿。
“不许做了!以后不许做了知道不知道!不许做了,你记住以后再也不那样了!妈妈从来没有教过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个女孩啊!你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你记住以后绝对不允许了,记住没有!啊!记住没有……”
她一边打一边哭,仿佛在发泄似的。既为自己是一个失败的母亲,也为女儿如恶魔般的肮脏行为。
她是这样一个传统的人,为自己的学生、为自己的家人,几乎付出了一切。
可她仍不完美,她仍旧感觉到不幸福。
学校里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放暑假了,但这一个多月,正是许青舟和李琴琴最忙的时候。
李琴琴带的是初三,面临着中考的压力,而许青舟带的是高二,从始至终都不轻松。
在这样一个时间点,许笑嫣的病让夫妇两人都感到心力交瘁。他们既没有过多的时间,去关注女儿,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引导她。
尽管李琴琴三令五申地训斥许笑嫣,但这种训斥好像反而给了女孩更大的压力。她有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出现夹腿行为。而这方面,许青舟身为父亲,也不好介入。
为此许青舟一连一个多星期都没睡好,周末去找陆承的时候,脸上的黑眼圈像是被人打过似的。
陆承看见许青舟这幅憔悴的模样就烦,折腾了他一会,也没做到底。
可哪怕是这样,等陆承洗完澡出来,还是看见许青舟倒在床上睡的不省人事。
以往在陆承的公寓,许青舟从不睡床,或者说他很少睡在陆承的公寓——偶尔因为特殊原因留宿,他也总是很自觉的窝到沙发里。
陆承站在床边看着许青舟,突然觉得这样的体验非常奇特。
一个男人,一个出现在自己生活中,却不知该用什么关系去形容的男人,赤身裸体地睡在自己的床上。他没盖被子,身上遍布的暧昧痕迹是自己留下的,苍白的皮肤,此刻却看起来旖旎万分。许青舟蜷缩着,仿佛害怕一样,却又睡得毫无防备。
他明明已经被陆承亵玩过无数次,却仍旧能让陆承心里升起某种——仿佛他不可侵犯般的奇异感觉。
陆承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站在文山中学的校操场台下,仰头望着许青舟领奖的画面。那个记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脑海里停留了许多年。
没有人不想当好孩子。年少的时候,陆承也希望自己能成为每次都拿满分的优等生。
只是相比起陆启,他确实学不会那些充满理性、逻辑而显得枯燥的知识。
所以每一次当陆启站在领奖台上,尽管陆承不想承认,可他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涌上羡慕。他知道陆启聪明,知道他擅长学习。他不想活在陆启的阴影里,所以陆承的羡慕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己压抑下来。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将目光转向许青舟。
那是一个和陆启性格迥然不同的人,看起来冰冷、傲慢、麻木,他似乎一点也不聪明,可他和陆启同样优秀。
所以,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下午七点多钟。
许青舟从睡梦中转醒。他睁开眼睛,一瞬间有些分不清现实。
他坐起身,柔软的布料摩擦过他的皮肤,那种感觉有些异样,像是有人在抚摸自己。
许青舟从未裸睡过,他随后意识到自己睡在陆承的床上。
他侧过头,卧室的书桌上亮着台灯,陆承带着一个以前从没见过的黑框眼镜,正低头看书。
许青舟愣了愣,布料摩擦的声音使陆承看了过来,男人也发觉到许青舟醒了。
两人一时无话,直到陆承“啪”地合上书,语气不快。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起来,滚去做饭!”
这句话,才让许青舟彻底从睡梦中转醒。
周末的时候,陆承待在公寓,而许青舟会负责做饭。
他的手艺称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太差。至少陆承并没嫌弃。
两人吃饭的时候,陆承突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女儿怎么了?”
许青舟低着头,闷了半晌。他不想说,可是这件事情又在心理压了太久,像一块闷得生了疮的脓,如今被陆承挑了开来,脓水便控制不住的往外流。
许青舟拔了两口饭,便再也吃不下了。于是许青舟撂下碗筷,头一次没理陆承,自己去了卧室。
他开始弯着腰更换卧室的床单。陆承不喜欢有外人来他家里,所以很少请保洁。以往是季涵偶尔过来帮他收拾,可如今床单上大半都是许青舟的痕迹,许青舟只能每次忍着羞耻自己整理。
他整理了一会,换上了新床单,新被套。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回头看见陆承叼着烟倚在门口。然后陆承走进屋里,从后面抱住了许青舟。
男人身体的热气,自后背传来。炙热的气息让许青舟心理陡然茫然。
他的动作顿住,不说话也不起身。陆承抱着许青舟,然后低头吻他的后颈。
墙上的始终滴滴答答的走着。
许青舟垂着眼睛,始终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陆承掰着许青舟的身体让他转身,他看见许青舟的神色,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空落。
陆承松开手后退,皱着眉头,半晌以后厌弃地说:“算了。”
“你回去吧,我让季涵送你回去。明天也别来了。”
许青舟的肩膀塌了下来,仿佛骤然放松下来。
他低着头,嗯了一会。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临走的时候,他小声嘱咐陆承,“我多做了粥,放在保温锅里。拧成加热就可以喝了……”
陆承哼了一声。
送他回去的路上,季涵一边开车,一边哼着小曲。
然后在一个路口拐角的时候,突然冷不丁道:“我听谢霁说,上次看见你陪你老婆和女儿去医院了?”
许青舟点头:“嗯。”
“女儿怎么了?”
许青舟抬起眼皮看着季涵。
他想在思索,又或者纠结。几分钟以后,开口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季涵。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对陆承说不出的话,却似乎能够放下面子告诉季涵。当他将一切说出来的时候,心里便感到一阵畅快。所有的憋闷有了一个倾诉的去处,所有的不知所措,即将得到安慰。
许青舟想,这大概是因为在这场纠缠的关系里,只有季涵是唯一的旁观者吧。
周末的时间一晃即过。许青舟陪着妻子和女儿去了一趟水族馆,夫妻两人累得够呛,女儿却玩的非常开心。
转眼又到了工作日,许青舟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上班。
工作结束以后,回到家中。八九点的时候,李琴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和许青舟念叨。
“说起来也是巧……柔柔学校里不是每周班会吗?今天他们老师打电话给我,说学校里请了专家,利用每周班会的时间来给小孩子们讲生理健康教育课。还请了专门的儿童心理辅导师……”
许青舟愣了一下。
李琴琴紧接着拿出手机给她看。
“这是那个老师的联系方式,我想着……我想要不,咱们请她,给柔柔看看?”
许青舟结果手机,看了半晌,讷讷说:“好啊……”
“怎么了,许老师?”
李琴琴发现了许青舟的异样,他好像并没有表现出问题出现了解决方法之后,应有的欣喜。
许青舟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事。有专家过来,这是好事啊……”
“咱们两个不懂这些,听专业的医生怎么说吧……”
许青舟将手机还给李琴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为什么,学校会突然请了专家来给孩子们讲生理健康课?
就在他告诉季涵之后的几天里。
许青舟当然猜到是谁做的。
只是他不知道,陆承,为什么要去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