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隆帝无法开口。
为了获得陈老爷子允许,庆隆帝就连贴身服侍他的内监都没有带进来。这会儿,在这个偏厅,显然老爷子年高岁长,一身气势竟然压住了庆隆帝!
若是有那几个奴才来,此时喝上一声“大胆”,他应该能觉得舒服一些,而不是被迫成现在这样。
庆隆帝想。
“陈公……”庆隆帝并不愿意就这么认输了,争辩道:“朕仅仅是想来探望旧友而已,并非如陈公所想。”
陈老爷子神色不变,微微颔,算是给了庆隆帝面子,认同了他的话,没有再反驳下去了。
“父亲,就如陛下所言,女儿也想与旧友一叙。”
一直沉静不言的沈四太太突然抬起头,说出来的话让几个人都是大愣。沈四老爷第一反应就是焦急,庆隆帝显然有一闪而逝的喜色,而陈老爷子却是审视皱眉,陈厚温和沈端榕两个小辈却懵在当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请父亲和夫君暂避。”沈四太太对上陈老爷子审视的目光,俏脸平淡。
陈老爷子迟疑片刻,便站起身,道:“既然如此,你们聊一阵吧。”
他走到偏厅的另外一端去,却并未走出屋子。
沈四老爷却是脚步难以移动,他看着沈四太太,眼底饱含着担忧。
陈厚温和沈端榕跟着陈老爷子挪动了几步,见沈四老爷不肯走,也又停顿下来,左右看看,不知所措。
“夫君,妾身只需片刻便好。”沈四太太再次对沈四老爷道:“夫君且安心过去。”
沈四老爷心一横,对沈四太太道:“我就在那边。”
说罢,他对着庆隆帝行了一礼,再没有看沈四太太,大踏步向陈老爷子那边去了。
陈厚温和沈端榕也相视一眼。紧紧跟了上去。
偏厅很长。
足有两间屋子的长度。
南头一端放了书架书桌能待客用,或是给沈四老爷和沈端榕读书之地;北面却是设有北风常见的暖炕,很大,上面烧的热热的。地上也是厚厚的地衣,放着些玩具,是沈四太太特意给小阿湲开辟的玩耍所在。毕竟天冷的很,小孩子不能在外面活动。正中间是一道珠帘,隐隐约约将两端的视线挡了大半。
偏厅也是才布置好。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沈四老爷站在暖炕边上,盯着墙上挂着梅瓶里的梅花,仅仅皱眉,双脚不安地在地衣上挪来挪去,将地衣弄的绉起来,他自己却恍然未觉,更不知道自己的双耳已经支的高高的。
陈厚温和沈端榕也很不安。两个人甚至都不敢坐。他们甚至都不明白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但刚才陈老爷子的话让两个人有了些猜想。而想到的那个可能,让他们心惊胆颤。
尤其是陈厚温。
他觉得十分苦恼——
上一辈的感情恩怨,其中一个还涉及到九五之尊,为何要让他们小辈知晓?为什么!
他实在看不出自己有一丝一毫需要知道的必要!
但陈老爷子却是十分冷静。他让人上了热茶。品了两口,又拿了桌上的香蕉片吃了几片。而后,再次慢条斯理地抿了几口茶。一盅茶就见了低,露出底下一点点儿细小的茶叶残渣。
“重晏,这茶叶,你还有么?”陈老爷子唤了沈四老爷一声,道:“我喜欢这种味道,格外暖身一一些。你若是还有,回头送一些给我。”
沈四老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陈老爷子在说什么。忙应了一声,道:“有的,有一些的。当时阿凝托了商队送了好几十斤,现在还有不少。我是觉得不够精致。才没送给岳父您……”
偏厅很长。
本来他们就不怎么能听到那一端的动静。此时有人开口说话,声音充斥在耳边,便就更听不见了……陈厚温往那边看了看,却看见了太阳照在对面屋顶上积雪反射出来的白色光芒。在这样的光芒下,其他就看不清了。
“君怡。”庆隆帝开了口,似乎有些激动。
“陛下还是称呼妾身夫人吧。抑或陈氏也可。”沈四太太缓声道:“便是当年旧友,如今也都有了新的身份了。”她抬头看向庆隆帝,平淡的神态一时间有了些惘然感慨,低声道:“我陈君怡的眼光,果然没有错,早在当年,就看出您是神龙潜渊。”
“你……”庆隆帝眼神微愕。
似乎是没有想到沈四太太会说这样的话,他一时间有些判断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心之言,还是说了嘲讽反语?
沈四太太握住了一个茶盅。
庆隆帝的目光立即就落了上去。
与宫里的女人们不同。沈四太太的手指十分干净,尤其是指甲修剪的很短且圆润整齐,也是干净的粉白色,全然没有一丁点儿的蔻丹。
沈四太太微微低着头,手指在茶盅上轻轻摩挲。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庆隆帝心中一热,道:“你还同从前一样,没有变。”
“您记错了。”沈四太太仿佛微笑,道:“十几年过去,我又怎么能同以前一样?”
“我知道陛下您为何而来。”沈四太太没有继续“变没变”的话题,轻声道:“您统一四海,成就天下霸业盛世之君,我很高兴。这证明我当年的眼光没有错,我曾经的坚持也是有道理的。所以,我很为陛下您觉得骄傲,真的。”
“我……”庆隆帝听到她的话,只觉得眼眶生热,心情格外激荡。这种感觉,就如同是他那日走进了大都城,站在大都皇宫高高的御阶之上时候一般。
庆隆帝清楚地记得,曾经的岁月之中,她的鼓励与陪伴。而那个时候,她是违背者父亲的意愿,也要出门与他相见的!所以,她一直一直,都没有背叛他!
“是朕对不起你。”庆隆帝觉得喉咙之间,格外难受。
她一直都相信他,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能成功,相信他能有今日。她家的太祖箴言不许有女儿嫁入皇室,她的父亲也不乐意她嫁给他……但她依旧相信他,相信他有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父亲面前,提出白之约。
就像他曾经说过的:他心仪于她这个人……与陈氏无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