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还未痊愈,强撑着脸面出席,且心思百转千回的皇贵妃,惠妃便显得从容多了。
她震惊于皇上牵着宜妃的举动,面色微变之后,很快恢复了亲切的笑意,待宴席过半,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惠妃抿了口清茶,随即放下茶盏,笑道:“还是宜妃妹妹会养孩子。瞧瞧五阿哥,再瞧瞧咱们满月的九阿哥,身子再健壮不过,乖乖巧巧的惹人疼,哪像胤禔,皮猴一般地活泼,臣妾治也治不住!皇上应当好好奖赏妹妹才是。”
一段话,既夸赞了云琇,也不忘捎带大阿哥,端庄风范显露无疑。奉旨协理后宫之后,如今的惠妃,是愈发有底气回话了。
她说的倒也没错,大阿哥见太子几人去了后殿,哪还坐得住?匆匆地吃了几口便朝康熙拱手,惹来皇帝爽朗的笑意,挥挥手批准了他的请求。
话音刚落,荣妃要笑不笑地瞥她一眼,正欲说些什么,忽然间,当透明人当了许久、向来安静不开口的安嫔李氏顺口接了惠妃的话头。
“惠妃娘娘说得极是,”安嫔温和道,“宜妃娘娘可不仅仅会养孩子。坐月子后,娘娘的容色竟愈发亮丽袭人,增色不少,着实羡煞了嫔妾……”
听着这话,娘娘们神色各异。心里不舒服是有的,特别是与安嫔共掌一宫的敬嫔,眉心渐渐蹙在了一块儿,露出些许探究的神色。
撇开说话的内容不提,这些年,安嫔渐渐没了宠爱,她也不争不抢,无欲无求的像个透明人……可今日她竟转了性子,说起了恭维的话来!
云琇扫了眼安嫔,又扫了眼惠妃,心中霎时了然。
德妃成了乌嫔,妃位出现了空缺,一时半会的,后宫怕是平静不下来了。嫔位上的娘娘,谁都想做那个空缺,包括“无欲无求”的安嫔,自然也包括其余人。
惠妃的动作够快,太皇太后将将颁下懿旨,便与低调至极的安嫔走在了一处。云琇做过预示未来的梦境,自然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安嫔出身汉军旗,虽不得宠,但背景着实不容小觑。
她的祖父是头一个归附大清的汉将李永芳,深得太宗皇帝信任;自祖父始,李家世世代代扎根绿营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就是凭借这点,康熙十六年大封后宫之时,安嫔成了当时的六嫔之首,排位尤在惠嫔与她之前。
自李永芳病逝后,李家没了顶梁柱,无可避免地衰落下去。但累积的军功仍旧存在,家族在汉军旗里的威望也没有消退。
惠妃,这是在给胤禔铺路呢!
这里面定有明珠的授意……
转眼间,云琇就把前因后果通通想明白了,神情微顿,不自觉有些厌烦起来。
妃位的争夺与她无关,她们爱怎么斗怎么斗,可牵连到了前朝,这就说不准了。
惠妃还想着拉拢于她,拉拢郭络罗一族,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索额图亦然。
他让夫人献进翊坤宫的满月礼尤其精美,前几日,阿玛还递信来说,赫舍里氏派人去了盛京,言语间透出合作的意向,同样送上了厚礼。
自皇上清洗内务府后,平嫔的钉子被拔得一干二净,想来传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而惠妃已有协理后宫之权,索额图这才急了,思来想去,短暂地把目标放在了翊坤宫,放在了她这儿。
……
想到此处,云琇夹菜的手停了一停,微微挑起了眉梢。
她告诫太子的那一番话,太子并未告诉索额图?
这倒是个好消息。
早在惠妃夸赞宜妃的时候,高居上位的皇帝轻轻颔首,含笑的目光落在了云琇身上。
待安嫔接过话头,云琇仍旧噙着淡笑,康熙却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不愉,以为她是累着了,故而不想回话。
康熙摆摆手,沉声道了句,“你说的很是!”随后指了指案桌,“用膳吧。”
……
几乎有半数人噎了一噎。
安嫔原本应当高兴,因为时隔许久,皇上再次与她说了话;可闻言,她面颊稍稍僵硬,心头的喜色尽去,几息之后起身行礼,艰涩地应了声是。
满宫女人,除却早就放弃了争宠的,谁人不羡嫉郭络罗氏?
宠冠后宫,接连生子,皇上也愿意纵容她的张扬。
谁都想成为她。
安嫔自个说宜妃美,不过是顺着惠妃的言语,两分真情八分假意罢了。
皇上居然应答了?!
安嫔的心拔凉拔凉的,如今皇上对宜妃的偏宠,是遮掩也不遮掩一下了。
这不是最割心的。
他还嫌她聒噪……
宗室福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裕亲王福晋率先反应过来,轻轻一咳,掩住嘴角的一丝笑意。
云琇举着筷子,眨了眨眼,难得有些怔愣。
她还没礼貌性地推辞一句,皇上这是干什么?
好不容易熬过月子,她可不是来得罪人的。
实在忍不住了,暗地里,云琇轻轻瞪了康熙一眼,被他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
在皇帝看来,这不叫“瞪”,叫“嗔”,顿时心头甚美,连吃饭都香了几分。
皇贵妃平静而缓慢地用膳,眼眸低垂;惠妃记挂着胤禔,吃得颇有些食不知味。
荣妃瞧见皇上的笑意,心下苦涩微酸;平嫔听见“你说的很是”这句话,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好一个简在帝心的宜妃!
……
宴过三巡,到了散场的时候。待康熙起身,众人齐齐地跪了下去,道了声恭送皇上。
平嫔舒了口气,缓缓松开握紧的双手,刹那间,一股难以忍受的刺痛传来,原是指甲在手心掐出了一道尖锐的印痕。
康熙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途经云琇身旁,稍稍地停了一停,温声道:
“朕先批会折子,晚间再来看你,看看胤禟。”
另一边,被一众兄弟围着的九爷欲哭无泪。
重新与哥哥们相见,还没感慨几句,老大便也风风火火地来了,与太子互别着苗头,话语间颇多挤兑。
挤兑也就罢了,还拿他当筏子!
眼见太子的手搁在小娃娃的肚皮上,胤禔轻叹一声,道:“九弟皮肉嫩着,二弟千万要小心一些,莫下重手,否则宜额娘该心疼了。”
神色满是关怀担忧,像为弟弟考虑的好哥哥一般。
胤禟当即一个咯噔。老大这样说,尚且年幼的太子能忍得下去?
可千万得忍着,别在翊坤宫打起来,否则谁都讨不了好!
太子瞳孔微缩,慢慢缩回手,沉默半晌,而后认同地点点头,笑道:“大哥说的极是。是胤礽鲁莽,没有考虑九弟的感受。九弟虽不会说话,知冷知热与我们是一样的。古人有云……”
胤禟:“……”
接下来便是引经据典一大段,中心思想便是:要尊重弟弟的感受,虚心接受哥哥的指导。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胤禟前世就厌烦背书,认为先生们在掉书袋子,从小就是上书房最调皮的那一个。他听得双目呆滞,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全然不知今夕何夕……
莫说他,大阿哥胤禔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旁的胤禛才学到论语,胤祺还没入学,两人神色懵懂极了。
特别是小五,听不懂就罢了,还时不时地惊叹一声,圆脸蛋上写了四个大字——“二哥厉害”,胤禔看在眼里,面色更青了一层。
他实在受不了这般氛围,冷笑一声快步而去,背影落在太子眼里,骤然增添了一丝落荒而逃的味道。
太子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让悄悄偷觑他的九爷打了个哆嗦,赶忙闭上了眼。
一时间,胤禟对他额娘佩服得五体投地。
总觉得太子变成了黑芝麻馅的,原来不是错觉。
这样下去,老大远远不是太子的对手,明珠与索额图之间,啧啧,有得看喽。
胤禟想得格外入神,忽然觉得股间一凉,霎那间,小娃娃大惊失色,神情愤怒了起来。
是谁扯了爷的开裆裤?!
伴随着哇哇的嚎叫声,以及一句轻声嘟囔“九弟的表情好生丰富”,云琇扶着董嬷嬷的手进了后殿。
“这是怎么了?”她笑盈盈地问。
没什么!做坏事突然被抓包而已。
太子背对着云琇,连忙给九弟套上开裆裤,像套娃似的,套得飞快迅速。
套完之后,他转过身来,轻轻咳了一声:“宜额娘,孤与九弟玩儿呢。”
说罢,疯狂地给胤祺使眼色!
见额娘望了回来,胤祺唔了一声,慢吞吞、怯生生地开口,一副我很真诚,我半点不会说谎的样子:“额娘,二哥说的没错,九弟很喜欢和他玩儿。”
胤禟睁大眼睛啊啊叫着,说不出话来,扭了扭身子,只觉屁股硌得慌。
九爷心里,蓦然生出了一股悲凉。
堂堂储君,前后不分;同胞兄长,助纣为虐。
这日子没法过了!
当晚,皇帝早早地翻了云琇的牌子,晚膳时分,御驾就到了翊坤宫正殿。
临近入冬,天色暗得愈发快了。抄手游廊亮起了暖融融的灯火,寝殿里亦然,点点温馨在房中弥漫。
胤禟一到他皇阿玛怀里便扯着嗓子哭,哭得康熙分外心疼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康熙哄了半天,也提心吊胆了半天,生怕这小子赏他一泡童子尿,浸湿了精心换上的玄色团纹龙袍。
结果没有。
因为九爷总算良心发现了!
这一世,因着不一样的额娘,老爷子对自己真是没得说,至少比太子,比他亲哥好了无数倍。
有些事,得对比了才能知道,胤禟幽幽地想,紧接着,大发慈悲地赏了他皇阿玛一个笑容。
笑容还没绽放呢,他就听额娘柔柔地道:“小九熟悉了太子爷的怀抱,对着别人可不就认生了?连小五都比不过他与二哥的亲密,午后还与我抱怨呢。”
康熙听言,龙颜大悦,当即笑道:“好,好。太子越来越有兄长的风范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九: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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