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你别说了,等你伤养好再说吧,你也累了,该休息了。”
林墨白低声安抚道,抬手轻轻拍打着林惊鸿后背,好像哄小孩儿一样。
可这种安抚手段,也许对不知真相时林惊鸿会管用。
但对已经知道真相林惊鸿来说,半分用也没有了。
反而让林惊鸿从心底觉得胆寒,一边后退,一边摇头道:“你不是我大哥,你不是,我大哥绝对不是你这种人,你不是他,你不是!”
“惊鸿,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改变,即便你把自己折磨至死,小景也不会知道。”林墨白收回手,缓缓道,“不过你放心,只要罗素玄一死,小景就能回归正常人生活了,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会封印住他记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想起罗素玄。”
林惊鸿咬牙切齿道:“你有没有问过小景意见?你就这般替他做决定?倘若,小景是真心实意深爱着罗素玄,那么你杀了罗素玄,便是杀了小景此生最爱人!你怎么忍心,对小景那般残忍?”
“难道,你忘记了罗素玄曾经如何折辱于你了?”
“我没忘,可那是我和罗素玄之间仇怨,与小景无关!”林惊鸿提了个音,颤声道,“断袖能如何?喜欢男人又如何?小景喜欢什么,便由着他去吧,不要再干预他喜好了!”
“罗素玄不配,”林墨白低声道,“一个作恶多端,十|恶|不|赦邪修,怎么配得上小景?我能接受小景喜欢龙阳之好,能接受他和男人在一起,但小景绝对不能跟罗素玄在一起……没有回头路了,我弄瞎了罗素玄一双眼睛,已经满修真界散播消息,不日后,玄门百家齐聚林剑山庄,我会亲手将罗素玄挫骨扬灰,以慰死在他手中无数亡灵,也为你……甚至是小景报仇雪恨。”
林惊鸿确恨罗素玄入骨,恨不得剥了他皮,抽了他骨,吃了他肉,喝干他血。
可自从知道,小景喜欢罗素玄之后,林惊鸿便没办法杀罗素玄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便林惊鸿再不肯承认,但罗素玄也是他“二嫂”啊!
他怕小景会因此伤心难过,怕小景会因为罗素玄缘故,而同他刀剑相向,还担心很多。
此刻听说,罗素玄已经落网了,林惊鸿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欣喜若狂,还是该惶恐不安。
第一反应便是小景身在何方,有没有被关押,有没有吃苦受罪,他赶紧追问道:“那小景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林墨白低声道:“小景很好,你不必为他操心。”
“金丹是我自愿献给小景,没有人逼迫我!你不能因为此事责怪小景,你不能!”林惊鸿大声道。
“这是罗素玄错,错不在小景。”林墨白低声道。
正好侍女重新煎好了药,恭恭敬敬地端了过来。
林墨白接过,抬手示意侍女退下,之后便将汤药吹温了,打算亲自喂给林惊鸿喝。
谁曾想林惊鸿一偏头,根本不肯喝药,一副自|暴|自|弃,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模样。
“惊鸿,你又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放我走……”林惊鸿低声道,“不要锁着我,我不是你养在身边一条狗。”
“我不会放你走,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林墨白起身,忽然一把掐过林惊鸿下巴,掰开他嘴,不由分说就将药汁直接灌了进去。
林惊鸿剧烈挣扎着,震得身上锁链哗啦啦作响,被呛得直咳嗽,脸色都憋红了。
“你是我养大,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林墨白将空碗摔了出去,碎了一地残渣,冷声道,“我对你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你到底是吃谁家饭,喝谁家水长大!”
语罢,直接甩袖离开,还不忘记吩咐侍女们好生照顾,不可出半分差错,否则便要了她们命。
侍女们战战兢兢地点头应是,一刻都不敢怠慢。
越无尘去探望罗素玄,才行至半路,忽闻耳畔袭来一道劲风。
他微微偏过头,那道劲儿风直接擦过他发丝,铮一下,钉死在了身旁柱子上。
越无尘取下纸条一看,见上面写着:百花楼一见。
虽然并没有署名,但越无尘认出了小景字迹。
目光左右逡巡一遭,茫茫夜色之中,哪里有小景身影。
所谓百花楼,实际上便是人间勾栏院。
花也不是正儿八经花,而是勾栏院中风情万种,娇俏动人美人。
越无尘是个出家人,又怎么可能会去那种地方。
遂撕了纸条,在掌心化作了飞灰。
可若是不去,万一小景在那花楼里胡作非为,又该如何?
越无尘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打算过去看一看。
他不会进楼,就站在外头看一看就好。
只要确定小景没有胡作非为,那么他立马转身离开。
眼下夜色已深,正是人间勾栏院打开门做生意好时辰。
花街柳巷到处可见喝醉酒富家公子,怀里搂着一两个穿红着绿美人。
隐约可以听见花楼上传来琵琶声响,以及女子轻柔娇羞,带着几分姑苏口音小调。
越无尘一个出家人,来此地就显得十分不合适了。
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同花街柳巷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越无尘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里走,一个出家人来这种地方,已经很不合规矩了。
周围人目光让他总有一种,是他贪恋情爱,堕入凡尘错觉。
正欲转身离去。
哪知头顶传来吱呀一声,之后就传来了小景似笑非笑声音,他同左右姑娘道:“你们快瞧啊,我没骗你们吧,真有个道士来了。”
“呦,让我瞧瞧……哎呀,好俊道士啊,奴家还是第一次听说,有道士也敢走进花街柳巷,这怕不是个假道士罢?”一个姑娘娇滴滴地掩唇笑了起来。
“公子,再喝一杯吧,尝尝奴家手里这杯女儿红,进了咱们这种地方,保管让公子醉生梦死,什么不高兴事儿,都能立马烟消云散。”
花楼里姑娘自幼学就是侍奉男人手段,一个个温声软语,殷勤服侍。
一双柔荑捧着酒碗送至了小景唇边,眉眼含情,宛如拉丝糖浆一般,羞羞答答地望着小景,还状若无意地扭动纤细腰肢,卖弄风情。
小景并不去看身旁姑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楼下道士。
身体十分慵懒地靠坐在窗边,衣袍也有些松泛,隐约可见少年白皙精瘦胸膛。
面上还泛起几分可疑红|潮,小景借着那姑娘手,低头喝酒,而后有些挑衅意味,他冲着楼下越无尘微微一笑。
“好奇怪道士,来这里玩,怎么也不上楼,就那么眼巴巴地望着……他在看谁?”
小景偏转过头去,问旁边一个姑娘:“道士是不是相中你了?”
这姑娘娇笑着道:“若是相中了我,那也好说,我还没接待过出家人呢。”
“公子说笑了,道士明明看是奴家。”另一个姑娘挤了上前,甩着手帕笑眼弯弯地道:“奴家生得美,连道士也看得入迷了。”
这些人说笑,一字不落地钻进了越无尘耳中。
他突然觉得,自己今晚就不该过来。小景分明就是故意羞辱他。
一个出家人怎好来此花街柳巷,又被花楼里女子如此调笑。
当即便要转身离去,耳垂已经红了。
偏偏小景不肯让他走,忽然伸手对旁边姑娘道:“好姐姐,把你手帕借给我用一用。”
“给你,只要是公子想要,就是要奴家身上衣服都行。”
说着,那一群姑娘推推搡搡,然后又娇笑起来。
小景接过手帕,随意挽了一个结,然后从二楼窗口,直接砸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越无尘脚下。
越无尘脚下一顿,望着脚边绯红色一团手帕,眉头忍不住蹙紧了。
十指攥拳收拢在了衣袖中,已经完全确定,小景就是故意找他过来,好借机羞辱他。
“那么着急走,做什么?既来到此地,何不留下来玩一玩,道长六根清净,修那是无情道,眼中不见七情六欲,既然斩断了情丝,又怎会害怕凡间胭脂水粉,难不成……道长道心不稳,见不得这种风花雪月?”
小景嘲弄地笑了起来,等越无尘转头看他时,便故意去喝姑娘手里酒水,去吃姑娘递过来葡萄。
姿态慵懒极了,像猫儿一样,半倚在窗边。
要不是越无尘知晓,小景为人,定然会误会小景已经同这几个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越无尘也不敢太过武断了。
因为,他早就管束不了现如今不听话小景了。
越无尘没办法挪开脚步了,目光一直停留在小景身上。
看着小景满脸陶醉地享用姑娘们服侍,身边脂粉环绕,何其风流。
那些姑娘们甚至还要对他上下其手,伸手便要抚摸小景脸。
小景一把攥住她手腕,笑着说:“好姐姐,急什么?今晚你们都是我,一个都跑不了。”
“公子好坏,奴家今晚一定好生服侍公子。”
越无尘再也听不下去了,什么好姐姐,又什么公子,乱七八糟,胡作非为。
看来小景对罗素玄也没那般放在心上,否则又怎么会趁罗素玄重伤被关入地牢时,来人间花楼里,这般放肆地寻欢作乐。
偏偏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个醉鬼,见越无尘模样不错,立马过来动手动脚,醉醺醺地笑道:“呦,这年头连出家人都来花楼寻欢作乐了,还生得这么俊……”
越无尘厌恶极了这里一切,当即一拂尘抽上去,将人直接打晕在地。
极轻盈地一跃至了二楼,那些姑娘们见道士来势汹汹,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往屋里倒退。
越无尘从窗户翻了进去,一把攥住小景手腕,将人拉了起来,沉声道:“跟我走。”
“我不要。”
小景挣脱越无尘桎梏,自顾自地举起酒壶,往嘴里灌酒,未来得及吞咽酒水,顺着下巴滚落至了颈窝,弄湿了衣领。
“不许再胡闹了!”
越无尘提了个音,一拂尘将小景手里酒壶扫落在地,啪嗒一声,碎成了残渣,厉声同那些姑娘道:“出去。”
吓得那些姑娘推开房门,赶紧一窝蜂地跑下了楼。
等所有人都走了,小景才抬眼,不悦地道:“她们走了,谁来服侍我?”
“小景,不要再胡闹了,你喝醉了,师尊带你离开这里。”
越无尘又要去拉小景手腕,下一刻又被小景推开了。
小景抬起右手,举起一根手指在越无尘面前摇了摇,低笑着道:“不,我没有师尊,我早就没有师尊了。”
“小景……”
“嘘,你闻,今晚风很香,好像海棠花气味。”小景忽然起身,一指贴向了越无尘唇。
两个人挨得很近很近,几乎都能听见彼此心跳。
越无尘身体僵硬无比,下意识就想躲开,可脚下又好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了。
低头凝视着小景面容,看着那张熟悉面孔,想起此前二人不着寸缕地紧贴在一起缠绵恩爱。
小景脸,远比现在要红润百倍,眼睛好像蒙着一层水雾,显得那般朦胧,好似江南仲春时节烟雨。
“小景……”越无尘喉咙有些干了,哑着声道,“别再闹了,等这里事情处理完之后,师尊就带你回山。”
“回山做什么?师尊是打算当着山中历代先祖灵位前,承认你与我之间关系么?还是说,师尊其实从未打算要和我结为道侣,不过就是想将我带回去,囚|禁起来?”
“小景,师尊会给你一个名分。但师尊也有要履行职责。”
首先,他须得卸下宗主职位,然后承认自己罪行,还林景一个公道。
若能侥幸不死,那么往后余生他都是属于小景。
他会和小景一起归隐山林,从今往后隐姓埋名,过着普通人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再也不管修真界发生任何事情了。
“师尊要履行职责,就是杀死我所爱之人,是么?”小景抬眸,注视着越无尘眼睛,冷笑道,“为什么你我之间未来,要建立在罗素玄性命之上?难道罗素玄不是师尊儿子么?”
越无尘低声道:“他并非为师儿子,他绝非为师儿子,绝不是。”
“不是儿子,那么就是师尊亲弟弟了,师尊算什么出家人,居然连自己亲弟弟都能痛下杀手,还真是大公无私,大义灭亲啊。”
小景一边抚掌,一边嘲弄地笑道:“倘若将来,我也影响到了师尊名声和威望,那么师尊会不会也这般毫不留情地将我推出去处置?”
“不会。”
“师尊这话,当初是不是也跟林景保证过?是不是同林景耳鬓厮磨,恩爱缠绵时候,也温声细语地许诺,说师尊此生绝不负你,师尊绝不会伤害你?师尊有没有说过?”
越无尘也不知道,他当初有没有跟林景说过这样话。
那时他走火入魔了,神志不清之下,才犯下了那般弥天大错。
应当是没说过吧,越无尘只记得自己每次享用完徒弟之后,便会将人毫不留情地丢出去。
根本不顾徒弟有没有受伤,身上是否穿了衣裳。
甚至,连事后身上脏污,都是林景为他清理干净。
越无尘不能回想此前种种,只要一想到当初犯下过错,心脏就抽疼抽疼,恨不得当场魂飞魄散了,那才好。
偏偏小景一直执迷于当初一切。
若是小景知晓了当初种种,只怕会比现在更加癫狂罢。
越无尘同样既盼着小景想起来,又盼着他永远不再记起。
好似只有这样,小景痛苦才会减少几分。
“小景,师尊答应你,待解决完了这里事情,便回山请罪,卸下宗主职位,然后同你归隐山林。”越无尘低声许诺道,“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一次,师尊绝不负你。”
“那罗素玄就非死不可了,是么?”
“是,罗素玄非死不可。”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罗素玄都非死不可了。
越无尘不允许他和小景之间,有第三个人介入,不允许罗素玄阴魂不散,成天到晚纠缠着小景。
即便,罗素玄是他亲弟弟,那也不行,只要罗素玄活着一天,小景眼里心里,就永远没法只装越无尘一个人。
越无尘低声道:“罗素玄作恶多端,修真界对其早已怨声载道,此次将他当众处死,势在必行。小景,你不要埋怨师尊,身在其位,必司其职,你不能因为罗素玄待你好,便忽视了他恶贯满盈。”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小景低声重复道:“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来此人间活受罪。
他原本求,只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生活,哪怕是吃糠咽菜,也甘之如饴。
可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求什么。
公道么?谁为他主持过公道?
清白么?从未有过。
荣誉么?哪里来荣誉?毁誉都是别人口中,小景根本无法掌控。
好像什么都不曾真正拥有过,却又在无形之中,失去了千千万万遍。
“我……好累,”小景抓着越无尘衣衫,抓得很紧很紧,连指尖泛白了都不肯松手,低声喃喃道,“我真好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
“很快就结束了,小景,你别怕,很快就能结束了。”越无尘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小景搂入了怀中,下巴抵在小景头顶,温声细语地安抚道,“是师尊错,是师尊一直以来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待所有事情都结束了,师尊会跟你成亲,会一辈子照顾你,疼爱你,保护你。”
越无尘声音渐渐低沉下来,抬手在小景后心一戳,小景身子一软,就倒在了他怀里。
“小景,别怪师尊,师尊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正邪不两立,你和罗素玄之间不会有结果。”
越无尘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自二楼一跃而下。
在茫茫夜色中穿行,寻了座荒山野岭,劈开一个洞府,而后将小景藏了进去。
越无尘小心翼翼将人放倒在了草堆上,望着小景昏睡时面容,微微有些出神。
哪怕小景醒来后,会怨他,恨他,也无所谓,只要能保住小景便好。
越无尘生怕小景会中途醒转,刻意在周围设下重重禁制。
待处置完了罗素玄,哪怕小景再恨,也无力回天了。
越无尘最后看了小景一眼,便御剑离开了此地。
身影才消失一刹那,小景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抬手一揩额头上汗水,冷眼望着周围禁制。
伸手一触,便能摸到宛如实质一般结界。
越无尘该不会觉得,这些禁制就能关住小景了吧。
若是从前小景,这些禁制足够了,但是对现如今小景来说,根本阻拦不住他脚步。
待越无尘回到林剑山庄时,天色已亮,他深呼口气,刚欲回房休息。
忽闻身后传来林墨白声音。
“越宗主起得好早,可是还在牵挂着小景?”
越无尘回身,淡淡地道:“林家主起得也很早,不是说连日来,为了活捉罗素玄,都未曾休息好么,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林墨白上前一步道:“一日不除罗素玄,我一日心头难安,罗素玄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只怕到了处刑那日,会口出什么恶言,诋毁越宗主清誉……还有对小景名声也不好,依我看,不如直接割了他舌头,让他不能胡言乱语,不知越宗主意下如何?”
据越无尘所知,罗素玄一张嘴,确巧舌如簧,出口成恶,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割了他舌头。
越无尘都不怕罗素玄在人前道明他和小景之间,不可言说关系。
也早就做好准备承认此事了。
林墨白又在担心什么?真只是出于对小景保护么?
“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斜,林家主在害怕什么?”
“我只是担心小景而已,虽说玄门并不相信一个邪道口中疯言疯语,但终归传扬出去,惹人非议,况且,小景从前名声本就不甚好听,若是……若是罗素玄鱼死网破之下,再说出什么话来,只怕……”林墨白故作忧虑道。
“既是疯言疯言,又何必当真?”越无尘反问道,“若心中无鬼,又何惧旁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