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妄渊跟着地图搜寻很久,徘徊第三圈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没什么情绪地看着脚下的层层雾气。
“有结界阻挡。”太骨落在柳妄渊肩上,“设灵布局的本事不比你差。”
柳妄渊淡淡:“是吗?”
太骨不说话了,焚骸在后面用剑柄戳了戳他,太骨抖抖肩,他知道说错了。
柳妄渊盘腿坐下,神魂从上至下轰然笼罩,看不见的屏障将这一带全部包裹住,他右手抬起,细细推演生门在哪儿。
这边宿问清被铁链上的符咒一直吸血,神志稍有溃散,他索性睡着,省得浪费神魂灵力。
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喊,“仙尊……仙尊?”
宿问清一直被人称呼“仙君”,诚然这句仙尊他也担得起,但没那么适应,有人进来了?不可能,宿问清紧接着否定,恒君在外,除了帝尊没人能找到这里,于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是幻境。
宿问清睁眼,发现他是站着的,而铁链上绑着的正是那个黑衣青年。
“仙尊!”青年很是兴奋:“您来了。”
宿问清微微蹙眉,对方这话过于熟稔,而青年的面容也从开始的一团雾气变得清晰起来,很有少年气,哪怕面色苍白唇上染血,瞧着也跟个血气方刚的小少爷似的,俊眉星目,还透着几分憨态。
宿问清正要说你认错人了,就听青年说:“问清仙尊,我终于等到您了。”
“等……我?”宿问清触及到青年的眼神,没由来一阵头疼,陌生的画面涌入脑海,断断续续的,他看到自己一袭白袍,拿着沾了灵泉的绿叶在青年脑袋上轻轻一点;神殿中,青年很长一段时间跟随在侧,再然后……神殿覆灭,跟之前的幻境又续上了。
一股更为陌生的情愫涌上心头,不等宿问清仔细回想,他张口便唤了句:“栗方……”
似乎是青年的名字。
“是栗小方。”青年笑着纠正,他有种如释重负般的喜悦,“仙尊,过去很久了。”
久到栗方被铁链禁锢的神魂就剩下飘忽不定的最后一丝。
宿问清心跳加快,他虽然没有记起全部,但知道这个青年,名叫栗方,曾经是自己的追随者,非先天灵根。
“你……”宿问清心中情绪复杂,如鲠在喉地说不出其它什么,自从升来上界他的一些记忆跟认知开始恢复,对此宿问清看得极淡,于他而言转世过后的就是另一个人,拥有着跟从前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哪怕他彻底恢复记忆,也是这一世的宿问清,可他忘了,万万年前他就那么离开了,到底留下多少人在时光中遭受折磨,栗方似乎真的等了很久。
“有些东西想还给仙尊。”栗方看向宿问清的眼神干净而虔诚,“小方没用,穷尽一生也没有让仙尊醒来。”
宿问清下意识摇头。
“仙尊过来。”栗方似是即将神魂散去,说话声音低低的,“您的东西,我一直保存着。”
宿问清俯下身,嗓子发紧,“什么?”
有光点从栗方心口溢出,飘飞着融入宿问清的身体。
宿问清觉得某处忽然归位,识海翻涌不止,朗樾立于空中光茫大盛。
“仙尊……”栗方低喃。
宿问清盯着他看了片刻,缓慢抬起手,一掌按在栗方胸口。
“仙尊。”栗方轻笑:“我已经死了。”
“我知道。”宿问清淡淡:“你神魂碎成这样,即便我是先天灵根也帮不了你,你还想再见见恒君吗?”
栗方身体轻颤,始终低垂着头,有什么汹涌袭来的情绪让他本就脆弱的神魂更加飘忽,宿问清几乎要保不住,很快,栗方摇头:“不见了。”
“不见?”
“不见。”
“因为他负你,所以才用那种方式离开吗?”宿问清又问,眼底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悲悯。
“我是仙尊教出来的,不会那么脆弱。”栗方笑了,“仙尊,如今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就很好。”
青年的身体彻底散开,漆黑的山洞都被照亮了一些,宿问清快速思索一番,帝尊曾教过他全部“固魂”的法子,但没一样适合栗方,与此同时,四周开始剧烈晃动,这种晃动从幻境连接到外面,宿问清被猛力震出,飞出前他用力一抓,像是要握住什么。
裂缝从山顶开始,跟细密的蛛网一般攀爬下来,宿问清睁眼就看到恒君手执长戟立在滚落的危石中,他抬起头,见一缕月色透进来,风送来熟悉的气息,宿问清勾唇笑了:“帝尊。”
恒君微微侧目,果然是柳妄渊!
“最后关头,我不会放弃。”恒君说完这句话,将长戟往地上一立,抬起手于胸口结印,受其影响,洞内铁索、符文都开始摇晃显露,一切阵法连接的中心就是宿问清,等到一切大成,宿问清将神魂消散,而恒君想要的人则通过他的肉体重生。
启动完阵法,恒君抓起长戟飞身迎战,他下意识低头,却看到宿问清沉静的眸子。
他竟然一点儿都不怕,因为谁?柳妄渊吗?
恒君一现身就被太骨迎面一脚,这货虽然是个小人形态,但毕竟神器,这一脚又快又狠,说是重山压顶都不为过,恒君没有防备,虽然反应快,但还是后退数步。
恒君以长戟撑地稳住身形,一抬头,对上柳妄渊森冷倨傲的一张脸。
好看,但是莫名欠扁。
换做从前,没人会把一个下界升上来的修士放在眼中,但此人不同,他是曾经的“渊帝”,万万年前差点儿飞升离开,如今回来,又是个半步飞升,不仅如此,他肩上坐着的那个小人是神器,手中长身覆红火的是神剑,天道究竟有多偏爱他。
“我道侣呢?”柳妄渊问。
“你来迟了。”恒君可以几百年不说话,也不觉得寂寞,所以他在语言造诣上实在差劲,张口就是一句:“他是我的。”
恒君的意思,等栗方醒来,那具身体就是栗方的,而栗方是他的。
但忘渊帝不懂,太骨目瞪口呆:“我的天……”
果不其然,柳妄渊眼眸一沉,头上乌云翻滚,惊雷炸响,他一字一句:“你刚才说了句什么?”
焚骸猛地斩向长戟,大战开始。
之前说过,恒君生来就没什么七情六欲,所以修道一途格外顺畅,包括对栗方,那份情绪也复杂到难以形容,是不是喜欢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天生的修道者;但忘渊帝也不差,他虽然碰了情动了心,但就是一身血污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毕生所学皆是自己一步步领悟,所费心血绝非常人能及。
这边打得昏天黑地,各种斗法硬拼,山体像是纸糊的一般,不知谁的一掌打上去,终于“轰隆”一声,不堪重负碎裂了,滚石化作江水,滔滔而下,忘渊帝开始一惊,但很快想到恒君这般想要先天灵根,定然会保障问清的安全。
果不其然,灰尘散去,宿问清跪在一个已经启动的阵法中,看着安然无恙,但柳妄渊一眼就看到了他被穿破的琵琶骨。
“我的天……”太骨呆了,看看宿问清再看看恒君,他怎么敢的啊?!
焚骸震颤,在空中猛力翻滚,化作一个火球,跟恒君掷来的长戟狠狠相碰,强大的灵力波动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涤荡开来,所触活物无一幸免!
长戟落地,恒君瞳孔一缩。
戟身从头部开始,“咔嚓”出现裂缝,它动了动,似乎还想挣扎,但到底没敌过这一击,碎开了。
“本尊一定要亲手捏碎你的琵琶骨!”忘渊帝寒声。
恒君却轻轻笑了,他闭了闭眼,感慨道:“幸好我也是半步飞升,否则今日当真拦不住你,太迟了忘渊帝,阵法大成,此乃上古遗留,即便联合你我二人之力都没办法令其停下来,再跟你的道侣说说话吧。”
忘渊帝神色微变,将恒君挥退,然后扑向阵法,但正如恒君所言,这包裹在外的结界浑然天成,竟是找不到一丝丝裂缝。
“太骨!”忘渊帝怒喝。
太骨会意,以几乎可以撼动山河的力量撞上去,但周遭千里都被摧毁干净,草木枯竭,唯独此地纹丝不动。
“帝尊!”太骨的嗓音难得染上慌乱:“不行!”
柳妄渊双目猩红,召回焚骸,正欲做什么,宿问清看来,他们二人的目光对上,宿问清摇了摇头,柳妄渊一怔,明知这个阵法过于骇人,但道侣示意没事,他一颗心奇异地安定下来。
问清不会骗他。
终于,阵法进行到最后一刻,铁链上所有的红光急速涌向宿问清心口,带着驱逐意味,周边漂浮的符文失去作用,化作飞灰消散,狂风暴雨骤然一止,恒君觉得浑身一轻,可他却迈不开步子,就那么愣愣盯着,眼中跳跃着莫名的兴奋。
来了……
他想问问,当年为什么,栗方你为何要自爆金丹神魂,以那么决然的方式离开,一个字都没留下。
宿问清睁开眼睛,仍旧清冷如月,沉寂万古,没有那种熟悉的少年气。
恒君倏然瞪大眼睛,胸口被一记猛锤!他含着血钉在原地,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