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兰略微垂下眼眸,看向站在下首的梅娘,只觉得她那带着笑意的脸上,总有些欲言又止的为难。
她暗暗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轻轻叩击着桌面。
“等你这里的事处理完,我便决定带儿子一起去县城走一趟。”
“县城那边接手的几处产业,需要我亲自过去看看,再顺便给瑞书寻个合适的夫子,教孩子启蒙。”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梅娘便露出一抹纠结的神色。
“大小姐......奴婢之前,不是跟您提过一个叫蓝巧儿的姑娘?”
“她在您到之前,已经有相好的替她赎了身,只是还欠下十两银子。”
她揪着衣角,低垂下头不敢看大小姐那双带着审视的眼。
“嗯,我记得,怎么了?”
顾千兰坐直身体,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梅娘,微微皱了下眉头。
“实不相瞒,那位巧儿姑娘的相好,就是之前站在您身边的那位二贵管事。”
梅娘说完,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顾千兰的面前。
早知道新主子,是个如此仁善,又大度大方的女子。
她之前说什么,也不会和平掌柜一起,把二贵管事设计进卧春楼里呀!
这下子,她手里握着的字据,反倒像是个烫手的山芋,只能赶紧地丢出去。
可惜,她四处遍寻不到二贵管事和巧儿的身影,没办法私下将事情解决掉。
眼看着大小姐即将离开,她只好硬着头皮,把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和盘托出。
顾千兰早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沉冷地看向跪在面前的梅娘。
她没想刚才一副没事人一般的二贵,竟然还当着她的面,瞒下了如此天大的事情。
他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一旦做下,根本不可能瞒得过去?
躲得了初一,也绝逃不过十五。
难怪他只是找到瑞书,跟他打了声招呼,便逃也似的溜回余家村。
原来......其中竟还有这么个缘故。
“这里是二贵管事欠下十两银子所立的字据,还有巧儿姑娘的卖身契。”
她将两张宝贵的纸张掏出来,高高地举过头顶,递到顾千兰的面前。
“另外还有巧儿姑娘赎身时,自己拿出来的三十两银子,奴婢也一并带过来了。”
梅娘从衣袋里将银子拿出来,小心翼翼地连同两张纸一起,放到顾千兰面前的桌上后,又迅速退下去跪在原地。
看着眼前,如此谨小慎微的梅娘,顾千兰的心底有着说不出来的感触。
“你先起来吧!在我这里,不必动不动就下跪的。”
“只要你平日里行得正、坐得端,便不必如此的畏首畏尾。”
顾千兰拿起桌上的纸张,打开其中那个看上去,纸张崭新的翻开来。
只见二贵那略显七歪八扭的字迹,清晰的映入眼帘。
上面清清楚楚的写明了,他为了替巧儿赎身,欠下卧春楼的管事十两白银。
字据中写明,需得在一个月之内,将这笔银子交付。
不然......楼中的打手,将会亲自上门讨要。
她轻轻地蹙眉,对于二贵的这波操作,心底实在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既然巧儿的卖身契,自己便出了三十两银子。”
“那这笔交易最终,她的卖身契是属于她本人呢?还是归二贵所有?”
梅娘显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大小姐会有此一问。
“这......按理说,这张卖身契最终还是归二贵管事所有。”
“毕竟,我朝没有贱籍女子,可以自赎自身的律法规定。”
“要是都能自己攒了银子,替自己赎身?岂不是乱套了?”
她有些不太适应地站直身子,双手紧张地揪着衣角。
“不过嘛......若是二贵管事心疼我们巧儿,愿意把她的卖身契还给她,让她自己保存起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微微笑了一下,想到巧儿的这一步险棋,心底不由得替她捏了把汗。
“原来是这样......”
顾千兰轻轻地叹了口气,将面前的两张纸和三十两银子,一起收进了袖袋里(实则放进了空间)。
“关于这次,要放楼里的姑娘自由一事,杨沫儿是什么态度?”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杨沫儿进入卧春楼之后,可不是什么清倌。
她虽然进去时间不长,却是正儿八经陪客做生意的楼里姑娘。
刚才梅娘说,愿意拿着卖身契回家的,只有两位清倌,其他人
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继续留在卧春楼,哪怕以后不再是贱籍,也不愿回到自己的家里,与家人团聚。
“唉......启禀大小姐,实不相瞒,杨沫儿她说......这辈子打死不再回原来那个地方。”
“她甚至还说,若是大小姐这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便将她发卖出去即可。”
梅娘想起杨沫儿那副悲凄的模样,不由得一阵阵心酸。
事实上,即便是她自己,此生也没有想过再回到原来的那个家。
但凡家中尚有一丝温情,但凡家里人待她好一些,她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好在这一切,终于将要过去了。
“我知道了。”
“楼里的姑娘们到了我这里,以后我都会根据她们各自的所长,安排新的去处。”
“如今我手中的产业繁多,哪里会连个一席之地,都分不出来给大家的?”
她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禁有些感慨这些姑娘们的悲惨命运。
更何况,她打算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一帮村子里的乡亲们。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哪怕这些姑娘们之前并没有接触过任何营生,却都可以慢慢学起来。
“你回去跟大家说一声,等我去县城看过之后,便会安排人来接你们一起过去。”
“以后,你和她们都将远离长北镇,去外地谋生,再不必担心会有人知道大家的过往,从而看轻你们。”
看着梅娘再次不由自主地跪到她的面前,顾千兰无奈地扶了下额。
她这动不动就下跪的毛病,真得好好改一改了。