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蕊跌跌撞撞地不知道跑了多久,眼见着夜幕降临,漆黑丛林中开始蔓延起无尽的黑暗与恐惧。
身上穿的还是那件被割裂的衣衫,被自己胡乱地打了几个结倒也算是不会滑落。
她跑得累了,放慢了脚步,眼瞧着无人追赶上来,奚蕊停了下来。
身子顺靠着粗壮的树干缓缓滑落至地面,她双手环膝抱住双臂,环视四周悲凉顿起。
她……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究竟……该如何回去?
夜风吹过的沙沙树叶之声笼罩着阴森的氛围使得她心中愈发忐忑不安。
奚蕊紧咬着下唇,潋滟的星眸中水光不停打转:“不能哭……!”
狠狠地捏了把自己的小臂,她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背压抑下喉中翻涌的哽咽,可那泪水却根本不听使唤般的滚落而下,身子微微发颤。
她想祁朔了。
要是他在……就好了。
细微且隐忍的啜泣在幽深的林间窸窣传开,又飘散在风中散去无踪。
沉浸在悲伤与惶恐中的奚蕊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身后悄然靠近。
直到那骤然燃起的火把将光亮映入瞳孔,她蓦地抬头才发现一名青年和一位妇人到了跟前。
奚蕊下意识撑着手肘往后退,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并非善茬。
果不其然那男子在见着她的容貌后瞳中的惊艳与欣喜倏地燃起。
“娘,我就说方才听到有人在哭,将她带去凑数,这下我们不用赔银子了!”青年猛地拍了把大腿。
那妇人也是满眼喜色:“这般标致,还算是赚了!快——”
语落妇人便要来拽她。
奚蕊大骇,也顾得不惊恐,满身泥泞,拼命地向后移动,却还是在下一瞬被人抓住了脚踝,又往前一拖。
“啊——”
骤然失控的身体使得她尖叫一声,想到方才他们的交谈,奚蕊双手死死拦着树干,颤抖着声线:“你们……你们放过我,要多少银子我可双倍奉上……”
可她如今衣衫褴褛又脏兮兮的模样根本没有半分说服力。
“姑娘对不住了,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女子满脸泪痕的模样我见犹怜,青年见着有些不忍,却更为在意那边不好交差,当下狠心一拽,然后便将她拖到了身前。
妇人见状立马上来掣肘着奚蕊奋力挣扎的四肢。
“不要过来……”
她的呼救淹没于黑夜之中,二人掣肘着她的手脚迅速离开原地。
砰的一声,身子撞到车板使得奚蕊后背剧痛传至四肢百骸,她龇牙咧嘴地爬起身,又因着马车突然驶动而踉跄着又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视野中,一道稚嫩的女声颤颤巍巍地询问出口。
奚蕊捂着后腰一愣。
这里还有人?
紧接着道道窸窸窣窣的移动声证实了她的想法。
破败的马车在行驶的过程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偶尔略过的月光从破了个洞的马车顶部洒下,她看清了数十张瞪圆了眼睛,虽哆哆嗦嗦却不掩满目好奇的面容。
“.…”
“你……就是他们抓来顶替玉琴姐姐的吧?”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歪着头打量着她,从声音听来,方才该也是她出的声。
“.…什么玉琴姐姐?”奚蕊赶紧爬到角落蜷缩成一团,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小姑娘抿了抿唇,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不敢再出声。
耳边只剩车板起伏声,树林斑驳了月光了光影,透入车内时明时暗。
咕噜——
腹部的响动在此时尤为清晰,奚蕊稍有窘迫,她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就在此时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握着半个硬邦邦的馒头递了过来。
奚蕊抬眸瞧着她那如小鹿般的眼眸,细细看去,竟还有些蓝色。
“吃…….”小姑娘细微的声音响起。
奚蕊接过馒头,发霉的味道冲入鼻尖,她眼眶微有泛酸。
总不能饿死在这里吧。
心理准备半响,她咬下了第一口。
逐渐平复了自己方才的慌乱,她发现此处大约有十一二个年纪相当的幼女像群鹌鹑一般缩在角落不瑟瑟发抖。
而这些小姑娘长相无一例外,皆是十分貌美,细细看去瞳仁中皆是还带了些蓝色,这并非中原人的长相。
心中猜想顿起。
“你们……是匈奴人?”奚蕊试探出声。
可匈奴远在极北,又刚刚被收服成了丰朝附属之地,这些女子为何会出现在南境?
那群小姑娘依旧互相抱团着不敢出声,突然马车一个颠簸,靠在最内侧,方才给她馒头的小姑娘顿时吓哭出了声。
“乌雅娜……”
另一个小姑娘拉扯着她的袖子试图安慰,却不想引得那个叫乌雅娜的小姑娘哭得愈发厉害。
“我……我想我阿爹阿娘呜呜呜……”
“我也想……”
“我也……”
这哭声似是有魔力一般,那试图安慰的小姑娘跟着瘪了嘴后,便引起另外十几个小姑娘一道哭了起来。
还在瑟瑟发抖的奚蕊:“.…”
“哭什么哭!”
外头传来妇人的大喝,一时间让所有人皆闭了嘴,她们双手捂着唇身体一抽一抽的,异域特有的蓝瞳在水光潋滟中泛着粼粼波光。
也太可怜了。
许是方才那馒头的作用,奚蕊眉头微蹙,竟是连害怕都淡去了几分。
她压低声音,又问:“你们可知这是要去何处?”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片压抑的哽噎。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轻声回了句:“好像是叫……景州……”
语落,奚蕊眼前一亮。
竟然是景州方向!
“据说我们……要被送到青楼去,玉琴姐姐在路上宁死不从……撞死了,他们,缺人……”
乌雅娜断断续续地说着,中原话不是很流利,却足够让奚蕊听明白。
原来自己便是这个倒霉凑数的。
还未来得及兴奋的心再次坠入冰窖,她的脸一阵惨白,乌雅娜又指了指她所在的地方:“就……就撞死在这里……”
“.…”
奚蕊僵硬地转过头,果然见着身后一片干涸的血迹,她几欲是跳起来离开了那处,耳边嗡嗡作响,浑身血液好似逆流而上。
青楼。
当真是又入虎穴。
不过好歹是去景州,说不定她还有机会逃出去……
“吁——”
突然间马车一阵急停,紧接着车帘被大力撩开,在女子们的阵阵尖叫中,窜上来了几个壮汉将人连拖带拽的拉下了车。
“哎哟可轻些,你们这群莽夫,弄坏了这些宝贝怎么赔!”
老鸨尖细的嗓音满是不悦。
奚蕊缩在最后面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还是在下一瞬被人扼起了下巴。
“不是说这批货都是异域幼女,怎么……”老鸨的话在看清奚蕊长相时戛然而止,贪婪在眼底一闪而过。
最近些年弄得皆是些异族货色,其长相美则美矣,却并因着一批批都是这般毫无新意,倒是有些疲倦。
而这般绝尘脱俗的中原容貌可是许久没有见过了
其价格必然翻上几倍!
虽心中这样想着,可老鸨还是很快收起了面上的喜色。
“弄丢了我的货还想以次充好?得扣三成银子!”
“这——”
跟着来的青年面色一变,这女子无论是样貌还是身段可要比先前那个美多了!
可不待他做出反驳,便被几名壮汉架着扔了出去。
眼瞧着大门要被关上,忽然一个蹲在地上的女孩站起了身拼了命般朝那快要阖严的门缝奔去。
砰的一声,身侧的壮汉如同扔麻袋一般单手拎过女孩的后颈然后甩向地面。
“噗——”
弱小的女孩如何经得起这般摔打?
当下五脏六腑都震碎了大半,口中溢出的鲜血不一会便蜿蜒到了奚蕊脚边,而那女孩早已痉挛几下没了生息。
奚蕊浑身冰冷,瞧着那血迹映入眼帘,身体颤了几颤,而身边的其他女孩无一不面色苍白,面对这样血腥的一幕甚至有的人已经开始干呕了起来。
老鸨多余的眼神都没给那女孩的尸体一眼,方才那还宝贝着的视线早已收起。
这样不服管教妄想逃跑的女孩她见得太多,杀鸡儆猴永远是让她们快速认命的最好方式,反正买了这么多回来,损一个又何妨?
“还有想跑的吗?”
尖细的声音宛若来自地狱深处的魑魅魍魉,缭绕在这夜色中便如勾魂的利刃,使人不寒而栗,抖得像鹌鹑的一众女孩眼眶噙泪,连连摇头。
老鸨冷哼一声,又看向奚蕊,伸手摸了把她的脸,感受到她的闪躲手指用力,几欲将她扯起来。
“你放开我…”
奚蕊吃痛蹙眉,胡乱挣扎着,眼底的水光倔强地不肯滴落,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却引得老鸨兴奋更甚。
当真是动人得紧,饶是她阅人无数都觉惊艳,更何况那些下半身思考的男人?
“来了这地界,便别想着那尘世间,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爱勉强,却也不喜欢等。”
顿了顿她眼神示意,身后几个婆子忽地端出几碗黝黑的药,然后一个个按住那些女孩灌了下去。
“扔给那些龟奴,弄乖顺了再送回来。”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决定了这些女孩未来的命运。
他们这些做皮肉生意的人,要的便是源源不断的新鲜女子,玩坏了就再换一批,免得浪费心思调教,还不如直接些。
于是在奚蕊惊愕的眼神中,她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脸颊,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裳,紧接着一群样貌丑陋的男子对她们肆意而为。
这一幕对自幼生长在保护中的奚蕊冲击力太大。
她心头狂跳,耳边好似有无数飞虫紊乱纷扰,一点一点啃噬着她的理智,双腿不听使唤地战栗,眼眸深处透露着不可遏制的恐惧。
那个名叫乌雅娜的小姑娘……甚至方才还给了她馒头,此时却……
突然下巴被捏起,那黑乎乎的药端到了她的眼前。
“不——”
不知哪来的力气,奚蕊一把推开了来人,大口喘着气,浑身战栗不止,却又勉强维持着思绪。
见她还敢挣扎,老鸨眼神一凝,抽出腰侧的鞭子便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奚蕊吃痛溢出泪花,求生的本能促使她大脑飞速运转。
“我……我会跳舞……”
到底是顾忌着不能伤脸,连带着几鞭子都落在了她的后背。
老鸨嗤了声:“跳舞有什么稀奇?”
奚蕊煞白着唇抬眸看老鸨,疯狂思索着如何组织纷杂的言语:“是……京都教坊司的舞……”
教坊司?
老鸨心中一震,这地界的舞可不是什么寻常人都能学到的。
奚蕊攥紧的拳指尖陷入掌心,闭了闭眼,有些难以启齿,却不得不说:“与其被……不清不楚的失了身,不若卖……卖个更好的价……”
老鸨惊愕更甚,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头次遇到这般轻易便妥协的女子。
扔给龟奴本是想省得那费力调教的功夫,为此都弃了她们初夜的价值。
且不说她会不会舞,她自己愿意倒是方便不少行事。
老鸨眯起眼,挥手屏退了那要灌药的婆子,语气放缓了不少:“你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招!”
奚蕊咬牙垂眸:“我想做花魁……给自己赎身……”
心底嗤笑,老鸨眉头一挑:“你倒是挺有野心?”
赎身?
天真!
料想她孤身一人翻不出什么花来,就算是骗自己再灌药不迟。
老鸨戒心渐退,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示意人扶她起来。
“乖乖听话,若伺候的好,自是能够赎身的。”
颤巍着步伐被扶起了身,奚蕊还是有些发抖,她知道自己该是暂时无碍:“谢妈妈栽培。”
她没有忽略方才这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更知以退为进是当下最好的自保方式。
看来她赌对了。
再者……
若能弄出极大的动静,他一定会找到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