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屿面色淡淡,可眼中却有一丝霸道。
他有力的手臂,牢牢箍着舒甜,强迫她看着自己。
舒甜抿唇一笑,对上他的眸子:“大人何时变得这般粘人了?”
夜屿皱眉。
他哪里粘人了,明明好几日不见了……该说她冷漠才是。
舒甜见他有些失落,又轻轻笑出声来,低声哄他:“好啦,等忙完年宴我再陪你,好不好?”
夜屿无奈,只得点头……年宴还有好几日呢。
“大人这几日,按时用膳、吃药了吗?”
夜屿笑了笑:“怎敢不从。”
一日三餐由她准备,每晚的汤药,樊叔都紧盯着他喝下,这两个人明明没有见面,却配合默契,一顿不落。
舒甜笑起来,嗔他一眼:“这还差不多,最近胃疾好些了吗?还有没有痛过?”
夜屿眸光微滞,随即恢复如常,笑了笑:“一切都好。”
舒甜点头,总算放心了几分。
灯火融融的饭堂中,两人静静相依。
饭堂外的门廊后面,一个魁梧的身影,紧紧缩在角落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黄百户方才和众人一起出去,走到一半却发现自己的水囊落下了,于是便回头来寻。
谁知,走到饭堂门口就看到了这一幕。
黄百户如今忐忑不已,他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翌日一早。
舒甜正在和孟厨子看年宴菜单。
“孟师傅,你看这样如何?”舒甜将拟定的初稿放到孟厨子面前,孟厨子仔仔细细看了一轮,出声道:“我觉得这些菜的寓意很好,不过菜式繁多,需要提前和厨子们商量一下。”
舒甜点点头:“应该的,尽量让每一位师父发挥所长。”
孟厨子笑了下:“这年宴菜单,看得我都有些心动了……不过,杨师傅答应了么?”
舒甜还未回答,便见杨师傅慢悠悠地从外面走进了伙房。
舒甜抬眸一看,笑着招呼道:“杨师傅早。”
杨师傅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他双手背在后面,缓缓踱步来到方桌边,孟厨子连忙将年宴菜单双手奉上:“杨师傅请过目。”
杨师傅冷冷瞥了一眼,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哼了一声:“就会给自个儿找麻烦。”
孟厨子面色一僵,舒甜却不以为意,她笑着问:“杨师傅可有觉得哪里不妥?”
杨师傅眉毛一挑,说话间,气息吹得胡子微动:“别累死就行,免得明年老夫还要再招厨娘!”
舒甜和孟厨子飞快地对视一眼,她笑容绽开:“您这算是答应了?多谢杨师傅!”
杨师傅又道:“那食材仓库里有不少陈年好酒,今年若打算好好主理年宴,可别让酒拖了后腿!”
那些酒是这些年存下来的,一般没有重要的事件,是不会拿出来供人饮用的。
舒甜感激一笑:“太好了!我们一定不让杨师傅失望。”
杨师傅绷着脸,哼声道:“若是搞砸了,可别怪老夫无情!”
说罢,便转身走了。
舒甜盯着杨师傅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杨师傅……其实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啊。
年宴前夕太忙,后厨的休沐也从一天改为了半天。
舒甜想借着这半天时间,回家看看董松和刘氏。
刘氏见到舒甜回来,喜不自胜,连忙张罗着要去做饭,舒甜知道母亲一个人在家时,吃得简单,便道:“娘亲别忙,今日我来下厨罢!”
刘氏却道:“你平日已经够辛苦的了,好不容易休沐了,怎么还能让你累着?你坐在屋里,陪陪你爹便是了。”
“爹爹最近如何?”舒甜关切地问。
刘氏无奈地笑笑:“钟大夫改了药方,让我们试试,才喝了不久,还不知道成效呢!”
舒甜会意点头。
这应该是冥光的手笔。
舒甜想起这件事,心头一暖。
夜屿虽然面上不说,但心中一直记挂着她父亲的病情,之前悄悄潜了钟大夫来看,冥光入京之后,他又主动提及此事,让冥光来复诊。
他对人的好,总是那般沉默,叫人后知后觉。
刘氏见舒甜有些出神,唤道:“甜甜?”
舒甜敛了敛神,笑起来:“没事……我就是在想,爹爹如果能快些好起来就好了。”
刘氏怅然地叹了一口气,这一点,任谁都无能为力。
刘氏转身出了卧房,去准备午膳了。
舒甜拎起裙裾,缓缓坐到董松的床边。
董松面容沉静,眼睛紧紧闭着,好似睡着了一般。
“爹爹。”舒甜喃喃出声。
这半年来,舒甜仿佛长大了不少,遇事也变得更加沉稳了,看到董松这般模样,她虽然难过,但也试着打起精神来,与董松对话。
“爹爹怎么还不醒来呀?也太贪睡了罢……”舒甜笑着道,她拧了一条热帕子,为董松擦拭手掌。
“爹爹可知,甜甜如今的厨艺,比之前厉害多了……我做了很多没有做过的菜,而且慢慢懂得了,如何迎合、引导食客的口味。”
“对了,甜甜还去了一趟江南,一趟北疆,尝到了很多新菜式,还得了一本好菜谱呢!”
舒甜笑着自言自语,但说起菜谱,口吻不知不觉柔软了些。
“这菜谱,是一位……一位朋友送的。”舒甜面颊微热,声音越来越小:“他待我很好,有危险时,总是挡在我前面……他、他不善表达,但是心里很会为别人着想,很温柔……”
还有些霸道和粘人。
舒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昨夜面颊上的炽热,仿佛存留至今。
舒甜说着,脸色渐渐红了。
她一面帮董松擦手,一面低声道:“这个人,爹爹也见过的……”
虽然爹爹不喜欢锦衣卫,但只要她从中斡旋,再冲爹爹撒撒娇,爹爹一定会同意她和夜屿在一起的。
舒甜低头一笑,她帮董松擦完两只手,然后,便端着热水出了门。
董松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外面风声呼呼,女儿浅笑低语,都没有醒过来的征兆。
大云的春节假期,长达一个月之久。
假期之前,所有的司署都要开完年宴,锦衣卫指挥司也不例外。
年宴当天,全国各地核心的锦衣卫官员,都会齐聚到锦衣卫指挥司来,白天安排集议,晚上则安排一顿宴席,以示犒劳。
今日一早,锦衣卫指挥司门前便车水马龙,上百位身着绯红飞鱼服的男子,成群结队地入了锦衣卫指挥司,看起来庄严、隆重,令人不敢直视。
锦衣卫后厨中,忙碌已经开始了。
小翠拎着裙子,一脸兴奋地奔回来:“小虹,舒甜,今天真的来了好多人啊!”
小虹忍不住笑起来:“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去年不也见到了集议的场面吗?”
集议便是会议,由于人太多,锦衣卫指挥司的议事厅容纳不下,便只能在中庭的室外举办。
小翠一挑眉,道:“那可不一样!去年的年宴,大家都归心似箭了,没人想留下……但今晚可不一样啊!”
舒甜笑了下:“还没开始呢,你怎知不一样?”
小翠却道:“看到这院子,就知道不一样了!菜式更加不一样!”
小虹轻轻一笑,低声道:“舒甜,你是不知道,她呀……是受了别人的刺激,我们有个街坊,在户部当杂役,户部的年宴荷包比咱们的好多了,所以小翠看着羡慕。”
舒甜微愣,也跟着笑起来。
其实各个不同的司署,也是会相互攀比的,哪家年宴荷包体面,哪家过年的奖钱发得多……鄙视链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存在的。
“舒甜,你看看这些可行?”王厨子走了过来,他端出一盘样菜,给舒甜看。
舒甜还没说话,小翠便瞪大了眼:“哇,一朵花!?”
舒甜垂眸一看,瓷白的盘子中,摆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花”,这花的花瓣薄如蝉翼,白嫩中透着微微的淡黄色。闻起来有一股清香。
小虹仔细看了看,有些惊喜:“这是……萝卜做的?”
舒甜点了点头,笑道:“这道菜是‘花开富贵’,也是今晚要上的第一道凉菜。”
小翠赞叹道:“花开富贵,听起来就很吉祥!很有年味儿!”
王厨子笑着说:“这算啥,不过是一道开胃菜罢了!今晚每一道菜,都有它的寓意,不得不说,舒甜取的名字,确实为这菜肴添彩不少。”
“王师傅就别打趣我啦,今晚还有赖大家辛苦呢!”
舒甜声音轻扬,冲正在忙碌着的厨子们微微一笑,众人仿佛得了鼓舞。
“今夜咱们的年夜饭,一定是所有司署里最好的!大伙儿一起加油啊!”
“就是!什么户部礼部的,都比不上咱们的!”
“哈哈哈,也不知道今夜这些菜,能不能给大人们带来惊喜啊?”
“肯定会的!杨师傅连好酒都拿出来了呀,哈哈哈……”
厨子们一边干活,一边其乐融融地交谈,整个后厨之中,气氛十分和谐,人人都期盼着,晚上尽快来临。
各地的锦衣卫百户们,在中庭里坐了一日,都有些疲惫不堪,头昏脑涨。
随着集议最后一个环节结束,众人都松了口气。
时近傍晚,天色暗了下来。
夜屿从主位上站起,目光逡巡一周,淡声:“诸位辛苦了,今日的集议到此结束,来年,还望与诸位同力协契。”
众人面上肃然,沉声应是。
吴佥事站在一旁,见夜屿说完了,便开口道:“今夜,锦衣卫指挥司饭堂中,为诸位准备了宴席,还请各位移步享用。”
参加集议是规定,按理说,集议过后,今年的公务就全部结束了,年宴参加与否,全看个人。
吴佥事话音一落,各地的锦衣卫百户们,顿时面面相觑,犹疑了起来。
岭南来的林百户低声问道:“诸位,你们留下用膳吗?”
他从岭南过来,光是路上就花了好几日时间,好不容易按时赶到了京城,他想起去年的年宴,简直味同嚼蜡,全程没有任何交流,无趣至极。
今年,他便打定主意,不留饭堂用宴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他可要好好享用一番京城的美食!
“林兄,我反正不留了,这饭堂的宴席,年年都一样,又凉又硬,简直难以下咽……”西南的史百户也摇摇头,他一向喜食辣味,但去年的年宴上,基本一道辣菜也没有,饿了一个晚上,还喝了酒,至今想起来都有些难受。
林百户又问了下另外一边:“莫兄,我们打算出去找些特色美食,你要一起去吗?”
他问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江南的锦衣卫百户,莫远山。
莫远山笑了笑,道:“我就不去了……今夜留下享用年宴。”
林百户有些疑惑地问:“这年宴有什么好吃的?”顿了顿,他劝道:“还是与我们一起出去罢!难得来京城一回!”
莫远山摇摇头,道:“就是因为难得来京城一趟,我才一定要留下用年宴。”
若不是因为今年朝局动荡,这次集议太过重要,他是永远也不想踏足京城的。
“诸位可能不知道,今年年中,锦衣卫指挥司来了一位厨艺高超的厨娘,整个后厨焕然一新,如今早中晚膳都做得有口皆碑……我却从没有好好尝过这锦衣卫总指挥司的饭食,总是有些遗憾。”
舒甜曾经还说过,若莫远山来京城,一定要尝尝她的手艺。
莫远山这么一说,林百户和史百户对视一眼,似乎有些道理。
史百户开口道:“这样吧,咱们去饭堂坐坐,体验一下气氛就好,早些离开便是了。”
林百户点点头,表示赞同:“有道理!这样就两不误了!”
莫远山笑了笑,带头出了中庭。
林百户和史百户一见他走了,便下意识跟上。
其他人本来还在犹豫,但是有了他们做表率后,谁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要先走了。
锦衣卫百户们一边向饭堂走去,一边窸窸窣窣地商量着。
“我们坐一会儿就走,不然场面太冷清,也不好看……”
“就是,指挥使大人和佥事大人都发话了,不去不好啊”
“那咱们约好了,等上了两道菜,喝完一杯酒就走!”
“好嘞!我打听过了,京城的江味楼啊、街边小吃啊,都好得很!咱们不能去得太晚了……”
毕竟外地回来的百户们,对路线不熟,尹忠玉和吴鸣便在最前面领路。
尹忠玉低声道:“你听见了没?他们说要吃一会就走。”
吴鸣挑了挑眉,笑道:“我同你赌五两银子,他们走不了。”
尹忠玉哼了一声:“我才不会给你送银子!”
他们带着上百人,浩浩荡荡地开赴饭堂。
走到饭堂前的中庭时,有人抬眸一看,顿时惊讶地“哇”了一声,其他人循声望去,纷纷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