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多久了?”城主从沉睡中醒来,有些难受的揉了两下眼睛,一边揉一边问。
柳如眉一直都守在城主身旁打坐修炼,忽然听得城主问话,便停止了修炼,起身恭顺回答道:“已是十日后。”
“还没打完?”城主的双眼仍未睁开,问得很随意。
柳如眉露出微惑的色,转而看向天骄台上端坐的顾凉,说道:“没有,顾凉在进阶,斗法也暂停了。”
城主曾说过,想要赢,最好祈祷顾凉能赢。
这句话她在心中揣摩了许久,隐隐觉得城主的赢不只是天骄台上的胜利那么简单。但她掌握的信息太少,即便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也没有一双看到大局的眼,只能就此罢。
城主斜倚在宝座上,依旧垂着头,柳如眉听到她发出细碎的笑声,感觉就像老鼠在小声的吱吱叫。
“她倒是会挑地方,竟选在深渊陷空城里进阶,不过这也是天意…对了,你的般若魔经已经修炼到第二重境界?”城主问道。
陷空城没有灵气,在这里进阶竟是个好选择不成?
柳如眉压下心中疑惑,恭敬回答道:“前天便到了第二重。”
城主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许久都没说话。
就在柳如眉以为她又睡着的时候,城主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柳如眉,我要你去帮我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您是弟子的师父,弟子自然是愿意的。”这是她第一次从城主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柳如眉心里念头转了转,便听到自己已经回答了。
“转过头。看我。”城主说道,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的起伏波动。不高不低,不徐不缓。
柳如眉盯着眼前大广场上平滑的地面看了看,然后转身望向城主,微微弯了脊梁,既显得很尊敬又不卑不亢,还恰到好处的露出自己的疑惑:“师父?”
城主漠然看着她,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柳如眉的影子。
偏偏她什么都不说,饶是柳如眉自认人情世故历练得不错,心里也觉得有些发悚和心虚。
“过来。”城主没有看太久。她浅色的唇瓣动了动,仿佛失水枯萎的两片花瓣,吐出几个字,“凑过来。”
柳如眉依言靠了过去。
若城主想要对她做什么,以双方相差极大的实力而言,柳如眉根本就无从拒绝,倒不如乖顺点,还能给城主一个好印象。
城主抬手在柳如眉的眉心轻轻点了一下,看着她说道:“我要你离开深渊。前往黑暗大陆,去把白山镇压的东西毁了。”
柳如眉只感觉到有一缕微弱气息随着淡淡的灼热从眉心透入,转眼之间消失在经脉之中,再难寻到存在的痕迹。
“这个过程我帮不到你。你可能会死。但是留在深渊,你将死得更快。”城主将柳如眉推开,看着天骄台上空开始凝聚的劫云漠然说道。“此事若成,你便能做我红衣唯一的继承者。将有资格问鼎三千大世界至尊之位。”
三千大世界,修道者不可计数。然数十万年来,只出了一个无所不知的陷空城城主红衣。也只有红衣,才拥有说出这番话的底蕴和自信。
城主的唯一继承者,三千大世界至尊!
柳如眉的心脏急促跳动起来,她圆睁着双眼望向城主,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曾何几时,她只是想做欢喜宗的宗主,修炼到元婴期已经是终点,进阶化期的希望极其渺茫。
但是走入陷空城中,先是得到了魔修的至高宝典般若魔经,现在又被城主许以竞争三千大世界至尊的资格。
这两件事,在未曾经历过之前,柳如眉做梦都没有想过。
三千大世界,原来不只是一个话传说,而是真正的存在。
三千大世界至尊之位,这对柳如眉而言,就如一个有着小野心的老百姓忽然得知自己也可以做那把龙椅上的九五之尊。
这是不能让人生出一丝拒绝想法的无上诱惑!
柳如眉蓦然心动,几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答应城主的条件。
城主平静的看着这个渺小女修,她能见到柳如眉眼底燎原的野心之火。只是此情此景,她忽然想起无数年月之前,也曾有过这样的一个女修从她这里得到般若魔经。
那个女修就是将她算计得体无完肤的鱼璇玑。
一个是野心满满,一个是心有不甘,同样的态,同样的体质,同样的修习般若魔经。
这两个女人竟如此的相似。
城主无所不知,就连鱼璇玑耗费心机布下的“遮天”也被她在短短时日内破解,这个时候她却觉得有些惘然。
遥想当年,城主将般若魔经传授给鱼璇玑,原因自然不是一时大发善心或者想要传承自己的衣钵,而是要鱼璇玑欠下她一个因果。
在城主的设想中,鱼璇玑因般若魔经而转修无情道,待到境界大成,便是三千大世界当之无愧的至尊强者。
而一旦登上至尊宝座,不管鱼璇玑愿意与否,都必须将欠下的因果、业债偿还,借以斩断所有的尘缘,否则她的修为将会无所寸进。
城主拥有永生,又是三千大世界有数的强者,几乎无所欲求。鱼璇玑要将般若魔经的因果了结,只有破除城主永生被囚陷空城的诅咒这个选择,除非中途陨落,否则这件事迟早都要做。
但是城主万万没想到,在等待了数千上万年即将等来破除诅咒的时候,鱼璇玑竟是突兀战死了。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鱼璇玑极具手段且胆大包天,不仅没有偿还当年因果的打算。还借着战死战场的金蝉脱壳计,反过来将她给利用得干净彻底!
若非观星台上推演天机时偶然抓到鱼璇玑的小尾巴。一时好奇也就顺手算了一下,只怕城主直到如今还以为鱼璇玑早已战死再无偿还因果的那日。
城主乃是何等骄狂人物。她叱咤风云之时,鱼璇玑还不知在哪处轮回,又岂能容得自己被鱼璇玑如此算计?
所以鱼璇玑必须死,且必须因她而死。
不管柳如眉是不是第二个鱼璇玑,只要她有这个趋势,她便该死。
城主冰冷的目光落在柳如眉身上,心中漠然无情。
柳如眉正想得美好,忽然感到浑身一冷,所有的热血骤然冻结成冰。极大的危机感笼罩在她的心头,几乎令她的心跳停止。
杀意!
城主的杀意!
方才的一瞬间里,城主对她动了杀念!
柳如眉毕竟是柳如眉,她马上认识到冰冷的现实:不管三千大世界的至尊强者资格能不能拥有,那都是城主给她看的镜花水月。
好处不落在实处,永远都不是自己的。
只要城主的一个念头,她立刻就能打回原形,甚至连自己的小命都能丢了去。
想到这里,柳如眉因过于惊讶而对城主不显敬意的举止顿时收了回来。她“噗通”一下跪倒在城主的宝座跟前,脊背冒出冷汗:“弟子失态,恳请请师父降罪。”
城主漠然看着柳如眉发顶装饰用的飘带,转而望向天骄台上酝酿得越发深沉的劫云。轻声问道:“你与容素的关系很好吗?”
又要与顾凉扯上关系?顾凉在这场算计里究竟起到了什么用?
想到那句能赢的话,柳如眉越发恭谨,她趴伏在城主脚边。回答道:“容素道友与弟子是好友。”
“哦。”城主简单的应了一声,又问。“你觉得容素能结金丹吗?”
“容素道友资质非凡,又是准备充分。弟子不希望见到她陨落。”柳如眉避开关键之处,谨慎说道。
“你倒是与容素差不多,都很会顾左右而言他。”城主眯了眯眼,有些不悦的说道。
“弟子不敢。”柳如眉诚惶诚恐,她马上又补充了一句,“容素道友乃是乾坤派大宗门出身,手段自是不少。想她选在此时结金丹,定是有所把握,我也相信她能成功。”
城主轻哼了一声,看着顾凉头顶越发深沉的黑光,转移话题道:“你与容素的资质都颇佳,不过我原本并未想过选你,我选的是容素。认真论起来,她比你更适合修炼般若魔经,也比你更具资格。”
许是无心,许是故意,城主没有说这个资格是修炼般若魔经的资格,还是成为她唯一继承者的资格,徒留了柳如眉心中猜测。
柳如眉微微一颤,默默等待城主的下文,果然,过了小片刻后,便听得城主说道:“但是,容素拒绝了我。”
除非是上位者对上位者,否则上位者对下位者提出要求,下位者永远都没有说“不”的资格,除非下位者敢将一切豁出去。
柳如眉垂手盯着城主的绣花鞋,她轻咬着下唇,心中觉得有点冷。
城主继续说道:“纯灵之体修炼什么功法都适合,你却是无相体,只适合走魔道的路子,还只能修习一部般若魔经。这样的你,我实在不能说满意。”
更主要的是,柳如眉的命数在城主眼中清晰可见,她能轻易知道这个女修什么时候陨落,又是因为什么陨落。
而顾凉,她永远看不到顾凉的未来,也算不到什么。甚至顾凉头顶上一直带着象征生死大劫的黑光,她也不敢肯定顾凉一定会因此而陨落。
这便是城主所言“你要赢,最要祈祷她能赢”的意思。
只要顾凉还活着,那么柳如眉等人必死的命格便有一丝改变的契机。反之,顾凉死了,没有她这个变数,未来也就无所改变,该死的还是死,该活着的继续活下去,除非有大能者插手篡改命数。
“在劫雷落下之前好好想一想,是留在这里等死,还是离开深渊帮我。”城主缓缓向宝座宽大的靠背倚去。以她之能,驱散柳如眉的头顶黑光自是不难。不过柳如眉也要给她看到这个资格。
柳如眉于城主,实在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
既不如顾凉拥有命格上不可捉摸的唯一性和不可替代。也不如鱼璇玑般身负极强运势可以在最终成为五位帝君之一。
甚至将般若魔经传授给柳如眉,城主都很是漫不经心,压根没想过要借此算计柳如眉的因果。
活着也就活着,给鱼璇玑添堵;不能活着,死了也没什么。
片刻后,城主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师父在上,弟子柳如眉愿意离开深渊,也愿意为师父舍了一身性命将镇压之物毁去。”
这个直白回答其实很是不敬,还带着浓浓的怨气。但是城主对此并不在乎。
若这样一个充满野心的女修,强迫她去送死居然还能做到心平气和,城主就应该考虑是否要将柳如眉当成鱼璇玑一样抹杀了。面对生死还能隐忍到如此境地,死了还好,要是没死,日后成长起来定然是个心腹大患。
“起来吧。”城主说道,她从宝座上走下,轻轻迈出一步,下一刻已与柳如眉置身于观星台巨大的星盘上。
现在的城主没有办法将鱼璇玑杀死。鱼璇玑也不知躲到了何处去。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鱼璇玑跨越十多个万年在三元界布下惊天大局是事实。若令得鱼璇玑的心血在即将完成的时候功亏一簧,大概也能舒一舒心中的那口郁气。
毁去白山镇压之物。骤时三方封印阵去了其一,无法达成平衡便能轻易破了去,这三元界也不能称之为三元界了。
在柳如眉消失的瞬间。观战台上,阿暝体内一缕清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深渊之外。荒野的明月之下,大巫师坐在棋盘边上。看着棋局里的棋子,自语道:“红衣,你终究是耐不住先出了手。”
“不过,以红衣的性子,出手必然是因为璇玑的算计被窥破。”大巫师捻出一枚棋子,难得脸上露出淡淡疑惑之色,“红衣惯来自负,只会相信自己推演的结果,这也是千万年来璇玑的算计一直不被她发现的原因。”
城主红衣不好算计,但也很好算计,因为她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鱼璇玑以欺天之术将红衣的眼睛暂时遮蔽,除非有人刻意提醒,否则红衣便一直都不能发现真相。
大巫师很熟悉红衣,他十分肯定红衣是被人提醒了。
是谁提醒她?
“我不会说,璇玑更不会。而其他知道的人基本都死了,唯一的变故只有天骄台老鬼…大概是老鬼被顾凉放出,两人都是被璇玑算计,同病相怜之下,红衣能从老鬼处知道真相也不奇怪。”大巫师一番推论,又取了颗棋子在棋盘上滚出轨迹,掐指算了算,微微颔首。
老器灵的确是没在法境里了,棋盘上的占卜也不能算出他的存在,唯一可能性便是他躲在陷空城里,暂时被天道抹去痕迹。
大巫师惯于掌握全局,习惯性想得太自满,他却没有想到万事无绝对。
老器灵是在陷空城里不错,但是刚出天骄台,他寄身的短剑马上就被顾凉丢进芥子袋,根本没来得及与红衣说上一句话。
红衣一向心高气傲,虽然察觉到老器灵的存在,却自持着身份贵重,也不曾主动与老器灵交流什么。
发觉棋盘上的棋子有些凌乱,大巫师便捡了出来,再一颗颗放回去,动不缓不慢,淡定从容。
“璇玑,我花了千万年的时间,终于把我对你的思恋和憎恨一点一滴磨去。如今,我要展开对你的复仇了。”
“你,准备好了吗?”大巫师将最后一颗棋落下,看着棋盘上错落有致的棋子,微微一笑。
棋盘一直在这里,棋子也都各就各位,他在这边坐着,只等鱼璇玑坐到另一边便能开始。
他们都是这场惊天大局的一部分。
有人是博弈的棋手,有人是棋盘上的棋子,有人连棋子都不如;有人从棋手变成棋子,有人一直是棋子却自认为是棋手,也有人从棋子成为棋手。
没有人能做庄家,即便鱼璇玑,也没有这个资格。
……
霭霭云雾随着顾弦迈出的最后一步烟消云散。
他抹去脸上的汗水,也不回头去看身后的一千级登仙梯,只仰头望了一眼高大宫殿上苍劲古老的文字,便走入宫殿之中。
但他并不是此地的第一个来者。
感受到忽然闯入的陌生气息,一道劲气从无中生有,飘然袭来,只待下一刻,便又将有一具身首分离的死尸出现在宫殿的走廊中。
顾弦随意的摆了一下手,劲气出现得突兀,消失得骤然,随之响起的还有“噗”的一声响,那是头颅被斩断的声音。
空地上显露出一具尸体,双眼睁得大大的,仍透出几分意外,却是死不瞑目。
没有鲜血流淌,这具尸体很快消失得干净,只留下一颗圆滚的金色珠子,也不知道是哪种无形之物生出灵智而化身而成的精怪。
与精怪王国的压抑有所不同,宫殿处处充满了圣氛围,灵气浓郁,宛若仙宫洞府,端的是恢弘壮丽。
在此地修为不受精怪王国的世界规则压制,不过现在的精怪王国也已经被捅破了天,压制境界的世界规则可有可无,反是与宫殿里没什么区别了。
顾弦抬手将金珠吸入掌中,继续往前走去,不刻意敛去气息,也未曾隐藏身形,显得光明正大,且十分嚣张。
路上遇到的精怪不少,修为境界不乏比顾弦高者。但战力不足的精怪也仅是空有修为而无多少实力,竟没有一个能拦得住他,都被砍瓜切菜般轻松解决。
数个时辰后,顾弦看了看威严宫殿上方两个与邪殿匾额同出一辙的初始文字,面色终于凝重了些。
想来便是此处了,大巫师月光究竟谋算着什么,竟然将如此秘密告诉他!
顾弦稍微想了想,踏入宫殿之中,身形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