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重逢
假期过去,梁初音翌日起早去公司述职。大雪天,路况不佳,她在中环的立交桥下堵了很久。
杨宁打了好几次电话来。
“嗯……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到……”梁初音一边伏低做小,一边看手表:8点16分了,完蛋了——
奈何大大小小的车子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路上走走停停,她终于赶在八点半前抵达了东阳。
杨宁脸色难看:“都半个月了,这个项目怎么还没拿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效率效率……”
梁初音不敢顶她,只好垂着头唯唯称是。
“还有方总这个这……”
一个女声笑着从外面插进,打断了她的叱骂:“什么事情啊?大早上的你发这么大的火?”
杨宁的声音戛然而止,回头见是蒙佳懿,面上发窘,忙道:“没什么,蒙总,下面人事情没做好。”
蒙佳懿过来,信手拾起桌上的资料翻了翻,笑道:“这个项目还早,不用急于一时。对于新人,还是要以疏导为主。太过严苛,有时也于事无补。”
杨宁忙称是。
东阳科技是一家外企,总部在德,这些年在亚却也发展迅速。这位新任的cfo刚到没几个月,听说以前是大中华区经销部的总代表,做事挺洋派,也利落。
一开始,大家对她还颇有微词,觉得这位空降的美女大boss是绣花枕头,空有皮囊,几个月下来,个个被治得服服帖帖。
“那我先回去了。”梁初音弱弱道。
蒙佳懿的目光扫过来,落在她脸上时,眼神顿了顿,不由多了几分打量。
梁初音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摸了下脸。
蒙佳懿被她这副娇憨的模样逗乐了,笑道:“你叫什么啊?”
大领导问话,梁初音哪有不应的理儿:“梁初音,r3a组的。”这是她目前所在的流水线岗位,一个经理和几个打下手的。这是新流水线,内部分工还不是特别明确,她正好处于底层那一类,干的自然也多,杂七杂八一堆,有时除了策划还得上车间指导操作。
她点点头,没多问,抄着资料走了。
……
因为这件事,梁初音对这位美女老板很有好感。
加上之前听过不少关于她的厉害传闻,本能地对她有一层高大上的滤镜,心中更加向往。人对于同领域内的佼佼者,总是带着几分敬畏的。
年少时,她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在校时,她是成绩优异、老师眼中最受宠爱的得意门生……等步入社会,她才知道,她还年轻,能力也不过如此。
那些张牙舞爪的样子,在这入职的半年里渐渐被磨平。
这日下班迟了,到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门口地势较低,连带着喷池都被积雪淹没了。
她正懊恼,打算打车。
一辆红色的保时捷911停到了她面前。
梁初音一愣,车窗已经降下,蒙佳懿艳丽的脸孔在里面望着她,笑:“上来,这种路况打不到车的。”
梁初音只犹豫了一下就上了副驾座。
路上果然很堵,走两步,停三步。蒙佳懿抽了根烟来点燃,夹指尖,有些烦的样子。
梁初音从侧边小心打量她。
她像是要去赴约,穿得很漂亮,米色开襟大衣压着墨绿色的衬衣,妆容精致,有点轻熟的知性风格。偏偏身上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名牌,反而显得很高档。
似乎察觉到她在看她,她回头对她笑了笑,扬起细长的眉:“受不了烟味?”
梁初音忙摇头,有些紧张地抱着自己的包:“还好。”
她还是把烟掐了。这时路也畅通了,蒙佳懿说:“还没吃饭吧?不介意的话,跟我一起?”
梁初音怎么敢介意,连忙点头应是。
开玩笑,大老板请客,你敢拒绝?饭碗不想要了?
抵达目的地前,蒙佳懿还带她去中环一家名品店换了身衣服,小几万。虽然梁初音家境优渥,研究生毕业后就独立出来了,那点儿工资,很少买超过四位数的衣服。
从更衣间出来时,梁初音有些忐忑地站在穿衣镜前。
回头,却看到蒙佳懿眼中都是嘉许,分明是很满意的样子。她把卡递给店员,梁初音忙制止:“这怎么可以呢?我自己付吧……”
“没事,一会儿有个饭局,当是工作开销了。我还请不起一件衣服了?这是我姐妹的店,内部价。”
梁初音只好收回手。
……
目的地是东环的著名景点云溪山。
云溪小筑位于云溪山东南,北侧是云溪湿地公园,站山顶往下望去,视野开阔,可以总览云溪山全貌,九几年刚建成那会儿,是只接待外宾和重要领导的。
带路的是个中年胖子,也姓梁,笑起来很和蔼,路上一直跟蒙佳懿搭话,似乎很是熟稔。
越往里走,越是别有洞天,山水庭阁错落有致,像是融为一体似的。
说来也怪,整体颜色设计挺单调,无非是黑、白、灰、褐等几种,偏偏有种返璞归真的雅致。
梁初音好奇地四处打量,看到远处有个圆形的小水潭。
潭边铺着木地板,一个穿衬衣马甲的男人靠在一把藤椅上假寐,脚上的缎面拖鞋半趿拉着,很是惬意。从背影看,似乎是个很高的年轻男人。
赵丛端着茶,坐在他旁边的矮凳子里磕瓜子吃。
他头上还缠着两圈白绷带呢,看上去精神不大好:“什么玩意儿?!让中达退市是我的手笔?我就一个递话的,全程都没怎么参与。一个个全找我头上?这不,赵宏的侄子直接给我脑袋开了瓢!这个小兔崽子,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不可!”
谢庭头都没抬,无所谓道:“那就追究到底呗。”
“都姓赵,没准百十年前还是一家呢。照理说,不应该为了这种事情扯皮。”赵丛剥着壳,转向他,脸上堆着笑,“谢少,您说是不?”
谢庭眉眼淡淡,不置可否。
赵丛又道:“我这伤是不碍事,我也不想多计较。可是,封扬这小兔崽子连南总也一并骂了进去。不是我想跟他过不去,我当时可是在场,他骂得多难听啊?要是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过了,以后别人怎么看我?”
躺藤椅里的谢庭这时才坐起来,欠身捞了把瓜子,闲闲一笑:“赵总说的在理。”并不接他的茬。
赵丛有点讪。虽没想三言两语就打动这位主儿,心里还是有点不得劲。
这些皇城脚底下长大的公子哥儿,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都不拿正眼瞧人。本来想套几句近乎,谁成想,说了几句全被他一个不软不硬的软钉子给碰回来。
蒙佳懿过去,纤纤玉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笑:“谢公子,又为难人啊?”
谢庭把她的手拨开,丢一把瓜子壳,淡淡起身:“别来撩拨我,我不搞姐弟恋。”
蒙佳懿笑骂:“我就瞧得上你?”
两人对视一眼,说笑着往里走。梁初音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去。
谢庭期间回了次头,目光瞥过她明媚的脸颊时,略顿了顿,饶有兴致。
这人不过二十六七,气度倒是极好,面孔白皙,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端的是风流无限。
只是,目光有些寡清。这种傲慢,不是自以为是的那种轻视,更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骄矜、傲气。
梁初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好在他只瞧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没再看她。
绕过回廊,三人进了最里面的地方。
这应该是个专供贵宾的包间。
梁初音站门口,定睛往里微微一瞥,就看到了沉香木茶几、手工的苏绣帘幔……墙上随意挂着的一副,竟然是徐悲鸿的画,裱着雕花檀木框,瞧着不像是假的。
里面围着茶几坐着的几人有男有女,都西装革履,穿戴齐整,似乎是在讨论着什么金融实事。靠里面一点的高架塌上却坐着一个在解棋局的年轻男人。
他穿一件黑色毛衣,休闲的打扮和周围人大相径庭。灯光打下来,正好落在他捻棋的手上,一层薄薄的白光,骨节修长,给人几分恰到好处的清贵和疏离感。
仗着人多,蒙佳懿笑着走过去,寒暄两句:“士别多日,南公子风采不减当年啊。”
有人笑道:“美国的风水没把他养坏了,还是这副要命的皮相,专骗小姑娘。”
其余人纷纷附和。
闹成这样,这人也只是侧过头来笑了笑,神色平和,低眉敛目时,睫毛很长,侧脸安静,让人有种温文的错觉。他仍是慢条斯理推着手里的棋,并未搭话。
只是,转头的那一刻,晦暗的室内似乎都明亮起来。那双幽黑沉静的眸子嵌在雪白的面孔上,俊美异常,令人不敢逼视。
梁初音背脊微僵,一颗心砰砰直跳,有那么会儿说不出话来。
……
这不像是个饭局,倒像是个茶话会。他们好像都吃过了,只在桌子上和矮几里摆了些瓜果点心。
梁初音听着他们谈笑风生,肚子饿得咕咕响,小心看一眼蒙佳懿。
她正和谢庭说笑,谈着最近的市场形势。两人都是爽朗的个性,说起来没个头,很有气氛。
她伸手,偷偷去摸一旁的牛轧糖,结果身体幅度没掌控好,一个趔趄,打翻了果盘。
虽然地上铺了厚厚绒毯,这番动静,还是引得室内几人纷纷回首。
梁初音能感觉到一道道打在她脸上的视线,窘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谢庭没忍住,看向她:“饿了?”
梁初音脸发红,有点无措。
她下意识去看蒙佳懿,却意外发现她脸上没有愠色,只笑道:“公司的新人,不懂事,多担待一些。”
“长得挺漂亮的。”谢庭说,唇角微扬。
四周传来哄笑。
“漂亮吗?”另一人笑道,扬扬眉,“这得问‘南公子’,他审美情趣高,他说了才算。你个俗人,啥年轻姑娘往你跟头放你都觉得漂亮,嘴里没句正经。”
南靳宇眉梢都没动一下,仍是低头在解棋局,神色专注,好似充耳未闻。
蒙佳懿笑着望他:“南公子,那您怎么说啊?”
他这才稍稍抬眸,望过来。梁初音心里一突,差点站立不住。好在他只扫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并未作答。
谢庭意味深长:“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你真够闲的。”南靳宇道,支颐思忖,收了一颗棋子。
谢庭笑。
梁初音更加脸烧,求助地看向蒙佳懿。
她却一点也没有要为她解围的意思,神色如常,看向谢庭:“新人你也欺负?人家还是小姑娘呢。”
其余人也笑。
梁初音咬了咬唇,有点气闷。但她也明白,她这样的小角色,在这局子里就是个凑趣的乐子。
……
回去的路上,蒙佳懿打趣她:“谢三少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啊。”
透过后视镜,她打量副驾座的女孩。
梁初音是典型的江南美人。小巧精致的脸,气质温柔,眉毛弯弯像月牙。
不用笑,好像也在对你微笑,说不出的生动。
眉宇间有股子纯。却又有着那样一双妩媚迷离的眼睛,眼尾略长,稍稍削弱了几分娇憨的钝感。
真是人间尤物。那些以美貌著称的小明星,她也见过不少,荧屏里光鲜亮丽,现实里见了,不过尔尔。
梁初音有点尴尬:“您别涮我了。”
小姑娘脸皮薄,蒙佳懿笑笑:“多认识些人,没坏处。我刚毕业那会儿,也跟你一样,以为一门心思钻工作上就能出头。有时候,搁哪儿都要讲人脉。就你今天看到的这桌人,能搭上一两个,也够你以后一路平顺了,别死脑筋。”
梁初音心里挂念的却是另一件事,试探道:“赵家是真的摊上事儿了吧?”
蒙佳懿冷笑,打方向盘:“赵宏的好教养啊,侄子在大厅里辱骂南靳宇,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梁初音心里一凛:“……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吧。”
对于这位冲动的封师弟,梁初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景睿来之前,他是全班最小的男生,脑袋灵活,读研那会儿,大家都很照顾他。
蒙佳懿:“是不是故意的有什么干系?重要的是他干了什么,得罪了什么人。就你刚刚看到的那位,穿黑色毛衣那个,别看他长得俊俏,和和气气的,话也不多,好像没什么脾气,那是你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
梁初音掐住掌心,一颗心直直地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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